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沃：“小学的时候，我们班里有两个小朋友早恋。班主任深谙大禹治水之道，他让两个小孩分别与班里最漂亮的萝莉和最帅的正太同桌。一周后，这对小情侣就在猜疑和嫉妒中结束了早恋。我读高一时隔壁班的班主任为了杜绝同学早恋，自以为很聪明地把座位调开，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这个笨蛋完全不知道，将来会有更棘手的事情发生。”
1．
初二（5）班班主任侯汐，今年二十五岁。他们师范大学那一届外语系仅有的五个男生之一，在这所初中执教不过一年半，因为清秀的外表和阳光俊朗的性格倍受女生仰慕。他有一个在海外念书的青梅竹马的女友，父母在老家，所以现在租房独居。
米几何现在就是“侯老师”。
她打开“新家”家门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独居男子的窝就是脏乱差，和侯汐平时的清新形象相去甚远，光沙发和床上的脏衣服就够她洗上两个小时了。更要命的是，床头柜上还放着几本光看封面就知道少儿不宜的欧美辣妹写真杂志。
“欧美范儿……”曾经是C杯、但如今一无所有的米几何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该扔掉还是该封存起来好。除了杂志，还有两本英语原版小说，她拿起来随便翻到一页读了几句，脸就红了。
她想：唉！十四岁那年就该明白，男人都是一个样的。
等到去整理电脑桌上那堆光碟的时候，米几何更加绝望了。她刚要把这堆有碍身心健康的玩意儿处理掉，敲门声就响起了。
“谁？”
门外传来米小何的声音：“侯老师，是我。”
与此同时，另一栋房子的某间屋子里，曹沃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在心里把自己的真名给倒过来念了一遍。
“新家”地址是他在学校里查到的。
初二（4）班班主任苏易，古板严谨，看上去像个中年人，其实只有三十五六岁——具体年龄他忘了，反正是一个离过婚、没孩子的老男人，爹妈住在本市郊区。
可苏家整洁得实在不像是单身汉的住所，更像那种很假的电视剧里男主角的家，宽敞、干净，像精装修样板房的展示区，毫无“人”味。
苏老师是个怪人，在单位没什么朋友，烟酒不沾，平时不用手机，家里也没有电脑和电视，只有收音机和一堆古典乐磁带。书架上放满了人文社科类书籍和历史学术杂志。曹沃找遍了整间屋子也没发现一样成年单身男子应该有的图片或音像制品。
再打开衣橱一看，里头的衣服土得大概落后于这个时代半个世纪。曹沃彻底明白苏老师为什么会离婚了，不过他倒是更好奇当初怎么会有女人愿意嫁给他，是苏家的童养媳？还是余则成那种干地下工作时所必需的掩护措施？
没有《生活大爆炸》，没有《神探夏洛克》，没有《暴走漫画》和《有妖气》，没有QQ、微信，没有豪大大鸡排和全家便利店……天哪！这和史前时代有什么区别？
在床上坐了五分钟，曹沃决定先找到两样东西：身份证和存折。取存款，添置二十一世纪文明人必备的家电。果然，苏易这种老土人士把存折藏在一本书里。账面上的数额一开始让曹沃灰心丧气，但曹沃想想十一年来的通货膨胀，又立刻欣喜起来。
书架上摆着一个立式相框，照片里的苏易神情严肃地看着镜头，像是拍照的人历史测验作了弊一样。曹沃盯着照片看了几秒钟，把相框压了下去，不见天日。
他想：你才应该穿越到汉代去会一会司马迁呢。
米几何念初一时就知道了侯汐的家庭住址，但从来没有登门拜访过。
现在米小何的忽然出现，让“侯老师”米几何顿时手足无措。在这个时空里的所作所为，可以改变原本的历史，这是她跟曹沃已经充分认识到的。
米小何此刻的到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有事吗？”
