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动机却不会发展得很深,此外,它仅发生在文明社会,无法对原始人的情形做出满意的解释。因此,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建立在力比多的发展之上。精神分析的研究已表明,力比多是多么的普遍,其早期分配又是何等的强烈。婴儿的性愿望(女子将力比多固着于父亲或接替父亲的哥哥、弟弟)常与这样的愿望相连:指向他物而非性交,或仅把性交作为一个模糊知觉到的目标。丈夫总是一位替代者,而不是正宗人选,正是父亲,才是女人第一个性爱对象,丈夫充其量只是第二人选。当然,这一现象取决于固着的强度及替代者是否因不满意而遭拒绝。因此,性冷淡便成了神经症的病源因素。女人性生活中的心理因素越强烈,力比多对第一次性行为的抵抗力就越强大,丈夫对其身体的占有就越无法忍受。性冷淡甚至会变为一种固定了的神经性抑制,为其他神经症的形成提供了基础,而男人轻度的性能力下降又会大大加剧性冷淡过程。
原始人的习俗似乎考虑到了这种早期性愿望动机,于是让老人、巫士或贤人作为父亲的替代行使“破贞”之命。在我看来,中世纪极为烦人的领主“初夜权”(jus primae noctis)似乎直接由此沿袭而来。斯托福(A.J.Storfer,1911)有过类似的见解,而荣格(Jung,1909)在他之前就对作为主教(patriarch)之特权的广泛流行的“多比亚司之夜”传统做过解释(指结婚前三天必须节制的习俗)。如同我们所期望的一样,只要父亲的替代者带有“神祗”的意象(images of gods),就可委以“破贞”之重任。在印度的一些地区,女人的处女膜被迫献给木制的男性生殖器像(lingam)。据奥古斯丁(S.Augustine)所言,这一习俗也有在于罗马的婚礼之中(是否指在他那个时代),只不过做了些改变,新娘只需在石制的普里阿普斯的巨大阳具上坐一下就行了。
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讲,还有其他的动机影响着女人对男人的这种矛盾反应,并对女人的性冷淡产生影响(我是这样认为)。这便是,初次性交激起了女人的其他冲动(以上描述的及长期存在的),这些冲动与女人的角色与功能是完全相悖的。
通过对许多女性神经症患者的分析,我们发现,在早期她们曾嫉妒其兄弟的男性生殖器,并因自己不具有它而感到自卑与羞辱(实际上是因为它太小)。我们将这种“阴茎嫉羡”视为“阉割情结”的一部分。如果我们所理解的“男性特征”(masculine)包含着想成为男人之意,那么,这种行为就可称为“男性抗议”(masculine protest)了,这一说法由阿德勒(1910)首创,并认为它可以解释所有神经症的起因。在这一时期,小女孩经常公开表露自己的这种嫉妒,并对所喜欢的兄弟表示敌意。她们甚至学着兄弟的样子站着小便,以证明自己与他们相同。在前述的例子中,即女人在性交后总是表现出对丈夫无法控制的攻击性,而丈夫又是她所爱的。在我看来,这一时期存在于对象选择之前,只是再往后,小女孩的力比多才直接指向父亲,此后,她不再想有阴茎,而只想有个孩子。
如果在其他情形中,这些冲动以相反的顺序出现,阉割情结的这一部分只是到了对象选择完成之后才起作用,那我并不感到惊奇。然而,女孩嫉妒男孩阴茎的这一男性时期总是先发展的,与原始自恋的关系更近。
不久前,我有机会对一位新婚妇女的梦进行了分析,这个梦是对其贞操丧失的反应。它同时暴露了自己的愿望:阉割年轻的丈夫,并把他的阴茎安在自己身上。当然,将其解释为原先行为的延续和重复并无不可,然而,梦的一些细节却不符合这一意义,这位妇女的此后行为与性格表明它有更严肃的意义。在阴茎嫉羡的背后,肯定存在着她对男人的敌意。这一敌意从未在两性关系中消失,这可以在女人的奋斗及表现“解放了”的女人的作品中明显看出来。费伦茨从古生物学的角度追溯了女人这一敌意的起源(我并不知道他是否是这样做的第一人),它产生于性别分化期。在他看来,交媾先是产生在两个相似的个体之间,以后,一方变得强盛起来并迫使弱者臣服于这种两性关系。这种臣服的痛苦体验依然存在于今日女性的天性之中。我认为,若我们不是太看重它的价值,这样的假设也无什么害处。
