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可是你却把我想象成“杰出先生”。在我的名字前后加上众所期盼的种种金色称号。不过,假若你稍稍思考一下,便会发现我只不过是个心神普通的常人,有时候简直不知道其为何人或他在哪里。
你何不把你的情况告诉我呢?你的身体好吗?你在那风言风语流行的波士顿城中心里平静吗?当我被囚禁在波士顿时,我在那漆黑的监牢中只能听到心为之滴血、神为之战栗的鸡毛蒜皮小事、笑话、仇恨、嫉妒和花言巧语之类的宣传。多么奇怪呀!那些人只发现了一间囚室,以便表达他们的内心所有情感。上帝宽恕他们。
我求苍天永远保佑、护卫你。
忠诚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致一位朋友
1908年
人类之心所热望期盼的一切,都会如愿以偿。难道你不记得有一次我曾这样对你说过吗?我说我将去巴黎,在那充满伟人气息的天空下度过生命的一段时间,那些伟大人物用他们的灵魂之美使生活变得丰美。看呀,我的梦想已经化为现实,你还未收到这封信,我就要准备远赴艺术世界之都、自由摇篮、诗歌思想和想象力的舞台了。我将在那里留住一年半时间,然后去意大利,游览最重要的古迹、博物馆,用那里的高山、峡谷、蓝天之美填饱我的饥饿心灵。在巴黎,我将同时从事绘画和写作,用我的灵魂中的所有耳朵聆听那座都城的乐曲,用我的心神里的所有眼睛静观社会的影像。
我的兄弟,生活乃是泪与笑。如今,垂泪的时光已经逝去,微笑的时刻已经绽现,就像星斗出现在乌云之后。我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巴黎之行对我来说是新生活的开始,这新生活中充满伟大工作、可爱梦想、神奇音乐。因为我觉得在巴黎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能让种子开出鲜花,使苗木长成大树。
我认为人类联盟的败落产生自男人与其另一半相会和女人留在其另一半那里。我相信不道德婚姻之果在多数地方是腐败的,因此罪犯、不幸者、悲惨者和无声无息者,他们都是存在于已婚者当中的精神胆怯之辈。我在《叛逆的灵魂》阐述了这些原则或其中一部分。埃及、叙利亚和美国的人们说,这是腐败说教,必将导致家庭解体。破坏建立在不幸、可恶和倒霉阴影下的家庭,正是我的理想和意愿。兄弟,假若我能够捣毁所有建立在虚伪、欺骗、谎言基础上的家庭,我是一分钟也不会迟疑的,即使是面临约翰的嘲弄、彼拉多的审判和被钉在骷髅地十字架上的痛苦。你仔细思考片刻,回忆一下过去你所认识的男女已婚者的影像,你可曾发现过有谁敢于站在太阳面前说:“我现在与真正的另一半生活在一起,我和他一道外出,就像源自上帝胸中的一柄火炬”。欧洲的社会学者如今试图发现一条增加生育之路,根本不管生之核心出自什么地方;孩子究竟来自于爱情光明或厌恶黑暗,他们全不在乎;他们所关心的只是有孩子出生就好。在我看来,这是十足的愚昧。因为由一百万个美好向上心灵组成的母亲要优于由一亿个木乃伊式的呆钝心灵组成的母亲。
