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尘鸢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车厢里光线更加昏暗,也不晓得张大郎的车队何时行走,走了多久,迷糊中坐起,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听到周遭有马蹄声响,还有乱糟糟的吆喝声。
骆尘鸢心有惊奇,忍不住掀开帘子,瞧了瞧。
竟然是一家小客栈,这客栈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外面还附带着一个简约支起来的酒铺。酒铺里置着几张破旧的桌子,张大郎和几个麻衣大汉正坐着喝酒,张书生不屑与粗人为伍,自己一个人坐在另一边的麻袋上,怀里揣着本书,抬眼看天的在啃窝窝头。
看见那窝窝头,骆尘鸢下意识的吞吞口水,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黄昏之时,即便是这样的小客栈,也人声鼎沸。客栈的门帘被高高地挑起,饭堂里每张桌上都坐着几个客人,有的面红耳赤的争论,有的则相围着坐在一起,议论着新鲜事情。跑堂的伙计不时地把肩膀上的抹布搭来搭去,忙得满头大汗,沙哑的嗓子依旧兴奋奋的喊着,“嘿!客官里面请。”
骆尘鸢羡慕之极的望着客栈里大口吃饭,吸溜酒水的客人,肚子更加热情的躁动起来,索性半卷草帘,讷讷瞅着里面的人影。兴许是察觉到牛车这边的动静,最先看过来的是那啃窝窝的书生,继而是张大郎和那几个麻衣大汉,大汉们冲骆尘鸢憨厚的笑笑,低头继续喝酒。张大郎冲张彦清瞪了瞪眼,张书生才心不甘情不愿,带着一副悲壮的圣人面孔,送了两个窝窝头过来。
临走时,眉眼挑的老高,警告了句“非礼勿视”才晃晃走开。
骆尘鸢冲那清瘦的背影白了一眼,埋头啃着窝窝头,不时向客栈里探望。
这在古代时下最全,最快,最新鲜的信息集散地就是客栈、驿站、妓院这样的地方了。她与车队里的人不熟,仅仅知道她穿越的王朝叫凝国,历史是啥时期的不清楚,貌似学历史时没有听说过有凝国这么个地方,但琢磨那张书生的言词,孔孟之道仍然流行于世,想必虽不在正史之道,也相差无几。展观周遭行人穿着,不像是明朝之后的。
这时,不知客栈里是谁说了什么,原本聒噪吵杂的大厅传来一片唏嘘叹气,有人接着道:“骆家这一倒,可给其他商户崛起之机了。真没想到骆老爷子一走,骆家竟乱成那样子。”
骆尘鸢一听,登时一凛,竖起了耳朵,骆家?可说的是这身体原尊的骆家吗?据黑衣人那口气,貌似姓骆的人都很不一般,乡野粗人姓不得此姓氏似地。
却听到有人说道,“骆如海骆大家的当年白手起家不过几年,生意便做遍了凝、晨两国,骆家之富,那是一般人都不敢想的。听说凝疆修筑城墙,骆家都没少出力。当真是我们后辈景仰的典范。”
“可不嘛,现在倒好,除了骆家除了福都周遭的家业还在,其他地方的,竟都给子弟祸祸干净了。现在骆家闹着分家产,听说连骆家最小的小娘子都被扫地出门。”又有人凑上来唏嘘。
“哦?竟有此事?不是去年听说那小娘子许给福都叶家的三少爷了吗?若是骆大家的在,想必这几日该完聘了。若说骆老爷子仙逝,婚期延期这理所当然,不至于被大少扫出门去吧?”
“嘿,若是说十一娘子的婚事,那算是有意思的了!”旁边人来了兴趣。
骆尘鸢听到“十一”二字,也心中一紧,全神贯注地听起来,原版竟然已有婚约?古代婚嫁有六礼,即问名、订盟、纳彩、纳币、请期、亲迎。这完聘多半是指最后纳彩、纳币最后一环节了,过了这环,订好良辰吉日就可上门迎娶。那么待嫁的骆尘鸢,怎么又会扫地出门,差点丧命刀下?
呃,负责任的说,待嫁的骆家十一姑娘,怎么会在这样破旧不堪的牛车里,啃着窝窝头,听人如何取笑自己?
