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慢慢无际的落下,晦暗的天色像黑乎乎的锅盖一样看不到边,沉甸甸的罩在头顶,让孤独旅人原本荒寂的心,更显压抑。
夜风不时地悬地而起,漫过寸草不生的荒原和丛林,混合着各种虫豸走兽的叫声,窸窸窣窣地发出“呜呜……咝咝”的怪响。骆尘鸢费力推着板车,漫无目的的向着官道尽头走去,偶尔从灌木丛中扑棱棱地飞只蝙蝠或者夜枭,直让人心底发毛。
拖着黑衣人不知走了多远,骆尘鸢又饿又累,手也磨出了好几个血泡。
前方夜路漫漫,渺无人迹,她双脚酸痛至极,心焉焉的只好把马车靠上路旁的一块巨石,自己挨坐着歇会脚,哀怨地冲着车上的人嘀咕,“这倒底是什么破地方,走了这么久都遇不到一户人家,难不成真要露宿野外了?”又想起刚才被黑衣人杀掉的那三角蛇,骆尘鸢寒了一下,毛骨悚然的往身后瞅瞅。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所有的危险都潜藏在黑暗中,仿若游魂魑魅一般,伺机而动。骆尘鸢越想越怕,赶忙断了念头,继续赶路。
不料自己才蹦下石头,脖子就抵上一冰冷的器物上,寒刃的锋利让骆尘鸢顿时打了个机灵,刚死里逃生的她再次嗅到死亡之气。
“你是谁?”低沉沙哑的男声,倘若不是那么疲惫,听起来一定会更有磁性。骆尘鸢叫苦不迭,心里愤愤不迭,暗道我是骆尘鸢,原版是貌似也是骆尘鸢,骆尘鸢何妨神圣,我就不怎么清楚了!我还指望你醒了告诉我,我是谁呢?她心中如是腹诽,但面上却不敢这么开口,刀架在脖子上,万一对方一不小心手腕抖了那么一下,自己可保不准能够回到现代去。
“骆尘鸢吧?”貌似地契上写的应该是她原尊。
“哦?”夜幕中,黑衣人略微顿了一下,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乡野村姑竟然姓骆?”骆尘鸢扁嘴,姓骆的还要有条件不成?蓦地想起那地契上的写到的福都骆家,原版能够排行在十一,八成也算是个大户人家了,为何大户人家的小姐会出现在这么荒凉且盗匪出没的地方?
没由她多想,脖子上锋利的剑刃收紧一分,骤紧之下,再有半寸便要割破那秀丽的脖颈。“骆如海是你什么人?”骆尘鸢倒抽了一口凉气,冷汗涔涔而下,想开口辩驳,顿时又吃瘪的闭上了嘴,骆如海是谁啊?天下姓骆的多了去了,骆宾王倒是晓得,7岁写“鹅鹅鹅”的那个。
没等她回答,黑衣人忽嗤笑了一声,“呵,果然是阴魂不散,看来真是要赶紧杀绝啊!”男人的声音暗哑而冰冷,虽是嘲笑的口气,听起来却让人有种声色惧厉的憎意与狠辣。
骆尘鸢听得莫名,但身体某种敏锐的错觉让她感到黑衣人身上的戾气暴涨十分,较之之前对她的威胁和冷漠,绝不相同,此刻他似乎有种亡命般的煞气。
难道他等到现在才开始想杀自己?为什么?
她想开口问,却感到脖颈骤然吃痛,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黑衣人收回手掌,顺势将那软软的身体揽入怀中,侧身将板车掩藏在巨石之后,这才纵身一跃,闪入路旁茂密的树林中。怀中的香躯温软如绵,女子特有的暖香渗入他的衣襟,黑衣人刚毅紧抿的薄唇不由自主的勾起一弯弧线,刹那间陡然收回,躬身蜷入灌木丛下。
这时一队穿盔带甲军士铁骑横行而至,每一个人的刀剑上还带着嗜血的印记。为首的军士路过巨石时,骤然勒马,精锐如钻的双眼冷冷扫着四周,片刻策马喝道:“都给我机灵着点儿,殿下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身受重伤不会行远。倘若要他顺利回城,你我就得提头去见殿下!”众军士皆心神一凛,皆应声道:“喏。”于是提缰策鞭,向着前方奔去。
马蹄声渐远,铁骑很快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骆尘鸢醒来时,头痛欲裂,感觉整个大地都在剧烈的颤抖摇晃着,极度不适下,她睁开了沉重至极的双眼,入目是一黯淡而潮湿的狭小空间,一缕阳光从四周破旧的缝隙中透射进来,带着清晨特有潮润,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环,显得那样迷离而梦幻。
骆尘鸢挣扎着起身,才朦胧辨清自己似乎躺在一个车厢里,神智刚一清醒,便听到一声敦厚而沉郁的声音。
“哞……”
骆尘鸢一怔,呆愣原地,这岔口,车厢又是一阵猛摇,一个不稳,她猛地跌撞在车厢上,膀子上的疼痛,让她懵懂的脑袋清醒不少。这是哪儿!?骆尘鸢迅速的检查自己的手脚衣着,依旧是昨日苍白娇小的身躯,只是自己那身葱绿小襦裙已被换成一身青色男儿装。她心里叫苦不迭。依稀记得昨晚被黑衣人威胁逼口供后,似乎又被敲晕,觉得这样的桥段极度类似电视里被敲晕拐卖的妇女儿童,她不会被黑衣人卖了吧?
