“我只喜欢喝红茶,尤其是大吉岭的……”我转过头,随着一声轻微的枪响,阵阵痉挛般的疼痛在我的胸口处快速泛滥开来,瞬间我的两只手都染上了鲜红色的粘稠液体,潮水般的麻痹感开始回澜拍岸,我使自己更像一件行李般地从楼梯上滚下去,全身像散了架子一般疼。
我一直在防备他,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下手。
内田端着枪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他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金属般的光芒,与他手里那把泛着冰冷光泽的手枪相映成趣:“我本以为你说了那么一大堆是因为听懂了我的暗示,很遗憾,你不是我在等的那个人。做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吧。”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偌大的通道处只留下我一个人斜倚着冰凉的墙壁,血止不住。
四周都沉溺在一片无声的深海里,似乎稍微一动就会碰触到散落在地面上的死寂碎片,虽然我不希望自己扰乱这难得的气氛,但是如果我在这里一直装尸体……高潮就无法上演。
我支起身子站了起来,把之前放进防弹衣里的蓄血袋掏出来扔掉,风衣上染着很骇人的鲜血,我嫌恶地咧了咧嘴。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承受从托卡列夫手枪里射出的子弹还真是件吃力的事,如果内田连发两弹,我的肋骨恐怕就保不住了。
我揉了揉着仍在刺痛的胸口后立刻往内田逃跑的方向追去。就在刚才,我成功地在他的身上重新装上了发信器。
他说我没有听懂他的暗示,因此我努力地回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等我的大脑像过电影一般地出现到某个场景的时候,我终于弄清楚了他等的人究竟是谁了。
城堡的门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我站在台阶上对准那辆车的轮胎扣下板机,车轮打了个滑后停住了,内田恼怒地握着枪从车里走出来:“是谁在那里!?”
“放心吧,不会是幽灵。”
内田的眼神很惊讶:“你还活着!?”
“警视厅向来以装备齐全著称嘛,”我放下枪走下台阶,“只是工薪实在太少。”
“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北野前辈?”我冲他笑,我相信只有在这时揭穿他的身份才会获得最佳效果,看来我也是个喜欢追求噱头的无聊主人公。
可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难怪我觉得你很面熟,原来你也会易容,御景君。”
“而且技术绝对不会比你差。再有我今天晚上并没有易容,”我指着自己的脸,“看清楚,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你还是个少年?!”他后退了两步,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今天就满18岁了。”我把手插进衣兜,“今晚玩得开心么,北野前辈?还是我该称呼你声‘Ray先生’?”
他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得到,在他心里的某一处已经塌方了。
“其实警视厅早就对你有所察觉了,在押解山田敬一时你曾经以‘我和他是旧识’为由在新宿分局和他私下谈过几分钟,所以我猜到就是你叫他故意把交易会的时间往后拖延了一天,说服警视厅在4月7号晚上之前不要在这里设下监视与埋伏以免打草惊蛇的人也是你。
“你故意向新闻媒体透露这次的案件是Ray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警方那边也会因为Ray的参与而加倍关注。你认为参与的人员越多自己就越好行动,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越是群魔乱舞的时候注意到你的人就越少,负责警方现场搜捕行动的你,在这方面更是近水楼台。你成功地扰乱了警方的思考,所以你在今天的行动过程中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在这一点上如果不是我提前在你身上装了发信器,恐怕这时候我正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呼呼大睡呢吧。到了这里你就立刻换掉了衣服,我之前装在北野袖子上的发信器也就因此失去了效用,你杀了内田管家之后易容为他,成功地拿到了这次交易会上最重要的毒品,我说得对么?”我慢慢说完,把视线收回到他的身上。
他眨眨眼:“就好像你一直在现场看完全过程一样。”
我笑:“北野前辈,那么作为奖励,可以告诉我你把毒品藏在哪里了么?”
他不说话。
“不然我们做个等价交换吧,”我继续说,“你告诉我毒品藏在哪里,我就放你走。”
“……你说什么?”
“我说,只要你把东西给我,随便你去做什么。”
他的手不引人注意地动了一下,不过这一切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向我举起枪的同时,我的子弹击飞了他的武器。
他用左手握着因为承受子弹巨大冲击力而刺痛的右手,脸上混杂着惊讶与怨恨。
“对不起,北野前辈,这个世界上总有比你更会隐藏的人。”我说,“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实情,如果要论枪法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原来你留了这么一手。小川警部早就这么指示过你了么?”他哼了一声。
“他早就怀疑过你是混进警视厅的Ray,但除了要我对你格外注意外并没有做什么别的指使。换言之,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我得知有人早我一步来警视厅工作的时候起。”
他扬了扬眉毛:“……真是有趣的说法。”
“其实是你的漏洞太多了,比如你非常热衷于毒品资料的收集工作,之前在警视厅又试探性地问我关于‘索多玛的苹果’的事情,你忘了么,关于‘索多玛的苹果’的一切资料警视厅的资料库里根本就没有相关记录,那么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可是你知道……”
“因为我当时也恰好在那起事件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我加重语气,“北野前辈,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所以请您可不可以快点做出决定?”
