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
本文是弗洛伊德性理论的专论之一。它对儿童期的性表现,及与其他心理活动、神经症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并揭示了一些人常见的但缺乏研究的儿童期性现象。因此,本文对认识弗洛伊德的性学理论具有重要的价值。对于了解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一大理论支柱——性学理论具有重要价值。
下面的综合基于几个资料之上,第一是对儿童所说与所做的直接观察;第二是成年神经症者在精神分析期间对童年生活的意识性回忆;第三则是在对神经症者精神分析的基础上,将其潜意识的记忆转化为有意识的材料,并进行推理和解释。
由于成人对儿童性生活的态度原因,第一个方面的资料本身并未提供足够的值得认识的问题。成人不相信儿童有任何性活动(sexual activity),因此绝不费神去留意这类事情,不仅如此,成人还压制(suppresses)要求他注意的任何性活动迹象。结果,这一最明确而丰硕的信息资源便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于是在对成人不施加任何影响的交谈中,他对童年生活的意识性记忆却受到了歪曲。此外,从事实上看,交谈者却变成了神经症者。第三方面的资料可以经受任何批评,比如习惯上对精神分析及所得结论可靠性的攻击。虽然我无法在此加以证明,不过我可以担保,凡是知道并实践了精神分析技术的人,对其发现是充满自信的。
对我的研究结果,我不敢保证是完善的,但对怎样得到这些结果的质疑我是可以回答的。
这里有一个难题不好确定,即关于儿童的报告在多大程度上是适于所有儿童的(每个具体的孩子)?教育压力及性本能的强度差异,毫无疑问地决定了儿童性行为的个别差异性,尤其影响了儿童性兴趣出现的时间。有鉴于此,我对材料的分类不是根据儿童发展的自然顺序,而是将不同儿童或迟或早的表现集中到一起。我相信,没有任何儿童,不管他是心理正常,还是聪慧,可以在青春期(puberty)前不为性问题所困扰。
我知道,大部分反对意见认为,神经症者为一特殊人群,天性(innate disposition)上是“退化”(degenerate)的,故我们不能由他们的童年推测其他人的童年。其实这并不正确,神经症者与其他人极为相像,很难将他们与正常人完全分离,与以后健康的人相比,他们的童年生活也是很难区别的。精神分析研究最有价值的结论之一是,神经症者的精神内容(mental content)并不特殊。如荣格(Jung)所言,他们的病源同健康人一样对情结抗争,唯一的不同在于,健康人知道如何在不完全损害实际生活的基础上战胜这些情结,而神经症者是通过替代形成(substitutive formation)去压制情结,从实践的意义上看,这当然会以失败告终。实际上,神经症者与正常人在童年期的相似性比以后更明显,因此,当通过与神经症者的交谈探知其童年生活,并与正常人的童年生活加以类比时,我认为这算不上一种方法论的错误。然而,既然神经症者在天性上具有特别强烈的性本能和早熟倾向,这使得他们对本能的表达欠成熟,我们更容易从他们身上观察到更鲜明、清楚的婴儿期活动(虽然这种观察仍显生硬)。当然,按照霭理士的做法,我们能够确定与神经症者交谈的真正价值。我们认为,搜集健康成人的童年记忆同样是有价值的。
由于不利的环境条件,无论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本质,下面的观察仅主要适于男性的性发展,我试图呈现给读者的资料汇总绝不想降为一种纯描写。关于婴儿性理论的知识可通过各种方式引起人们关于儿童问题的兴趣,甚至可以作为神话与童话的注释。当然,对于神经症者的理解也必不可少;因为在他们身上这些关于孩子的理论仍具有操作性,并对他们的症状形式产生决定性作用。
如果我们能够放弃自身的肉体存在,像从其他星球上用新目光审视地球上的一切,将它们当做纯粹的思维存在(thinking beings),那么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我们留意于人类中两性存在的事实。虽然两性间在许多方面相似,但从外部看却有明显的不同。然而,儿童似乎不是以同样的方式去选择这些基本事实和探寻性问题的,因为从他们记事起就认识了父母,这是一种无须继续深究的真实存在。同样,作为男孩,他认为他与妹妹的区别也不过是相差一两岁而已。儿童关于性问题的求知欲可能受到寻找原因的先天需要所促动,但事实上并非自发醒悟。它是在占主导地位的追逐私利的本能的刺激下而引发的,大约在他两岁末时往往便面临着另一个孩子的出生。即使自己家未有新生孩子,通过对其他家庭的观察,他也会使自己陷于同样的境况。无论是真的失去了父母的照料,还是害怕失去这种照料,抑或是预感到从此将与新生的孩子分享自己的所有,这些都能唤醒他的情绪和增强思维力。大孩子会毫无顾忌地表达对小孩子的仇视,结果往往会受到敌意的批评,只是期盼“让鹳再次把他带走”,并时常对襁褓中无助的孩子施以小小的攻击。年龄相差悬殊大些通常会削弱这种原始仇视的表达。同样,年龄稍大后若仍无弟弟或妹妹出现,孩子会期望在与游伴的竞争中占上风,如同他在其他家中所看到的那样。