她都没敢让女孩进门。
“那个，上次向您借的英文杂志，我来归还。”女孩说明来意。
当年她的确向侯汐借过英文杂志来着，其实是为了找个借口多和他接触，里面的文章她从未仔细看过——她那时看得最多的书籍是琼瑶、席绢和《流星花园》的漫画版。而在“侯老师”米几何眼里，米小何此刻可谓破绽百出：一、要还杂志，明天去学校也能还；二、女孩把一只手插在校服衣袋里，那是她紧张和撒谎时的习惯性动作。
“侯老师”接过杂志：“好的，谢谢……再见。”
如此不好客的举动让米小何有点意外：“那个……您有客人在不方便吗？”
米几何凭着女人的直觉和对自己的了解，明白这潜台词就是：你屋里有女人？她连忙摇头：“我在整理房间，乱得很，不方便，改天请你进来坐坐……”
Holy shit！我在说什么啊？！还“改天”进来坐坐，这不是在邀请她以后继续来我这里吗！
米小何不知道这是客套还是真的，不肯立刻走，只能说明真实来意：“老师今天在学校里很不一样……”
嗯，独裁、霸气、强势、严格……米几何想，这才是对你们负责任的老师该具有的品质。
“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您不会是受了别的刺激吧？比如……感情？”
姑娘你也太露骨了吧，摆明了是来打探我私生活的啊！
“没有，怎么会呢，呵呵……”
米几何努力摆出侯汐淡定爽朗的招牌式笑容，却怎么都觉得别扭，估计和《暴走漫画》里苦笑的表情神同步了。
“还是平时的侯老师比较……比较亲切，我……”
米小何话还没说完，米几何却看到斜对面邻居家的门开了，露出一个老头的脑袋，一脸八卦地看向这里，便赶紧结束这次谈话：“我还有一堆衣服要洗，你快点回去做功课吧！明天见，拜拜！”
说完身子往后一退，立马关门大吉，完全没有今天课堂上那种霸气。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少女，不足为惧。
但这事儿绝对不能让曹沃知道。
2．
穿越后的第二天，星期五。黑板上的白油漆已经被清除干净，留下一股刺鼻的香蕉水味。
但两个班主任却不见踪影。
曹沃和米几何都不约而同地上班迟到了。
曹沃当了大半年宅男，好吃懒做不在话下；米几何在外企上班也不过八点半到岗，中学班主任却要求七点到校，这个上班时间对谁都是一种巨大的挑战。两个人一前一后睡眼惺忪地在办公室里被年级组长说了一顿，还没办法反驳和辩解。
说来也怪，昨天晚上，两个人都做了内容大致相同的梦——细数自己遇到对方之后，错过的种种人生转折点。
曹沃首先梦到了中考之前，自己和山鸡李锐锐的分道扬镳。本来，这对成绩很差的难兄难弟想一起考一所全国重点职校，谁知半路杀出个米几何，约他一起考高中。曹沃有异性没人性，从了米几何。李锐锐没人督促，不负众望地进了职校，毕业后入伍当兵，退伍后南下做生意，居然发达了。曹沃本来也想去当兵，可惜因为中考前求进步眼睛成了近视。山鸡李锐锐发达之后，开着宝马回来找曹沃一起搞事业，可大学生曹沃哪里拉得下脸给职校生当跑腿？哪怕是当年的好哥们儿！要是当初一起考职校，就没那么多面子问题了。
唉！一步错，步步错。
后来进了高中，曹沃和米几何成了同桌。那时候《魔兽争霸赛》风云迭起，曹沃凭着过人的智慧和埋头苦练，渐成本市一大高手。本想学习韩寒大哥退学搞偏才，谁知半路杀出个米几何，约他一起考S大，因为她想念那里的编导系，而且郭敬明也在那所学校念过书。曹沃想了半天，还是从了米几何，沉溺于学习，荒废了游戏。结果米几何高考发挥失常，去了外省一所二本大学，曹沃倒是考上了，不过却调剂进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这个时候曹沃玩“魔兽”的水平退步到了只能虐一虐本宿舍楼的同学，国际级比赛是玩不转了。高中时和他一起在网吧奋斗的几个战友却都成了腕儿，其中一个算他后辈小弟的家伙居然还拿到了2007年WCG中国区冠军！什么“DOTA毁一生，WOW穷三代；两者皆不沾，必成高富帅”——说这话的人是菜鸟，不是他这样的高手！