“……你即使放过我也没有用,就算我不坐牢也不可能活下来的。”他的样子略显颓然,“我输了。”
“我说过,只要你把东西给我,随便你走。”
“你根本什么也不明白!”他突然大吼道,“你以为事情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么!那个组织……那个组织不会放过我的!”
我有些苦恼地坐在台阶上:“北野前辈,我是很敬重您的,您能不能不要和横沟正夫一样那么喜欢说降低自己身价的话?”
“……你见过横沟?”
“直到他死前的最后一秒。”我说,“不过那是个到死都不会有丝毫长进的男人,不提也罢。”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显然是被我搞糊涂了,“警视厅请来的少年侦探么?”
是才有鬼!我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想这么回吼给他的冲动:“抱歉,我对那职业丝毫不感兴趣。”
“那么我也告诉你,我不是你们所怀疑的Ray,这不是我故意推脱责任,正如你说的那样,我只是想假借他的名字来吸引人注意,这样才好方便我的行动,等事情办成之后也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请你相信我。”
“放心,我不仅相信你,我还从一开始就很确定你不是Ray。另外我知道你刚才所提的那个组织,”既然他不愿意提,只能由我来逐句说明,“您很想加入某个神秘组织,而那个组织对你的考验要求是能否顺利地从这次交易会上拿到某样毒品,你考虑得很周到,你想到如果Ray也出现在这次交易会上,警方的介入必定会钳制他的行动,可你失策的是那组织根本只是在耍你而已,他们答应你要派一名和你接应的组织成员,并交代好了暗号,结果你却没有等到他。或者说,他故意没有让你等到,对么?”
“那个组织有着极强的势力,”他哑着嗓子回答,“在黑吃黑的地下社会里没有人不惧怕它的威名,它的势力范围遍布整个世界,如果被他们盯上,就不要抱有任何侥幸的心理了。相对的,效力于那个组织的成员会有很高的身价与报酬。”
“这就是你想加入那个组织的原因?”我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很好的身价与报酬?你听谁说的?”
“……另外我还得知那个组织这二十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个名为‘STH’的神秘程序,恰好我手里有一点关于它的线索……”
“于是你就拿这条线索作为要求加入组织的筹码了么?”我叹了口气,“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会被那个组织耍了。”
“我没想到的还有一点,”他抬起眼,“我本以为Ray会来的,但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出现了啊。”我说。
“在哪里?”
我忍不住笑了:“北野前辈,我不是正在和你说话么?”
他显然是吓呆了,瞪着我的眼睛睁得很大:“……你说,你就是Ray……?”
“有什么稀奇么?”我站起身,“还是你以为Ray该是个优雅的,有着两撇小胡子,头戴丝质礼帽身穿晚礼服的中年男人?”
“……那么,御景风又是谁?”
听他这么问我不禁笑了出来:“御景风就是我啊。今天晚上你不仅看到Ray的样子还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很幸运吧,北野前辈?”
他的嘴唇动了动,不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其实我对有多少人假冒我的名字或者让我背黑锅都没什么所谓,”我接着说,“只是我不太喜欢你的这种方式。”
“这么说你早就识破我了,却故意不揭穿好让我当你的烟雾弹?”
“毕竟你我都想到要借用警方的力量了嘛,”我笑,“所以当我潜入警视厅之后发现你也是新晋警员难免会怀疑你的真实身份,虽然你的那些手续能骗得过警方,不过干我们这行的可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再加上你不合常理的种种行为使我很快就锁定了目标。既然你我的目的一样,那么我当然也很高兴有人做我的掩护啦,因此我的存在没有让警视厅起任何疑心都是你的功劳。”
“你直接说是我的演技太差了不就好了么?又何必拐弯抹角。”
我拍去身上的灰尘:“北野前辈,刚才说过了,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得到那份毒品,我不想把它让给别人。”
“我不会给你的。”他说,“你杀了我吧,不然那个组织也会这么做。”
我有些不耐烦了:“我不是说过么,只要你把东西给我,我就让他们放过你。”
“你说……什么?!”
“我以Ray之名行动的案件不过三四起,平时都是依傍那组织进行活动的。而我又恰好在那个你非常希望加入的组织里有一点点地位,应该可以帮你说得上话。”我解释道,不过倒也没觉得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坦诚。
“……你在说真的?”他犹豫了。
“所以,东西。”我伸出手。
“你拿什么保证?”他又警觉起来,“再有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现在就是有一万种方式来证明我的确是那组织的成员,我也不会去做给你看,信不信由你。更何况你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即使因为相信什么而遭到背叛也不会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不是么?”
