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口干难忍,一股腥味的暖流淌入我的喉咙。浑身有了暖意,疼痛减轻不少,恢复了点力气。
我意识清晰地睁开眼,先是一张冷冰冰的脸正望着我。细长的眼,褐色的眸子,俊逸的面庞冷若冰霜。
俊中带冷,冷中带俊。
我看着自己满身血痕的破烂白裙,往树背里缩了缩。
再瞅到这人脸上竟有几处干了的血痕,那长长的头发都是血色的。
我颤着手抚上他的红发,哽咽:“我……竟留了这么多血?”说完正预备哭。
他冰山般的脸上冰冻般的嘴角动了动:“……不是。”
我揉眼细细端详,该是他天生的红发。想着误会别人甚是不好意思,便柔声夸赞道:“这发色……可真好看。跟凤凰花是同一个颜色呢!”
“……”
见他不说话,我四周望了望,也不知这是哪个山头,这几棵沉香树长得甚是高大。
“是你救了我么?”我轻声问道。
“不然呢?”他瞥我一眼,墨色的衣袍更衬着他的冷峻。
我感激地看着他:“多谢。我差点就……”
我顿住无法说下去,一线之间,一命之差。
他轻皱眉头:“知道害怕了?”
我一怔,低头不语。
他这一皱,让我有点慌,也不知他这表情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哪怕是不说话的样子,只要嘴一抿,便看着像是生气的。
如此面无表情,倒还是头一次碰见。
“你……是谁?”我想着此人看着颇厉害的模样,印象中是全身燃烧着烈火,彷佛顷刻便能吞食任何生灵。
脑际灵光一闪,问道:“莫非你就说北荒底下那不知名的魔头?!”
他的眸子露出一丝不屑:“沙魔?他还不配给我提鞋。”
我正想表示钦佩,只见他寒冰般的目光射过来:“你昏迷时一直喊着遥止。”
我一愣:“一位……朋友,他欠我钱。”
“……”他认真地看着我,看得我直冒冷汗。最终冷哼了一声:“他有什么好?”
“哪里都好。”我撇头不看他。
琢磨着听他这口气倒像是认得遥止,便问到:“你认得他?你可知他现在在哪?安好吗?”
只听“啪”的一声,地上一根枝干不知何时变成了两截,吓了我一跳。
他目放远处:“我不知他在哪,但肯定不在北荒。”
既然不在北荒,兴许已经回去了。
低头看着白裙上的手,竟都是划痕,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知身上是否也是如此伤痕累累。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冷颤,在我的周身化出有一层红色气流,刹那间,一股暖意包围了我的全身。
他冰冷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柔意:“我送你回翠山。”
“你认得我?”我惊讶。
“当然,你出生时,我便认得。”他的褐瞳竟又流出一股暖意。
我想着他倒有可能是我的哪个远房亲戚。亦或是爹爹哪个拜把兄弟家的。
爹爹在我出生时喜极而泣,便时常将襁褓里的我展示给别人看,一边念叨叨,瞧我这女儿,粉雕的玉琢的似的,哎哟哟。
以至于很多我不认识的人也从小便认得我。
当然,每次他展示完,回家等着他的是娘亲备好的搓衣板。
“你能送我去百花仙子那么?”我思考许久,家我不敢回,怕挨哥哥的骂。师父那也去不得,怕师父看着我捶胸顿足的痛哭一番。思来想去,也只有去百花仙子那养养伤了,再者,她那有不少好药。
“嗯。”他轻轻地将我抱起前行,我也已顾不得男女之别,伤口还是隐隐作痛,宽大的胸膛甚是暖和,听着呼呼微风,竟有了些困意。
“再过些日子,我来接你。”
“嗯。”
等等,他说什么?我顿时困意全无:“你来接我做什么?”
“我救了你,你得嫁给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竟仍是面无表情。
我目瞪口呆:“你家有宅子么?有佣人么?养得起么?你以为是在戏里么?”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其实……我喜欢女人。”
“……无妨,我娶定了。”
我急了:“你……你趁人之危!这是什么破规矩?从来没听说过!”
“太华山的规矩。”他回地轻描淡写。
“我生为翠山仙,死为翠山鬼。什么太华山!你们是魔族就能这般无理吗?怎么能如此不讲道理。”气煞我了。
他扫了我一眼:“我向来不讲道理。”
“……你这个冰块脸!冰山角!放我下来。”我欲挣扎,却动弹不得。
他竟然当做没听见。
我愤愤地喊了一路,他都无动于衷。
只有在说道他的红发像隔壁山狼大叔家的抹布时,他的肩膀颤了颤。
我心里一乐:“你生气了?”