在这些情感与担忧的刺激下,孩子开始被生活中第一个而且是重大的问题所缠绕,他不断地自问:“孩子是从哪来的?”进一步的问题无疑会是:“这个特殊的、突然闯入的孩子是从哪来的呢?”我们似乎在神话与传说中听到过无法计数的这种询问。这个问题本身像所有的探索一样是“危急”的产物,好像为了防止这种可怕事情的再现思维方有了依托。我们可以设想,孩子的思维很快变得独立起来,并作为一种自给本能持续地活动下去。如果孩子不是太受恐吓,他早晚会选择直接询问父母或其他照料者的方式,因为在孩子眼里,这些人是知识的源泉。然而,这种方法却失败了,因为孩子得到的答复要么含糊其辞,要么其好奇心受到斥责,或者答复充满了神话色彩。如在德国的农村,成人常说:“怀孕生了孩子,他们是从水中捞出的。”我有理由相信,有比父母所预料的多得多的孩子不满足于这种回答,并表现出难以遏制的怀疑,只是不愿意公开承认罢了。我知道一个3岁的男孩,在得到这种答复后就跑了,这使他保姆大为惊慌,人们在与乡村房子毗邻的一个大水池边找到他,他匆忙跑到这里是为了便于看到水中的孩子。还有一个男孩,用他知道的其他事情表达出他的怀疑,在他看来,不是“鹳”而是“鹭”带来了孩子。无数的例子使我相信,孩子拒绝接受关于“鹳”的理论,从第一次受欺骗后他们便不再相信成人,并认识到有一些成人知道的东西,他们是被拒绝了解的,于是他们只好用秘密的方式继续掩盖其探索。同时,他们还经历了第一次“心理冲突”(psychical conflict),即他感到了自己具有某种偏爱的本能,但在成人的眼中却是“不对”的,与他们相反的观点,却根本不顾是否被他们所接受,而得到了成人的权威性支持。这种心理冲突也许很快就会变成“心理分裂”(psychical dissociation)。那些被称为“好的”,但却不再深究的观点成了主导的意识性观点,儿童通过所见所闻自我寻觅到的观点却不算数,并被压制成了“潜意识”的。神经症者的“核心情结”(nuclear complex)便是这样产生的。
最近,一位父亲将其对5岁儿子的分析资料转给我欲求发表,这为我提供了无法辩驳的证据,表明精神分析对成人分析的正确性。我现在知道,母亲的怀孕根本逃不过孩子敏锐的眼睛,他很快就会在母亲不断胀大的腹部与孩子的出生之间建立联系。如上所言,这个男孩子3岁半时妹妹出生了,在他不到4岁时就对所接受的清楚明白的引喻有了较好的了解。然而,这种早熟的发现总是秘密的,以后统一于对性的继续探索之中,最终都被压抑和遗忘。
“鹳的传说”并不是儿童性理论的全部。相反,他们观察动物,动物的性生活很少遮掩,于是觉得人与动物极其相像,对鹳的不信任越发增强。根据孩子在母腹长大的知识,他便初次证明了他的思维能力,走上了正确解决问题的道路。然而,一种无法弥补的无知与强加于自身性活动的错误理论抑制了进一步的探索。
我将要讨论的这些错误理论,都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尽管形式上荒唐,但在某一点上又是真实的。这与人类探寻宇宙规律的天才举动很相似,宇宙根本无法被人所认识。这些理论是否正确和合适的,只能用儿童肌体中已活跃的性本能组元加以解释,因为这些观念不是源于模棱两可的心理活动或偶然印象,而是决定于儿童心理性结构的必要性。这就是为什么可以说儿童性理论具有典型性,为什么具有性生活的每个儿童却具有相同的错误信仰。
正如我在本文一开始所强调的,这些理论首先无视性别差异。正像男孩知道自己有阳具(penis)一样,孩子们认为所有的人,包括女人,都有阳具。准确地讲,童年期阳具处于快感区(erotogenic zone)的首位和主要的自体性欲目标应被视为“正常的”性器官。一个男孩对阳具的价值估计,逻辑地使他很难想象像他这样的人竟没有这一器官。当一个小男孩看到其妹妹的生殖器(genitals)时,他所说的足以表明其偏见严重地歪曲了他的知觉。他并不评价阳具的缺少,却总是以看似安慰的口吻“更正”说:“她的……仍然很小,一旦她长大它就会长好了。”关于女性长大后会长阳具的想法在成人的梦中也会出现:梦者在夜里的性兴奋中将一女性按倒,剥去其服装欲性交,然而他看到的却不是女性的生殖器,而是一个发育很好的阳具,结果梦也醒了,兴奋也荡然无存了。古代无数的两性人(hermaphrodites)普遍地在童年期产生过这样的观念。人们也许注意到,两性人对大多数正常人并不犯罪,天性赋予他们的两性生殖结构使他们受到了最大的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