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降落了，江堤上能听得到汽笛高高低低的声响，但看不到人。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集装箱如同夜空里庞大的巨人，加上钢铁吊臂更是有变形金刚的离奇感。
“继续前进么？”吴语看着恢复原型的史来穆。几个月前，他就是在这里见到了史老师黏糊糊的蓝色真身。
“不用，我们等她。”史来穆捏着手指玩，“这码头不安全，有狼人出没。”
“你吓唬我干啥啊！今天晚上先是梦画师，再是吸血鬼，现在又狼人，还让不
让人睡觉啦！”
“反正你又不开店。”史老师的眼神又藏进了眼镜片背后，“我们也不上班。”
“你们的门不修啦！”
“那个……我帮忙可以么？”肖骆离只要用人的声音说话，就没办法让普通人大发雷霆。
“你们把我卷进来，现在又突然这么热心？”缺少瞌睡的吴语依然有点不开心，只是没发作罢了，“普通人得有普通人的作息啊……”
“但是不把你卷进来，可能更危险啊……”肖骆离急忙回答，史来穆横了他一眼。
“让他说完嘛！”吴语挺在意男护士的话。
“很多事情我们现在都没有定论，能肯定的只有你眼中的世界——”史来穆环顾四周，将手指上搓出来的一小团软塌塌的组织按回去，“和我们眼中的差不多。
你能看见刻意隐形的吸血鬼，能听见小精灵的戏谑笑声，也许我能让‘有关部门’再帮你开一份工资？”
这人经常翻倍地掏房租，实际上就是在给我支付工资了吧！吴语想到那些一再加倍的收入，那绝对不是正常的人民教师靠死工资可以应付得起的。
该死，他早该知道这些钱的来历！当时租房子就应该察觉不对头了！
可是现在，即将要见识一个让他能失忆的火红火红的“女王大人”，他哪里有
什么路可以退？
吴语有个特别好的习惯，遇到麻烦总会用书里的男主角来激励自己。当年在学校被人欺负，父亲母亲就是这么鼓励他的，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走就走！为了我自己！”他充满豪情壮志地向着夜空吼了一句。冬夜江边还是挺冷的，这么一声吼连一只虫子都没唤出来。钢铁集装箱和吊臂在他不远处继续沉默，像等待着看戏的变形金刚们。
“走啦走啦。”肖骆离催促道。
极度的静，使得防浪林里突然传出的高跟鞋声音得刺耳起来。
“她来了。”史来穆简单地提醒着，迅速地张开手变成防护罩，“我不确定她还会耍什么花招。”
穿着十厘米高跟鞋飞奔的身影临近了，手中却只有一支画笔。“女王大人”依旧是红色与黑色的全套装扮，妆容却并不完美，因为脸上沾了点颜料。这让她看起来和艺术社区里舞弄色彩的女文青有了共通之处。
“你们干什么？追梦么？”齐呓显然讨厌被人打搅艺术创作，“史莱姆你就别张成弹球了，你的保护罩也就是缓冲而已。”
“总比没有保护罩的人好。”见威胁不多，史来穆解除了保护罩，依旧挡在吴语前面。
“哼，胸无大志，也只是一辈子的软体动物。”
“虚张声势，只怕是一辈子干不了大事。”
“不务正业，行事不专！”
“文青做派，动机不端。”
当女文青遇上语文老师，斗嘴就要成为修辞学大全了吧，吴语想。两个人却都突然停止了吵吵闹闹，一齐盯着吴语。
“你还是解释一下，为什么傍晚刚见面，半夜就要去扰人清梦。”
“你想要你的助手死？”齐呓反问道。
史来穆并没有大意，食指在他的拉扯和延展下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鞭子，看上去仍然挺软，但在空气中挥舞的声音却并不友好。
“我也不希望用极端手段，不过有些基本条款你也了解。当时雇佣我们签合同
，‘不得伤害人类’是前三条里最重要的。”
“……”沉默了一会儿，齐呓抬起头，撩开火红色的刘海，“我不怕有人牺牲，只是和你们一样，讨厌无谓的牺牲。”
“你是说他的噩梦本身就很危险？”
“嗯，如果他想起来一切的话——”
“你总不能怪我做梦吧！”吴语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太过蹊跷，“我自己梦
自己YY惹谁了？”