刚才那声音……骆尘鸢咬着唇,陷入唇瓣的坚硬带着尖锐的疼痛,让她反复受挫的心灵得到“起码我还活着”的平静,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的一小缝隙,屏住呼吸的打量外面敌情。
由于视野狭隘,骆尘鸢只瞧见带头的是一只油光水亮的大水牛,此刻它支着俩冲天犄角,随着“哞……哞……”叫声,大脑袋左右摇摆晃晃,悠哉悠哉地甩着尾巴,在一条不宽敞的乡间小道上漫步着,道旁远处隐约有人影徘徊,不远处可看见水波渺渺,刚串出绿头儿的禾田。这是卖到山坳农村里去?骆尘鸢心里狐疑着琢磨,正怅惘间,牛车渐渐慢了下来,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即将停稳,骆尘鸢赶紧闭上眼睛趴回车厢里。
“嚯嚯……”车夫又喝呼了两声,牛车颤了两下,停下了。
牛车才停,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爹,怎地现在才赶来?差点使我们失信于人。”声音醇厚,带着些许质朴和欣喜,只是音调有些怪怪的,绵绵的尾音,骆尘鸢听起来不仅不费劲,反倒觉得有说不出来的熟悉。
一个粗犷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轻斥道:“路子远,途中又躲盗匪,这才耽搁了。货色怎么样?”
“齐也!个个都是上等之色,倘若途中再凑一批,回去丰之以食,年底便可献与贵人们也。”那后生颇有欢愉的口气,但满口的之乎者也听起来十分别扭。
骆尘鸢心中颇感诧异,敢情人贩子也是分品位情操的?那车夫似乎对青年的语言习以为常,“嘿嘿”笑了两声,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足道,“哦!哦!车中还有一人,你姑婆见其昏倒在地,不忍心,硬说那是贵人,央求我载了她一起来了。”
“哦?姑婆疯病竟清醒了?”那年轻后生不掩诧异的口气,“是什么样的贵人?”说着三步两步间已走到牛车边,倏地拉开帘子。
骆尘鸢早已紧张得骨碌碌地爬起来,抬头正好迎上掀帘瞧她的人,看清面目后,嘴巴微张,呆呆怔住。
那人宽额敛目,约有十四五岁,一双黑棕色的眸子宛若火炬,烁烁有神,黑黢黢的皮肤彰显着乡下人的精干和勤恳,身材细长精瘦,穿着一身青布麻衣,双臂袖筒高卷,干净而利索,举止投足之间,别有一番风味的清华之气。
骆尘鸢这一路上见到的不是胡子拉碴的屠夫,就是冷艳之极的杀人魔,冷不丁的见到这么一清秀少年,心情颇觉欢喜。然而片刻之后,这欢喜便浮云天外……
少年见车厢内是一眉清目秀,身着男装的女孩,迎着她赤裸裸的目光,先是面颊呈上一片朱古力色,继而又迅速将撩起的衣摆整理齐整,不掩厌恶地转过头去,哼道:“好不知羞的一双眸子,见生男子竟不避讳,贵人必不如此也!实有伤风化。”
骆尘鸢听罢,小脸一沉,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腰板缩缩——人在屋檐下,腰板太直会碰脑袋。这时那车夫的身形也看见了,竟是一个身材高挑的赤脚中年,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上一双善良而淳朴的眼睛里,带着些许不满的看着少年,“阿四不要胡说,我们这乡野之地,哪能有什么贵人出现,你姑母也是说说而已。即便不是贵人,爹也不能看人家躺在路上,置人生死于不顾啊。”
叫阿四的少年被呵斥的红了脸,不敢顶撞父意,只小声抗议了句,“我叫张彦清,不要总‘阿四’的喊。”隔着草帘厌恶地斜了骆尘鸢一眼,撂下句“我去叫人。”便愤愤走开。
骆尘鸢瞅着那讪讪离去的清瘦背影,忍不住想笑,这个刺头儿还真有意思哈!
那车夫同骆尘鸢客气了几句,便憨厚地跳上牛车,继续赶着向前行。骆尘鸢隔着草帘子想了想,壮着胆子探听几句,心神才大定。
原来车夫叫张大,人都喊他张大郎,带着儿子跟着别人来采办的,所谓的采办,在这里仅仅只是指最原始的物物交换,比如农家人在山上猎了兔子獐子类,到州府上换成布匹粮种什么的。张大郎采办后带着妹妹去偏远的乡下看郎中,所以赶回来时才碰巧救下晕倒在路上的骆尘鸢。
骆尘鸢感激的连连道谢。张大郎为人厚道,只搓着长满茧子的手,憨笑着连说:“不用不用。”又糊涂地抱怨了张阿四几句话,才含混着跳上车,招呼过随行车伴,打算先将骆尘鸢载到附近的城池再说。进入车队后,骆尘鸢心神才稳下来,连日的疲惫和惊吓,早已让她娇小的身躯,疲惫不堪,确定噩梦远离后,倦意便如潮水般袭来,加上牛车婴儿床一样悠悠的摇晃,骆尘鸢终扛不住困意,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