女人对破贞矛盾反应的动机,在性冷淡中总会留下痕迹。经过以上的仔细分析,我们可总结为:这是女人“不成熟的性心理”(immature sexuality)对与其发生第一次性关系的男人的释放。既然如此,那么对处女的禁忌也就有足够的理由;同时我们也可理解,这个禁律注定了要使与她共同生活的男人避免这些危险。在文明的较高阶段上,由于女人对男人的屈从及其他动机与引诱的原因,这种危险的重要性已有所降低,于是,贞操只能为丈夫占有而不能弃之。然而,关于问题婚姻的研究告诉我们,促使女人对破贞的报复动机,即使在文明妇女的心理生活中也未完全消失。我想下列情形不能不令观察者感到惊奇:许多女人在第一次婚姻中有性冷感,且不幸福,然而,在离异后即变得温情脉脉,极会使第二个丈夫幸福。因此可以说,女人的原始心理反应在第一个丈夫那里已消耗殆尽。
不过,撇开这一点不论,对处女的禁忌在文明社会也未彻底消亡。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作家不时地以此为素材进行创作。安泽鲁波(Anzengruber)曾写过一部喜剧,叙说一个单纯的农村青年,因担心自己的生命将被吞噬掉而不与所爱的人结婚,倒是同意她嫁给别人,只有到她成为寡妇,不再有危险时,才娶她。这部剧的名字为《处女之毒》,这使我们想起了驯蛇的习惯,为避免危险先让毒蛇咬一块布。
在赫贝尔的悲剧《朱迪思和霍洛芬斯》中,对处女的禁忌及其动机做了最有说服力的描述。朱迪思是一位受到禁忌保护的处女,其丈夫在新婚之夜由于神秘的焦虑而麻痹,从此再也不敢碰她。“我的美,有如颠茄”。她说道:“谁碰它,必疯必死。”当亚述的(Assyrian)将军带兵占领了朱迪思之城时,她便设想以其美色诱其上钩,并将其毁灭,于是用爱国动机掩饰了她的性动机。当这位以勇猛、鲁莽著称的将军强暴了她之后,她便愤怒地砍掉了他的头,成了人民的救星。我们都知道,砍头是阉割替代的象征。朱迪思(Judith)是阉割了使她失贞的男人,这如同我在前面提到的新婚妇女的梦。显然,赫贝尔有意赋予《伪圣经》的爱国式故事以性的色彩,因为据说朱迪思回去后仍夸口自己清白如初,整个《圣经》对她神秘的新婚之夜也只字未提。然而,赫贝尔以诗人的敏感,嗅到了古人的动机(这在《伪圣经》的叙述中已经绝迹),并在这一素材中复原了原始内容。
萨德格(Sadger,1912)对赫贝尔做过深入的分析,认为他所以选择这一素材,乃是恋亲情结所致,而且他在两性的不断斗争中站到女人一边,用自己的方式体验女人心理的隐蔽冲动。萨德格还引用了诗人自述的动机,说明为何对这一故事做了改编。他发现,这些动机是人为的,不过是在表层对外展示一下作者的潜意识,深层上却是将其掩蔽的。照《圣经》的说法,朱迪思是个寡妇,而赫贝尔何以使她成了保持童贞的寡妇?萨德格做了解释,对此我不想争辩。他认为,这是由于在童年的幻想中,孩子会否定父母间的性交,因而将母亲变成了保持童贞的处女。不过我要补充的是,诗人既然为其女主角建立了童贞,那么,他敏感的想象便对破贞后的敌意反应大做文章了。
因此,我们或许做出这样的结论,作为文明的结果,女人的破贞不仅意味着永久地屈从于一个男人,而且还产生了对男人的原始敌视反应。这种敌视反应可转为一种病态形式,使得婚姻的性生活受到抑制。这就是为何第二次婚姻远比第一次美好的原因,使我们感到奇怪的对处女的禁忌,即原始人的恐惧,使丈夫避免破贞的行为,完全可用这种敌视反应予以解释。
有趣的是,精神分析者竟遇到了这样的女人,在她们当中存在着屈从与敌视两种相反的反应,且能保持两者间的密切关系。这样的女人,一方面似乎很爱丈夫,另一方面又想努力摆脱丈夫。当她们试图去爱别的男人时,第一个丈夫的意象(虽然该女人已不再爱他)却常常干扰和抑制了她。精神分析告诉我们,这样的女人事实上仍屈从于第一个丈夫,只不过已不是情感之爱。她们之所以离之不去,只是尚未彻底报复,但即使在极端的例子中,这种报复冲动也未被自己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