他闷哼一声,不说话。
“哈哈哈你生气了哈哈……咳……咳……”一时笑得太猛,牵动了伤口,疼得我直咧牙。
“你这性子倒比以前还野了些。”他寒森的嘴角现了一个弧度。
此人真是应了自个儿的名字,伏寒。
虽是烈烈焰火,但性子是冷的,特别是那张脸。
他认得我也认得遥止,可真是怪了。
我躺在百花仙子香气弥漫的大云床上,安静地任她给我上药。
那个伏寒竟直冲冲地闯入百花仙子的宫殿,将我交给她。
吓得仙子花容失色。
没见过魔族到天界来去如此自由的。
还对着仙子文绉绉的讲了一番,他是太华山的伏寒,久闻仙子美貌倾天倾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就麻烦她照顾下了之类的话语。
仙子听了很受用。
“这百花霜对伤痕最有效,过几日,你的肌肤便能恢复如常了,光滑细致白嫩嫩的。”她替我细细擦着药霜,怕我疼安慰道。
果然她知道我的心思,哪个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外表呢。
我心存感激,只甜甜的喊了声:“师娘。”
她嗔了我一眼,责怪道:“你一个人跑去北荒做什么?伤成这个样子,别说你师父,我看着都心疼的紧。”
我望着榻前的朱色纱幔,许久未语。
我不知从何说起。
她轻轻地拢了我的长发,将湿罗帕润了润我的唇:“有什么话切勿放在心里,你若不愿对别人说,可以对我讲。”
我忽然很想我的娘亲。
百花仙子这一番话,让我倍感亲切,犹如自己的姐姐。
我犹豫再三,终是轻声道:“娆玉说,遥止去了北荒镇魔有危险,我担心……便去了那里。”
仙子看着我,叹了口气:“遥止上神?莫非你……不过倒未听说他被派去那里。你仙力也不差,怎么倒把自己伤成这样了。唉。”
说来话长,也欲口难言。
“我也不知是不是该和你说……”她踌躇地看我一眼。
“师娘但说无妨。”我心里莫名地添了一份忐忑。
“前些日子,王母娘娘与我说起娆玉,说是看她与遥止上神走得近,欲让天帝赐婚于他们。”她将百花霜擦于我的额头,继续道:“你现在若这感情还不深,就暂且先断了吧。虽然那娆玉上仙
总是假公济私出入浮云殿,但若是天帝开口,恐怕也是圣意难违。”
我有片刻的失神,只觉得心口疼了一记。
仙子取出一颗仙丹让我服下:“你且好好睡一觉,翠山那我让仙奴去报个信。”她将云被盖好,放下纱幔,又吩咐了句:“你好好想想,勿伤了自己的心。”
也不知是仙丹还是清寒草的作用,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总觉得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仙奴送来的餐食,我也没有什么胃口吃。我究竟忘了什么事,我究竟想做什么。
我掀开被角,踉跄下地。
屋前一轮明月,照着庭前的琼花,泛着浅浅的银光。
我招了片云,踏了上去。匆匆行向浮云殿。
是了,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见遥止。只想见他一面。
夜晚的天凉飕飕,风往衣襟里灌。连着月儿也透着股冷意。
我立于浮云殿前,恍如隔世。正欲叩门,却想起,若见了遥止,我又该说些什么。
我想抚上他的脸,划过他的眉,细细地望着他湛蓝的眸子,将自己的身影倒映进去。
只轻声问一句,你安好么?
我想告诉他,我熬了甜汤,可惜洒了。
我想告诉他,北荒太危险,今后可否别去了。
我还想细细与他诉说,像讲一个笑话那般告诉他,我见到了幻境中的遥止,我竟被骗得团团转。
他定会如往常般笑得温暖,却说我傻吧。
我想我得告诉他,我差点就见不到他了,那是有多可怕。
那一瞬间,我才知那句诗写的有多贴切。
豆红入骨君不知。君不知。
庭内传来风铃般的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那笑声欢快而愉悦。
我缓缓放下欲叩门的手。
悄无声息地立上墙头,隐于娑罗树间。放眼看去,庭内的玉石桌旁,坐着两个身影。
背对着我,看不清容颜。
“遥止,明日想吃些什么?我来做。”是娆玉的声音,带着雀跃。
“你做什么我都爱吃。”那身影宠溺的回。
我扶紧了树干,支撑着身子。
娆玉挽住他的手臂,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落花飘洒,好一副月下美景。
“你这么宠着人家可怎么办好?”娆玉轻笑如莺。
“我不宠你那宠谁?”
“遥止遥止,你说,我们今后要几个孩子可好?”
“越多越好。”
“讨厌。”
我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这晚夜可真冷,竟冷到我心头上了。
我裹紧衣衫,转身颤颤巍巍地去招那片轻云,庭内又传来娆玉的声音。
“遥止,近日里,翠山的小仙云弹歌对你倒是不错。你是否动心了?哼。”
“怎么会。她只不过是芸芸众仙中,一个不起眼的女仙罢了。与草木又有何区别?”
我刚踏上云的身子歪歪一斜,摔于墙外。缓缓起身,踉跄前行。
今晚倒像是喝多了。我这是要去哪。
前方不知哪家神仙还亮着灯火,可为何我看不清路。
我停下,蹲在一棵娑罗树下,也是满树的白花,迷了眼。
摔疼未摔疼只不过是自己的事。
相思不相思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他对你温柔,也对她人温柔。
相逢未必相知,相知未必相惜。
一切皆是惘然。
紧紧交缠的手指上,几滴冰凉。
我望着沉沉的夜色,闭上双眼。
脸上一片湿意。
这天界也会下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