现在已是夜深人静。我求你替纪伯伦做件小事,当你晚上离开你的生意办公室回到家里,和你的夫人一起坐在晚餐桌旁时,我希望你对她说这样几句话,就说:亲爱的,我们有一位居住海外的朋友,他非常热爱我们,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这位朋友求上天让我们今天、明天、后天、一直到永远,都像我们现在这样展翅飞翔在由天光构成的地球两侧。他希望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未来就像春天美丽的田野一样。他还期盼有那么一天见到我们,看到我们的孩子像河边的幼苗一样成长在我们身边。至于这位生活在远离他的真正另一半的朋友的大名,他叫: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纪伯伦
致艾敏·雷哈尼
艾敏·雷哈尼(1876-?),生于黎巴嫩的法里凯。在“冬青槲下”小学接受读写规则的教育。十二岁时去纽约,在那里经商。一时间,表演意识深深吸引过他,但他后来还是放弃了表演,潜心于写作。
1898年回到黎巴嫩,在家乡的小学里教授英文。之后再次赴美,在那里遇到了纪伯伦。
1922年起,他再次回到黎巴嫩,并开始周游阿拉伯各国。遍访各国国王和艾米尔们。足迹遍及阿拉伯半岛、埃及、伊拉克、北非等地,考察、了解当地人民的生活环境、风俗、历史变迁等情况,用英文和阿拉伯文写下大量内容充实的旅游札记。这些作品文笔诙谐,语言幽默,描绘生动,情趣盎然,既有当地民间的神话传说、遗风流俗和生活现状的实录,又穿插着历史根源、教训殷鉴以及必须进行社会改革的议论。故事性与文学性相辅相成,构成了他的游记文学的特点。
雷哈尼是位多产作家,一生写了五十多部作品,其中不少作品已被译成十多种外文。他的主要著作有散文集《山谷的呼唤》、诗歌《雷哈尼亚特》(4卷)、游记散文集《阿拉伯诸君王》、《内志近代史》、《伊拉克心脏》、《马格里布》、《费萨尔一世》、《雷哈尼书信集》、《纪念纪伯伦》,小说《骡夫的忠诚》、《哈立德》等,还有英文作品《阿拉伯海岸》、《也门国》、《苏菲派信徒的颂歌》,《关于〈一千零一夜〉的研究》、《麦阿里哲理诗——鲁祖米亚特》,诗集《梦幻之路》等。
1910年8月23日巴黎
亲爱的艾敏:
纽约不是,也不会变成诗人和梦幻家的故乡。但是,我相信你那博大的心灵会在杂乱无章的树枝间为它编织一个舒适的巢穴。明天,你的痛苦离你而去,逃遁到过去的深渊之中,你的力量将从蔚蓝色的薄暮后回到你的体躯,你将吃得香,睡得甜,纽约的一切争执与斗争都将化为梦想和愿望的舞台。艾敏,忍耐一下,忍耐到神使你挣脱痛苦,你便会发现纽约比你现在看到的样子要好。
医生把痊愈许诺给你,医生的许诺多么美,又多么庄重!就让上天给我作证,我将送给医生一珍贵礼物,如若他能实现自己的诺言。但期他能做到!
自打我从兰德拉回来,一直沉醉在线条和色彩之间,就像一只摆脱了笼子的鸟儿,展翅翻飞在田野与山谷之间。我如今做的功课要比我在巴黎做的一切都好。现在,我的无形的手正在将我的心灵之镜的尘土抹去,正将我的眼罩撕开,让我看到图画和幻影更加清晰,而且更加灿烂,更加美丽。
艾敏,艺术是一位伟大神灵,我们无法触摸到他的衣角,除非用经火净洁了手指;你也不能看到他的真面目,除非透过用泪水浸透了的眼帘。
过不了几周,我就要离开巴黎。当我看到你健康已经得到恢复,健壮得就像挺立在阿施塔特庙前的圣树和流淌歌唱在卡迪沙山谷中的小溪一样,我该是多么高兴!