他不说话。
见他仍在犹豫,我以一种无波无澜的口气继续说:“那个组织已经不会让你加入了,你把东西交给他们也是死路一条,但如果你给我,我会让你活下去。而且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在今天之前,连我都完全不知道组织要你来与我抢同一样东西,这也就充分说明了他们一开始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北野把手伸进了上衣的口袋,之后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我。我对着月光看了一眼,玻璃瓶里的液体闪烁出璀璨的光芒。没错,这正是我想要的。
“你可以走了,做个好梦吧,北野前辈。”我把东西揣进衣兜愉快地说。
他似乎还有些犹豫不决。
“我的能力只够给你说个情让他们放过你,想让我当你加盟的推荐人是不可能的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摇摇头,“既然你也是那个组织的成员,你应该很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可你……”
“我对他们寻找的‘STH’完全没有兴趣,你自己拿着就好了。如果你足够聪明,应该知道该怎么用它在必要的时候当护身符。”我打了个呵欠,“话也说得足够明白了,剩下的善后工作回头打个电话叫警方来做吧。好了,再见。”我背向他扬了扬手,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枪响刺破了原本寂静的夜,树林里的鸟“扑拉拉”地飞了出来。
我转过头,血快速地在北野的胸口扩散开来,他惊恐地盯着我看,我们对视的时间并不长,紧接着他就倒了下去。
他刚才的眼神在对我说:你骗我。
我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从对面端着枪走过来的雷斯林:“做奸角让你觉得很愉快么?”
他把枪收了起来:“御景君,你这么做叫我很困扰啊。”
“哦?”
“澹先生命令我一定要拿到‘STH’的线索磁盘,可你却擅自做主放过他,你就不怕回头无法和澹先生交代么?”
“你操心的未免太多了吧。”我说,“对于‘STH’,即使我从不插手,我也永远比你更有发言权。”
他笑了:“那是自然,不过请你最好不要以这个作为自己栖身组织的唯一理由,太单薄了。”
“想要激怒我最好换种别的方式,这种程度可是连皮肤纹理都伤不到呢。”我也笑,“再有如果你真的想要他的那张磁盘,大可以换种别的方式而不是非得开枪杀了他。”
“你不知道在一个死人身上找东西远比问一个活人要来得容易么?”说着他蹲下身来从北野的里怀掏出一张磁盘,“而且你今天的行为,也只不过是对弱者表现出来的一种自我满足的施恩精神罢了。”
“接下来你要对我念‘所以人类世界中最可悲的美德就是为人类所过高评价的宽容’么?北野等的人是你,你为什么不来?”
“我的肋骨断了,走起路来很疼。”
我笑笑,再说下去也没有意思,因为我知道这个男人是绝对不会和我说实话的,我们差不多同时开始效力于这个组织,他的隐藏身份是德国柏林警察局的局长,由于他也很擅长易容,所以谁也不会想到把柏林警察局里的那个有着啤酒肚与天然卷的中年男子与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有着一头金色寸发与冰蓝色眼珠的年轻男子联系起来。
“御景君,可以问你个问题么?”他突然开口。
我冲他笑:“我不会告诉你老板每次会给我多少报酬的。”
“为什么你不肯替组织进行程序搜集的工作?”他转过头,“难道说你是真的因为……”
“没有的事,”我立刻打断他,“热衷这项工作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我的加入也是无关痛痒。”
雷斯林笑了,“不要说得那么事不关己,别忘了你自己刚才也提过,你与‘STH’脱不了干系的。”
“你不用老是来提醒我这一点,”我看了一眼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并且这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哦好冷淡呀,说起来这男人实在是太自作聪明了,”雷斯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北野,“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完成组织的任务,你的监护人或许就会同意他加入了,可这男人竟然打算用磁盘画蛇添足地来要挟他,所以澹先生要他死。”
似乎雷斯林有个兴趣,就是在与我说话的时候非常喜欢把组织里的老板澹先生称呼为“你的监护人”,这种称呼并没有错,只是我并不愿意在工作时听到他这么讲。
“我倒不觉得澹先生真的打算叫北野加盟,因为他应该比谁都清楚‘从Ray手里抢东西’这一前提根本就不可能实现。”我说。
“另外他还知道,如果事前叫你知道这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你会手下留情。”
“我有那么善良么?”
他笑:“你不善良,只是足够伪善。”
“还有咱们的组织什么时候这样受人欢迎了?老板是个认为看肥皂剧比工作更重要的老小子,成员们之间互藏戒心,工作多,薪水又少……”
雷斯林把烟叼在嘴里:“那么你打算退出了么?”
“你很希望我离开组织?”我反问。
“虽然你在组织里有着令人羡慕的地位,但你做的与组织里最重要的事完全搭不上边,不是么?”
“你想说什么?”
“御景风,送你句忠告吧。”他走上来,“凡事不要太自以为是,不然你一定会吃亏的。”
我扯扯嘴角笑了。
“就拿这张磁盘来讲,”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北野自称这是关于怎样找到‘STH’的重要线索,而澹先生宁可叫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去拿他身上的毒品也不希望你碰磁盘,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