唉！一步错，步步错。
到了大二，机会又来了。同寝室有个哥们儿是电脑奇才（很诡异，这年头奇才都是被调剂的专业），跟曹沃很合得来。这哥们儿和几个朋友要搞一个什么社交网络，要去北京，退学前问曹沃来不来。曹沃那时候不知道社交网络是干吗的，但又觉得好像很有意思。于是打长途电话跟米几何商量，米几何说：“你脑残了？当初考进这所大学多不容易啊，你还想退学？去做一个破网站？网络经济泡沫已经碎了多少年了！”曹沃被说得没了脾气，只能拉倒。后来那哥们儿的社交网络团队搞得不错，被另一家大公司收购，做成了全国知名的校园社交网站，那哥们儿的小团队里的元老们非富即贵。成天陷在学生会官僚斗争里的米几何这时候才明白，社交网络不是什么色情中介，而是给无聊的学生打发时间的利器。不过这时候离她和曹沃分手已经不远了。
等到曹沃彻底自由，摆脱了一步错步步错女士，都已经快要实习找工作了——在大部分大学里，这意味着你将要和“废柴”画上等号。曹沃在家宅了快一年，要是再没办法，就只能靠老爹的关系去火葬场上班了。
他可是最怕恐怖片和鬼故事了……
米几何不像曹沃那么悲剧。女人一生的转折点，十有八九和男人有关。米几何亦不例外，一张清单就能简明扼要地说明问题——
一、矮帅富零号机：此人出现于她的高二时期，外校学生，家里做钢贸生意。天秤座，文艺男，会画画，温和，淡如水，但是身体差，时常需要吃药。为追求米几何，送过很多素描画，但还是被拒绝。高考前此人出国了，念建筑设计。米几何后来想，当年要是跟了他，以此人的柔弱体质，搞不好她年纪轻轻就成了有钱的小寡妇。
二、高帅富一号机：出现于她大一时期，外校外联部的干事，是某医院副院长独子。天蝎座，机车族，平时温和但喜怒无常，暴走时就去飙车，心愿是和韩寒在赛道上PK。追求米几何时，送过一辆可爱的迷你摩托车给她，被她退回，拒绝。后来这厮当了律师。
三、高丑富二号机：现身于她大二时期，爸爸是国企集团的什么领导。此人狮子座，酷爱运动，大学里的棒球队就是他私人赞助的，控制欲和表现欲极强，数次邀请米几何看他们球队和日本、韩国留学生队的比赛，并告白，被拒绝。二号机大三时期就下海做生意去了，没要毕业证书。不巧的是，他后来有个投资项目，就和曹沃那哥们儿的社交网络有关——但这都是后话了。
以上三人，俗称“EVA”系列。米几何当时都以“有男友，情比金坚，感情和睦，关系融洽”为理由婉拒了。后来曹沃这个男友在出轨直播帖的狂热人气中灰飞烟灭，“EVA”系列却再也没有推陈出新……
总之，曹米两人的回忆录梦境，都做得泪流满面。
除了上班迟到，两个“新”老师的角色扮演倒还勉强及格。
米几何教的初二英语，其实就那么点东西，最要紧的是背单词、背单词、背单词和背单词。曹沃的初中历史就更别提了，不就是把教科书上的年代人物事件画一下线吗，然后背下来、背下来、背下来、背下来。人事方面，任课老师还是那些任课老师，时隔多年的记忆重新被唤醒——哪些人教哪些科目，有哪些外号，对学生是严厉还是宽松，诸如此类。
额外的福利是，中午吃饭不用和几百号学生挤在一块儿了，而是去专门的教职工食堂，用学校发的免费餐券，且菜色丰富，还不必担心有头发丝、指甲片、蟑螂大腿之类的惊喜——因为校长也在这里吃饭。
午饭时，曹沃找到机会，坐到了寂寞的“侯老师”米几何边上，悄声道：“问你件事儿，那个，你还记得咱们当年中考和高考的作文题目吗……”
“哦，是《走进不科学》，还有《节操碎一地》。”
曹沃压低嗓门：“米几……不，侯老师，你这就没劲了，咱们好歹也是一起穿越过来的苦难战友，这点忙你都不肯帮……”
“今晚的事情到底怎么办？”
“这个啊，我昨晚都已经想好了。”曹沃眨眨眼，见四下没人看向这里，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密封塑料袋，里面是一些白色粉末。