亲爱的朋友,再见吧!愿上帝将你留给你的兄弟。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0年10月17日巴黎
亲爱的艾敏:
下星期六,即这个吉庆月份的二十二日,我就要离开巴黎,乘坐荷兰艾玛康林公司的“纽约斯特达姆”号轮船去纽约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会在纽约海关遇到什么困难,但我希望随身携带的我的画作和书籍不用交纳关税便可顺利入关。不过,你若有时间,请你去问问此事,问问得交多少钱。我知道诗人是不想也不能够从高天光环中降到世间这阻止他的思想渠道,使他远离自己的幻想新娘的繁杂事务里来的。可是,艾敏,我该怎么办呢?在纽约,除了你我又没有“什么”朋友。
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肩怎么样了。医生已经为你调治好了吗?医生不是已经许诺过,难道你不记得了吗?我衷心希望你对病保持沉默,证明病已经远去。
昨天,我在罗浮宫,站在伟大米开朗琪罗手刻的雕像前,想起了你,谈到了你,因为雕像上有许多东西很像你的部分特点和性格。当我们见面时,我将让你看看雕像的图片,你将看看你的影像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是多么想念你,多么期望看见你健康幸福,亲爱的兄弟!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0年11月11日波士顿
艾敏兄:
这些日子里,我就像一条被狂风撕裂了风帆的船,巨浪撞碎了船舵,而船在巨浪的愤怒与狂风的暴虐之间漂泊不定,时前时后,时左时右。因此,在今天之前,我没有给你写信。
直到现在,我还没找到我的头靠一靠的地方,仍然处身于这些死人当中。那些死人时而抬头向星空,然后又回来睡在他们的黑暗的坟墓里。那是一些活着但不成长的尸体,那是动而不行走的尸体,那是张着口但并不说话的尸体。
我不时地想到你。每当我遇到净洁的值得听到你的名字的耳朵,我总是谈起你。当岁月把你我聚集在一个城市,你我同站在太阳下,我们向世界展示上帝寄存在我们灵魂里的东西时,我该是多么幸福!但愿岁月将那个理想化为现实。
兄弟,你有时间写信时,请给我写封信。当你长诗在《艾特兰蒂克·曼斯里》杂志上发表时,请告诉我一声,因为我想向波士顿的一些诗人们朗诵你的诗。
请向我们的姐妹玛丽转达我的问候。千万不要忘记你的兄弟和你的好友。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1年4月5日
艾敏兄:
在已经过去的这漫长的日子里,我一直试图让我周围的一切服从伟大的美术。如今,面对着日日夜夜,我在黄昏末与夜初始之间,简直就像一个颤颤巍巍老翁。
兄弟,你可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关于当代一些伟大人物的一组画吗?现在,我很重视为美国的一些大人物画像。不久前,我为哈佛学校校长艾略特画了像。现在,我想为你在昆凯德·马斯的老朋友弗朗克·桑柏林画一幅肖像,你能给他写一封信把我介绍给他,让我带着你的信去见他吗?
我只求桑柏林先生给我半小时的时间,在那半小时里,我会给他讲些老年人感兴趣的东方故事哄他开心。你何时来波士顿到我这里玩玩呢?来吧,艾敏,这座城市很美,让我们在茂林和甘泉之间共享春时吧!
你的兄弟和好友向你问好。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星期五晚
艾敏兄弟与伙伴:
我的识艺术之兄弟,知上帝法则之伙伴!
自打我来到这座城市,我在相识与朋友之间就像居于藏神宿鬼的神奇魔怪山洞里的亚当一样,思维敏捷,夜末日初之时便躲藏起来。这种生活对于我来说并不觉得有滋味,虽然它不乏精神之美。
艾敏,我很想念你,你想念我吗?我凝视那双碧眼时便想到你;你看见那双蓝眼睛时便想到我?下周初我回到纽约时,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我不向你祝贺新年,而要新年向你祝贺。我不期望你像常人互相期望的那样,而是期望人们拥有你所拥有的一部分。你因你而富有,我也因你而富有。上帝祝你长寿。
