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O自己出演男一号达西。她一米七的个子在台上非常抢眼。其他跳舞的男配角是从别的系里借调过来的,因为班里的男生的海拔高度实在无法拿得出手,艳霞的男朋友,身高一米七三,已经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LOLO与我只好挺身而出客串男主角。
小盼演的是那个著名的班内特太太。她彩排时身穿一条长裙,手里拿把扇子,说着装腔作势的英文,倒也非常生动传神。新交的男朋友在台下津津有味地看她表演。小盼在校外的社团活动中认识了这个新男友之后,总算终结了过去的两地相思之苦。于是我们便频频在日落时分看见她男朋友等候在铁门边,或是两人在金色怒放的花丛中追逐打闹的身影。
在宿舍附近小径上遇到那个搭讪者之后,我把这件事当作奇闻告诉了寝室里的众人。她们都说你在跟我们开玩笑吧,怎么会有这种事?LOLO还说:“我天天打那儿过怎么没人找我搭讪呢?”我原以为她们会对这事表现出关切,听见这话则异常扫兴。
后来,就在我几乎把这场邂逅忘得一干二净时,某日回去却发现寝室里面乱哄哄的。刚踏进门,百忙之中马上就有人问我,你前几天是不是在校道上遇见了一个人?我说是啊,她们大惊小怪地说,他今天下午打电话来宿舍找你了哦。我说那天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她们说:“我们都以为那是你单身太久不堪寂寞脑子里瞎想出来的。”
尽管这件事看似轰动,却不是造成宿舍人声喧哗的主要原因。一个惊天的消息是:婷婷在跟她男朋友闹分手。
起因源自于婷婷终于答应和男朋友去见家长,见了面却被男友的母亲说成是“面相不好”。父母之命重于天,婷婷的男友便有些心灰意冷的迹象。婷婷跟他闹脾气,两人谈崩了。
从此婷婷每日在寝室以泪洗面。我们则摇头感叹现在世风日下,连婷婷那么温柔体贴的女孩子也会遭到男友冷落。招娣过来劝说婷婷,说:“那些信不得的,我姐姐原先交的男朋友,我奶奶算了八字说他命不好,我姐姐就跟他分了手。后来那男人很有钱了,我奶奶后悔得天天在家哭呢。”
我不知道这种安慰是否奏效,但体育生的头像这时却意外闪动起来。我说忙着呢,然后招娣在QQ上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一针见血地说:“‘面相不好’啊,那只是个借口来的啧啧,其实就是她婆婆不想要她啦……”
尽管他觉得自己说了句洞悉世事的明白话,我们还是集体将他封杀了。就在婷婷淌眼抹泪的那段日子里,小盼的恋情却发展得蒸蒸日上。婷婷由此几个星期没有和小盼说一句话。而我和小盼在一起的日子也越来越少。不知什么时候起,她逐渐和LOLO走得很近,后来我才知道她男朋友比她大两届,毕业后去了上海。小盼因此跟LOLO有了聊不完的共同话题。彩排时我经常看见她们两个躲开其他人,藏在一起窃窃私语,交换着各自男朋友的琐事,以及关于未来生活的小小随想。
只有我,总是莫名地感到孤独。
《傲慢与偏见》终于在学校艺术节上演了,虽然属匆匆过场,演出过程中又错漏百出,但总算有惊无险。最后一幕的时候,LOLO自作主张地让我们将一个用粉红色气球扎的心形从空中吊了下去,正好悬在“达西”与“伊丽莎白”头顶。也许是被这过于现代化的“空降”吓住了,最后评委们好歹给了我们一个三等奖。演出之前,大家忙忙碌碌地在台后休息室里更衣化妆。我刚上好领结,正对镜画眼线,希望能把自己装扮得更像男人一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晓弦,有人找你。”我回过头去,一个陌生人站在那里,周围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他身着笔挺的西装外套,头发显然经过精心打理。而脚下,赫然是一对洗得接近灰色的白球鞋!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正向我射来。而一遇上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我就心虚得浑身发抖,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去打了个招呼,告诉他我正在准备上台,他就顺服地站到了一边。可我总是觉得有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粘在我西服的后背上。而其他人显然是被那双白球鞋吓住了,总是忍不住要盯着他看。四周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LOLO把我拉到一旁,小声问:“那个人是谁?我们看到无论你走到哪里,他的眼睛一直都盯着你呢。”我叹了口气,告诉她就是那天路上遇到搭讪的。她听后花容失色,大呼小叫地喊:“啊,他看起来好恐怖啊!”