那人续又道,“原本叶家老太太不想在这岔口提婚约之事,一来叶家也把握不清骆家内部的缘由关系,二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骆家之大,还是让叶家掂量掂量的。嘿!没想到的事情,便是那叶三少爷竟瞒着老太太私下让媒人将十一姑娘的生辰给退了!原本还想要回聘礼的,后来也没音信了,八成这事惊动老太太了,给压下咧。”
退生辰啊!那跟直接退婚有什么区别?倘若叶家名正言顺的驳回婚约,那还好说,纵然会有趁人之危之嫌,但也好过那叶三少直接把生辰甩给原主的好,那跟当众甩闺中女子一巴掌差不多。
这骆家人也够王八的,不仅不替十一姑娘出气,反倒搬出分家产一说,丢给人家一张破旧地契,扫地出门之。
骆尘鸢想起那地契,黛眉紧皱,从怀中掏出来,借着暗光仔细又瞧了两遍,地契上写得是青州府落雁山下的两百亩良田,青州府落雁山是哪里?福都骆家是肯定回不去的了,前脚被扫地出门,后脚就被未婚夫扇耳光,何况她又不是骆家十一姑娘,回去只有被穿帮的份儿,落雁山好似是她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骆尘鸢正愁云惨淡时,车队已歇够脚,张大郎和张彦清也收拾齐整走过来。
骆尘鸢吃了两个窝窝头,精神比先前好许多,见张大郎过来,忙帮忙将采办的物什往牛车上搬,张书生见之,鼻孔朝天的哼一声,自顾整理另一辆牛车上的东西去了。
张大郎看着骆尘鸢不好意思的笑笑,恳切道,“阿四自小被我们宠坏了,姑娘万别着恼。”
骆尘鸢本想趁着自己有力气,杀杀那张阿四的书生锐气,但听张大郎一说,反倒不好意思了,微笑着安慰这淳朴可亲的庄稼汉,“张大叔,小女不恼。张……阿四看得出来,其实是很孝顺的人。这样的儿郎是张大叔的福气。等明儿阿四高中状元了,张大叔定能享大福气。”不是溜须拍马,骆尘鸢是真心祝福张大郎。
张大郎憨厚地笑笑,大手不自在的挠挠额头,摇头道,“阿四能识个字就成,庄稼人福禄高了,可享不了。”
骆尘鸢笑笑,知道庄稼人说话诚恳,心思清浅,也不违拗,只笑问道,“大伯可知道青州府的落雁山?”
“什么?”张大郎停下了手里的活,抬头亮着眼睛瞅着骆尘鸢,浑浊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彩。
骆尘鸢心中一紧,不明了张大郎是惊诧,还是真没听见,一时间竟不敢再重复,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问的太过唐突,刚想编个借口说是随便问问,不料张大郎开口道,“青州府落雁山?哎!瞧我这脑子!”张大郎拍拍脑袋,提着精神气继续追问,“我都忘记问姑娘家住何地和姓氏了,姑娘是落雁山的?”
“不……不是……”骆尘鸢被张大郎看得心中发慌,下意识地推脱掉。
张大郎咧嘴一笑,开怀道,“我说呢,姑娘这么脸生,我在落雁山从没瞧见过。”语毕又闷头忙活自己的了。
骆尘鸢满脑黑线,倘若不知道张大郎的为人,她还以为这人是故意在套她。不过转念一想,骆尘鸢又来了兴致,“张大叔您是落雁山的啊!你们都是吗?落雁山是好地方吧,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
“咳……”张大郎似乎呛了一下,手中的一麻袋粮种差点砸到自己脚,良久才恹恹道,“姑娘可真是会说话。落雁山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好地方。姑娘家往何处?等到了前面九曲镇,我要阿四送你回去,一个姑娘在外也不安全,爹娘会担心的。”
骆尘鸢看着张大郎关切的目光,原本编好的谎言,此刻竟哽咽在口,她实在不忍心骗这么憨厚实生的庄稼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前一世,她只有外婆一个亲人,这一世,许是一个真正待她好的亲人都没有了吧?
沉默半响,骆尘鸢苦笑道,“大叔,小女算是失散流浪来的,小女姓……”骆尘鸢忽然哑口,张大郎是落雁山的人,倘若她直接说出自己的名讳,岂不明摆着告诉张大郎,你们这是引狼入室,带回来的人可是你们未来的地主婆。古代封建社会最大矛盾便是大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之间的矛盾,若是车队的人起了歹意,杀了她,毁了地契可就十分不妙了,于是她续又道,“小女姓陈。”
张大郎浓重的粗眉蹙了蹙,自语道,“我们那方倒鲜有姓陈的人家,倒不好替你去宗谱亲人去。”
骆尘鸢忙道,“多谢张大叔好意,小女只想去落雁山寻个栖息之地,其他的,等以后再做打算也好。”
“以后?”那张书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听到骆尘鸢想跟他们回去的意思,登既剑眉挑老高,鼻孔朝天满脸鄙夷道,“古人言,认祖归宗,狐死必守丘,堪为人之最大事也。姑娘如此一说,不怕轻薄了自己,丢祖宗的脸面吗?况且车队之人,皆麻衣之农,尚食不果腹,恐要负了姑娘诚意。”
张书生的话晓之以理,动之以实,张大郎方才后悔就这么马虎的答应了下来,瞧她不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行为举止谦卑有礼,衣食住行必不能马虎,他一个乡下人斗米难进,如何担得起人家。
骆尘鸢见张大郎犹豫,心中一慌,藏掖在麻袖下的小拳头气得微微发抖,狠狠剜了书生一眼,咬牙道,“小女能识字,熟耕种,通商训。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小女必不累赘于人,也不善于人而累赘。”语毕,明丽如星的双眸已瞪得溜圆,灼灼如宝石,耀眼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