“你发现了关于神话的秘密。”齐呓下了果断的结论，“我不觉得你能承担了解历城真相的后果。”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温和起来。
史来穆的手从鞭子恢复了，轻轻按在齐呓的肩膀上，说道：
“没事，人类不会和你想象的一样脆弱。”他永远都是用谈心的语气在说话，
或许这就是老师的职业魔力。
“可是我认识的好多人，在了解真相之后都受不了，有的还自杀了。”
“他不一样啊，你也看到了，你也想让他当助手啊。”
“你没有见过人类死在你面前——”齐呓激动地站起来，黑色大衣在夜风里几近静默。
“我见过。”史来穆停下来，看着吴语，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讲下去，最终还是开口了，“我的上一个助手。”
“当助手太危险了吧！”吴语往后把退了一步。
“那是我的疏忽。”史来穆卷起袖子，手臂上的伤疤已经快长好了，“吴老板，你记得今天我们看到的吸血鬼么？”
“你们见到童尚言了？”齐呓显然也认识那位长相俊美的中年男士，“他是历城为数不多的‘收集者’啊！”
“我知道你崇拜他……”肖骆离从齐呓的星星眼里早就看出了异常，无奈地转过头去。
“‘收集者’？”
“就是收集各种传说和历史中遗留下来的器物，顺便赶走上面附着的东西。我们只是‘调查者’，查出问题所在，能解决的解决，不能解决的向上级汇报。”
齐呓简单地解释，“老吸血鬼半夜出来有任务？”
“他只是偷鸽子改善伙食的。”史来穆及时补刀，“我的上一个助手，就是在和童尚言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来到历城，后来工作出问题了，调到这里来。我不想看到助手再出问题了。”
“我我我我能退出么……”吴语有点儿害怕。
“不吓人，不吓人哈。”肖骆离安慰道。
“他和你不一样，你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齐呓强调着。
“而且你能相信我们的存在，”史来穆补上一句，“他的疏忽固然有我的原因
，可是更在于他一边否定自己见到的，一边想通过解决异状来换钱。”
“我也挺喜欢钱的。”吴语嘟囔着。
“没人不喜欢钱。”齐呓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我也喜欢。”
“你那是本来就没钱。画又没卖出去吧？”
“要你管！今天收集的颜料本来以为够了，早知道就拿走整个噩梦算了！”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史来穆并没有继续斗嘴，“我们利用他残存的噩梦，
很容易就告诉他真相并且相信了。”
这倒是真话。要是单凭吴语的记忆，是怎么都不可能想到书里还有这么一出的。虽然史来穆没有给过他任何解释，但他至少明白自己可能面对和追查的是什么，那就够了。
西方超自然生物的书，他得拖出来恶补一番，毕竟也不知道日后会见到谁。
至于中国古代的传说，他将继续跟着史来穆一起，追查缺失的原因。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吴语大大咧咧地掉起书袋。
“这话出自于谁？”史来穆不忘文学常识教学，见吴语吱吱呜呜，便大声强调道，“是陆游！”
“你的教学时光能不能消停点儿？”齐呓嫌弃地说道，“天都快亮了，我还没画完画呢！”
“那我们还会合作不？”吴语凑上去问。
“再说！”“女王大人”回复到凌厉的语气，踩着高跟鞋又跑远了。
“女人心，海底针……”吴语感叹道，史来穆和肖骆离居然一齐表示了赞同。
天亮了，他们要回去修理大门，打扫房间，还要继续准备年货，好带给自己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吴语对此比任何人都要期待，这将是他独居之后过得最热闹的大年。
入乡随俗。
每个生物都要过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