这话深深地刺激了我,我恨不得地板马上裂开条缝让我钻下去,又想挣扎着告诉全世界我其实并不认识他。演出刚要开始,我就急忙上了台,显得宾利先生比班内特太太还要迫不及待。整个表演过程中,我知道那个西装球鞋的身影肯定就在某个角落里看着,这个想法让我陡然间不寒而栗。尽管那天气温很高,我穿着厚西装打着领结,却觉得背上直冒冷汗。
演出结束,全场掌声如雷。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刚要舒缓紧张的情绪,却突然看到有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蹿上台来,手捧着不知哪儿来的一束鲜花,强行塞到我手里,还想做什么动作,却被人推开了。全场顿时爆发阵阵哄笑,前几排有人兴奋地指指戳戳:“喂,快看,男的在给男的送花!”“什么啊,那是个女的。”“是他女朋友吗?”“哇,台上那个穿得可比送花男帅多了!”……
面对这场飞来横祸,我差点没当场晕死在舞台上。台下的观众在笑,台上的演员和那些看热闹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在冲着我笑。在周围的笑声中,我抱着花束仓皇逃下了舞台。走进更衣室,还没安静几秒钟,身后就跟来了脚步声。从木地板发出的声音判断,我知道是那双白球鞋。
“喜欢吗?”他说,“这是我问一个师弟借的,等下就要还给他。”说到这里,他语气里不乏自得,“我看到他拿着这束花,灵机一动就借来用了,没想到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而我听完他的话之后已经变得哭笑不得,赶紧催他把花还回去。他叫我在原地等着,说他很快就回来。而当他一走,我便顾不上休息,赶紧马不停蹄地换好了衣服,从舞台旁边的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赶到宿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舍友们都从外面陆陆续续回来了,一见到我,全都生怕错失良机一样大声调侃起来:哇,晓弦终于有男朋友了!晓弦终于嫁出去了!我们宿舍终于全都有了归宿了!
我在这中间急赤白脸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又从寝室里落荒而逃。来到铁门前,正犹疑间,我忽然怀疑自己的眼睛产生了幻觉:刚才拿过的那束玫瑰与香水百合,竟然主动朝我走过来了。宿舍的女生不明就里地跟出来,还以为是搭讪男来了,全都交头接耳地兴奋不已。渐渐地,我看清楚了,原来是同一层楼道里住着的一个女生,手捧着那束花朝这里走来。我们时常看见她在楼道里进进出出,却从没觉得她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而这次她身旁多了一个人——正是我日思夜想了很久的社团学长!
他们在门前驻足,依依惜别之后,那人就目送她捧着那束鲜花回自己的寝室。
剩下我在原地看得呆若木鸡。回去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内心不知何处涌上来一阵巨大的委屈与失落,越想便越痛哭失声。其他的人则莫名地望着我,进出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干扰到我哭泣。我抱着被子床单哭了很久很久。而宿舍里的人,我想她们可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也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后来那个研究生又找过我一次,而我向他坦白只能把他当成朋友。听完我的话之后,他脸色骤变,然后很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那样子仿佛认为我玩弄了他的感情。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脚上是一对军绿色的运动鞋。
从此,我在宿舍的处境发生了新变化。经过这次广为人知的“失恋”之后,她们终于不再念叨我有没有男朋友,夜谈会上再也不再排除我抒发己见。我仿佛在她们心中一夜之间终于迈入了“成人”的行列,理由也许是因为承受了痛苦。
大学时光不谈恋爱的唯一好处,就是毕业时候能够少很多烦恼。当我重新站在楼前小径的金色花树下回想着这一切的时候,面对的却是人去楼空。昨日花开依旧,记忆却早已物是人非。
毕业临近的时候,婷婷跟她男朋友和好了。那时我们已经搬离了这幢宿舍楼。有知情者告诉我们,原因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人也许已经习惯了婷婷,另一种是他离开婷婷之后没找到其他的女朋友,当然更可能的情形也许是两者兼有。
毕业之后,我听说小盼和LOLO的男朋友先后与她们分手,原因都是为了上海,他们在那里待习惯之后,就打算找上海女子了。LOLO曾经奔赴上海找过她男朋友,但发现自己终究是个不能离家太远的孩子。而小盼找工作去了深圳,招娣回了老家嫁人……
后来我终于知道,宿舍楼前的那些金黄色的花坠,原来并不是槐花,而是唤作“金急雨”。就像我们的青春,仿佛一直都在将错就错中前行。
而如今,秋天终于来临了。在这毕业的季节里,只有我一人,独自回到这里,站在树丛下,望着那些金灿灿的花瓣,在风中成群结队地飘落,宛如崩塌的细雪。当年我写下那首诗的时候,也许并不知道,所谓的“忧伤”究竟为何物……
我回忆起这里曾有过的欢声笑语,还有那年少的希冀,忽然感到内心已经开始变得苍老。抬起头时,那些过往依稀可见,淡而无形的忧伤,随着凋零的花瓣,被风带去天的高处……
衰草凝歌处,香槐亦解忧。
说谎的兔子
黄可
一个让人舒服得有些弱智的温暖午后,我站在宠物店的门口抛硬币,同时在心里默念,如果出现了数字就买下那只黑色的兔子。清脆的响声渐远,我睁开眼睛看见了地上正咧着嘴笑的数字“1”。
五分钟之后我拎着笼子走在回住所的路上,笼子里面是一只正拼命地表现自己的黑色兔子,上蹿下跳地。我把右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那枚硬币,冷冰冰的。
“我把你赎出来了,你要怎么感谢我?”我看着笼子里好动的小东西喃喃自语。毛发漆黑,个头只有巴掌大小,看上去有点像只耗子。笼子庞大得看上去空洞洞的,很是凄凉,不知道兔子会不会觉得孤独——还是正偷着乐自己独自霸占了这么大的笼子呢?不过,是我想太多了吧?