你的兄弟
哈利勒·纪伯伦
1912年6月星期一晚
艾敏兄:
在你乘船前往日出之地前,我本想与你吻别。我简直想陪同你到那个地方去,因为我爱那里的巨岩和山谷,讨厌那里的神父和统治者。但是,梦中的画面顿时被苏醒抹去,愿望所展示的美景很快被无能所淹没。
你明天就要奔赴世界上最美丽、最神圣的国度了,而我却仍然留在这遥远的流放地;你是多么幸福,我又是多么不幸啊!不过,你若在西尼奈山前、比布鲁斯附近和法里凯谷地时提起我,定会减轻我在流放地所遭受的折磨,减少我侨居异国和远离家乡的痛苦。
也许在叙利亚没有与我的事情有关的人,但却有少数人的事情与我有关。他们便是那些想得多、说得多、常有感触的人。我谨向这些人致以我的问候之意。至于那些吹得像鼓、噪若蛙鸣的那些人,我则没有任何东西捎给他们,甚至一丝蔑视。
兄弟,千万不要忘记镶金边的白色斗篷;不要问其价钱,那是叙利亚最有吸引力、最好、最美、最高尚、最灿烂、最辉煌的宝贝。
你首先要成为健壮的人。如有可能,就请把第二部《永恒》带给我们。请记住,来年的冬天我将在纽约度过。上帝保佑你。
你的兄弟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又及:
这时,一位客人来访,他就是我们的朋友米莎勒·马鲁夫先生。他要我向你转达他对你的问候和致意。
约1917年
艾敏兄:
你好!这里的情况混乱不堪,日甚一日。我的耐心已届深渊边缘。我在这样一群人中间,我不明白他们的语言,他们也不明白我的语言。
艾敏·萨里拜已经试图将费城委员会并入他的委员会,也许会取得成功!尼阿迈·塔德鲁斯不来访问这个办公室,也不进行联系!奈吉布·舍厄里正式提交了辞呈,而我却用我所掌握的证据试图让他满意。
纳吉布·凯斯巴尼很投入,但不知道该干什么。
杜德基先生回答说他要到旷野去,要我们去见苏库特先生。
本城的执政官无法允许我们拥有徽章标记。
如今,所有叙利亚人都比昨天有着更强烈的愿望,领袖们的领袖欲有增无减,多嘴多舌的人更加喋喋不休。所有这些都使我厌恶了生活。艾敏,若不是那充满我的心的饥民呐喊声,我一分钟都不愿意留在这个办公室,简直在这座城市里一小时也待不下去。
我们明天晚上要开会,我们将向委员会提出付些钱给美洲委员会的问题。
凭上帝起誓,艾敏,最好与饥民共饥饿,与难民同受难。现在,如果要我在死于黎巴嫩与生活在这些人当中进行选择的话,我一定选择死。
艾敏,请你好好享受谷地的碧绿,之后兴高采烈地回来,上帝保佑你,为你的兄弟保你平安。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致保罗·凯福利牧师
保罗·凯福利牧师原是扎赫勒“东方”学校校长,以坚持反对奥斯曼人的斗争而闻名。曾发行《导师报》。被认为是舍卜里·舒迈勒式的自然主义思想家。1920年脱去自己的牧师外衣。有多篇文章和通讯在黎巴嫩报纸和侨民报刊上发表。
1912年1月19日纽约
尊敬的德高望重的改革家保罗·凯福利牧师先生:
我回到本城,即看到了您的惠书。
关于您,我所知道的和我所听到的,都使我欣喜不已。我多么希望自己配得上您在信中的那些赞扬,但我的心灵却把那些自己不配得到的赞扬化作其所需要的鞭策和鼓励。
上帝知道,我曾多次想写信给您,尤其是时光将你作为英雄树立在地位卑微者和那些处于愚昧、盲目状态中的被压迫中间时。但我没有写信给您,只因我知道您不需要外界因素去张扬您付出的巨大努力和您所进行的光荣斗争。
苍天已将您置于困难境界之中,那里缺少知识、正义与自由。这正是苍天对高尚灵魂的最好考验,因为高尚灵魂本是奉献自身诞生的,以让苍天将之派到坚持虚妄的民众上去,向他们揭示真理;让苍天将之留住在一个蒙灰的国度里,以便在那里燃点起上帝的火炬。
有谚语说:“不言真理,乃是哑鬼。”奇怪的是,在叙利亚有一个阶层的人将此谚语加以歪曲,改成“总言真理,乃长舌鬼”。你们已与你们的鲜活实体协调一致,人们的种种说道与猜测于你们何妨呢?莫非美德本身不就是美德的报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