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汪丽来办公室那天起,老张就被改变了。确切说改变的是那张脸,以往那脸总是一丝不苛地板着,皱纹拥挤,现在竟有了笑意,皱纹也舒展很多。那笑意配合着刮得发青的下巴,不由得让人联想起一个词:返老还童。
汪丽刚走出大学校门,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并不十分漂亮,身材也有些偏胖。可是她往你面前一站,就让你觉得生活立刻充满了生机。也许是因为年轻吧?老张想,年轻代表着幼稚和冲动,更代表着阳光和快乐。她的出现,让老张回想起自己的青葱岁月。
汪丽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刚来时,她管老张叫“张科长”,叫了没几天,改成“张老师”,再后来,就变成了“张大哥”。她穿着紧绷绷的牛仔裤,宽大的白汗衫。她的头发柔柔顺顺地垂着,半掩了可爱的脸。她坐在老张对面,淡淡的香水味总让老张打喷嚏。汪丽说感冒了吗张大哥?老张的脸就红了。张大哥?他想,我这年纪能当你叔叔。
有时汪丽去老张身后的饮水机打水,饱满健硕的身体会常常碰触他的后背。每到这时他的心脏就会怦怦地跳。他认为自己有些无耻。
周末大家去歌厅唱歌,也拉老张去。老张说我就别去了,你们年轻人去吧。科员们都知道老张的脾气,就不再劝。汪丽却不。汪丽说张大哥你就去放松一下嘛。老张说我不会唱你们年轻人的歌。汪丽说你可别装老啊!歌厅里什么歌没有?样板戏、京戏、黄梅戏……你想唱什么都行。老张说那别人还不笑掉大牙?汪丽说谁敢?去吧张大哥……你去,我和你对唱。老张还想推辞,却被汪丽拉了手往车里拖。
七八个人在包厢里边喝酒边唱歌,闹到很晚。汪丽要和老张唱“夫妻双双把家还”,老张说换一首吧。汪丽说你不会唱?老张说会倒是会……还是换首别的吧?汪丽就咯咯地笑。她说看不出来张大哥还这么封建。于是就唱了。汪丽的嗓音很好听,老张觉得有马兰的味道。汪丽喝得有些多,软绵绵的身子紧靠着老张,长长的发丝轻扫着他的脸,带给他极舒服的痒。那晚汪丽和老张说了很多话,可是第二天老张一句都想不起来。他只记得从汪丽嘴中散发出淡淡的麦芽香味,让他沉醉。
星期一再见到汪丽,他的脸竟然发红发烫。汪丽说张大哥今天怎么了?老张忙说感冒了感冒了。然后拙劣地咳嗽一声。
那以后老张总盼着周末,盼着能再去歌厅。可是他们却不再聚了。周末下班,鸟兽即刻散尽。老张的心,便有些失落。
那天老张赶一个表格,在办公室呆到很晚。汪丽也没走,坐在老张对面玩电脑游戏。老张说你怎么还不回家?汪丽说马上马上。她开始收拾东西,拿一面很小的镜子照自己的脸。突然她大叫一声,声音高亢。老张说怎么了?她说脸上又长粉刺了!老张说长个粉刺这样大惊小怪?我还以为长出了钻石。汪丽说你讨厌……多难看啊!你帮我挤挤。老张说不能挤,别挤出疤什么的。汪丽说一定得挤,我以前都找别人挤,你看我脸上有疤吗?老张就仔细看她的脸。那脸光洁细腻,连毛孔都看不出来。老张说那我就挤了,挤痛了别找我。汪丽说,张大哥快挤吧。
汪丽咬着银牙,脑袋拱着老张的肩,表情痛苦。老张的手哆嗦着,心胡乱地跳……他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青葱岁月……汪丽嘘嘘地吹着香气,让他面红耳赤。突然他抱紧了汪丽。他认为她应该不会拒绝。他想她可能会递上红唇。可是他想错了。汪丽轻轻挣脱了他。她的拒绝非常温柔和静雅。等老张反应过来,汪丽已经站到几步之外。她说对不起张大哥你太幼稚和冲动了。然后她就走了。脸上带着那个挤了一半的粉刺。
幼稚和冲动?老张撇撇嘴,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这样批评他,除了让他感到无地自容,还让他感觉好笑。
回了家,上高中的女儿正猫在沙发上看电视。老张说怎么还不睡?女儿说等你呢……帮我挤挤这个粉刺。
老张在女儿身边认真地坐下。他说你以前是怎么挤的?女儿说找别人帮忙。他问找谁?女儿说老师啊同学啊!他问男的女的?女儿说男女都有……爸你问这些干嘛?老张就火了。他站起来,把手提包扔上沙发。他冲女儿嚷,你怎么不学好?
躺在床上的老张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认为自己今天晚上,果真有些幼稚和冲动了。他想女儿没长粉刺,汪丽也没长,长了粉刺的,其实是他自己。他摸摸自己的脸,那上面,布满让他踏实的皱纹。于是他笑了。他知道,现在自己平安地度过了第二次青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