回到住所,我从侧门进去急急忙忙上了三楼自己的房间,我不想让房东知道这么个活物进了她的房子里——她似乎对有毛发的活物都过敏。“要把你放在什么地方呢?”我嘀咕着在房间里寻找一个合适的角落。
“我不要潮湿的地方。”
“我知道,”我头也不回地在书桌的边上挪出一块地方,“将就点吧。”“我不喜欢这里。”
“我也不喜欢,我说你一只兔子别太计较了。”“……”
放下这只挑剔的兔子,我出门去给它买白菜去。超市在两条街以外,来回要三四十分钟——我突然一阵眩晕:我竟然在替一只兔子跑腿!我自己弹尽粮绝都忍着不上超市,竟然为了一只兔子去买菜?!
我把擦干净的白菜叶放到笼子跟前,兔子在笼子里疯狂地跳跃,脑袋撞到上边的铁丝,然后突然又在笼子里跑起圆圈来。我叹了口气,打开笼子的小铁门把白菜放了进去,它还在拼命地展示它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动作。真是疯了。
路棋要我交昨天的作业,我才猛地想起自己似乎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行人排练到结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出校门的时候马路上干净得给人一丝诡异的感觉,没有行人、没有车辆甚至连路灯都有些昏暗,初春的晚上风还是冰凉的,这几日倒春寒惹得我似乎又要感冒了。我过了马路跟其他人打过招呼匆匆往回走,我今天晚上还得把剧本从头到尾修改一遍,明天最后定稿交给学校。
一个高中的百年校庆硬生生地搞成了史无前例的嘉年华。最近几周课程进展缓慢,落下的功课堆得我头疼,班主任时常找不到人——他似乎永远在开会。领导到来之前的气氛从来都是一样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让所有人不急也得跟着急。
我去了一趟高三教室,没找到班主任就又急忙下楼去接着写那份该死的档案——来得真不是时候。至于路棋说的作业,早见鬼去了。
她把一口气叹得老长,说你还真是辛苦了。转身没有再搭理我。我当然听得出她的不屑,但是看在我手里这份档案的面子上,路棋你就别计较了。
下课铃声一响,我冲出教室跑到了办公室。班主任正埋头写东西,整个脑袋被堆得老高的书给挡住了。我低声说了一句:“钱老师,档案我写好了。”
“这么快啊,谢谢了。”他接过档案没有说话,我退出办公室。在廊道上遇到了昨晚排练的几个同学,都要我的新剧本。我在口袋里摸到了U盘,想起我还没来得及把剧本打印出来。
从廊道回教室,望下楼看见人工池的喷泉又在喷出圆形的水花。一个穿绿色衣服的老头正在慢腾腾地把池面的垃圾捞起来。真是让人嫉妒啊,竟然可以这样悠闲。
教室里吵吵闹闹,有几个男同学正用望远镜在观察对面楼的女生,大声嬉笑的同时还非常细致地点评起来,边上的女生翻着白眼不理会这群疯子。我坐到座位上,摊开书本开始默读课文,应付语文课的背诵检测,我已经这样抱了大半学期的佛脚了,没出过问题。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路棋在她的座位上看着我,我看了她一眼。她旋即别过脸跟边上的人讲起话来。她的侧脸很好看,只是一天到头都是一副严肃的神色,一点儿都不亲切。我一直不喜欢她,明明工作对半分,到头来只有我兢兢业业地把她的那份也给完成了,在老师面前还得说是我们合作的。尽捞到洗碗的份儿,吃大餐想都别想。
她就是不动声色地默认一切,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好像这理所当然都是我应该做的。
可是我还能怎样?突然说你这些事情自己做吧,填档案汇款复印什么的……这不都是我在做的吗,我怎么说得出口?算了算了,还不是一个样。
推开房间门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兔子正蹲在房间正中间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吃了一惊,然而它没有丝毫胆怯的样子,我走近它的时候它仍旧沉浸在思考中。我看了看放在笼子边的白菜,果然已经被啃得惨不忍睹。小铁门紧闭,我挠挠头有些迷糊。
“你在想我是怎么出来的是吧?”“是啊,你自己开的门?”“一顶就开了,”兔子说,“房间太小了,没意思。”“你就该待在笼子里。”
“闷着呢!”我沉默了。等到我突然回过神来,兔子已经回到笼子,在角落里缩成一个圆圆的毛球呼呼睡觉了。我倒了杯水,赫然发现我桌上的两颗苹果只剩下一颗了,我什么时候吃的呢?我仔细把思绪捋了一遍,那颗苹果依旧下落不明。我转过身看了一眼兔子——不可能,桌子这么高,兔子要是够得着就太让人惊奇了——何况,兔子吃苹果吗?
但是,苹果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