白色，粉末。
米几何嘴里的青菜和米饭几乎全喷到桌子上：“你要死啊你……”
她刚想一把夺过那个小密封袋，却猛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了教职工食堂，便立马端起还没吃完的餐盘闪人了，速度飞快。
“你怕什么……”
“么”字刚出口，曹沃的舌根就僵直了。
一个和“侯老师”擦肩而过的老男人闻声走了过来，笑道：“苏老师，今天这么早就下来吃饭啦？”
曹沃愣了五秒钟，才从当机状态里重启过来，一字一顿地打招呼：“米副校长……好。”
米副校长，全名米麒麟，米几何的老爹，分管后勤工作。因为习惯性动作是用左手食指挖鼻孔，江湖人称“抠鼻子”，简称“抠抠”。
曹沃初中时从未吃过抠校长的苦头，一切都有年级组长和教导主任亲自出马惩治违纪学生。但到了高中，米副校长却开始成了曹沃的敌人，因为那时他和米几何是同桌，关系很要好，米抠抠很反对女儿跟这种男生交朋友。
但是，米几何从小就跟他老爸不合。初中时，在公开场合很少看到父女俩同时出现，米几何在同学面前也绝口不谈这个父亲。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姑娘真是低调有涵养，用后来的话说就是“不拼爹”——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嫌弃老爹抠鼻子的不雅动作，所以故意保持距离。
直到高一那年，曹沃才从米几何口中得知，早年米母还健在、米几何还很小的时候，米副校长和一个女老师发生过婚外情，不过后来及时断了。但从那以后，米家就长期处于冷战状态，夫妻两人可以一个月不说一句话。米母一直到生病去世前，都没有原谅丈夫。那时米几何还在上五年级，从小跟妈妈比较亲，自然不会对爸爸有什么好感。小学升初中考试时，她本来想考别的初中，但米副校长知道如果她在别的学校念书会管不住她，就硬是让她考到自己的学校来。
这也让米几何更加憎恨自己的父亲。
曹沃甚至记得，当年米几何和他说完这个故事时，眼圈红红地讲：“今天跟你说的这些，你千万别说出去。”
曹沃当时自然和天下所有脑子正常的男同胞一样，坚定地点点头，表现出对出轨行为的不耻，心里却在想：哎哟，抠抠真牛×，看不出来啊！当年他应该开堂经验分享的公开课嘛！
此时此刻，牛×的米老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苏老师”，躲在苏易皮囊里的曹沃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所谓的师生关系就是这么奇怪，当年无论你是顽劣还是乖巧，无论那位老师教过你十年还是一个学期，只要没深仇大恨，多年之后哪怕老师走路慢得像蜗牛，或者只能躺在床上大小便了，你对他的感觉也还是敬畏远大于同情，更何况还是校长这种Boss级别的。
曹沃也打算闪人：“我还有点事儿……”
校长说：“别急着走啊，我还想和你谈谈你打报告要求调走的事儿呢。”
曹沃一个激灵：“什么调走？”说完才想起来，苏易老师在他读初三时调去了别的学校，后来凭着严谨的工作作风和家访狂人的霸气，慢慢地扶摇直上，十多年后也成了副校长。
原来当年他是打报告要求调走的，我们班就那么差劲吗……曹沃想到这里，立刻对米副校长道：“我后来又考虑了很久，想收回我的申请。”
副校长愕然：“你确定？你不是……”
“我发现，我其实一直热爱着这所学校，”“苏老师”的喉结动了动，神情坚定，“也很喜欢我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好得不能再好了！能教他们，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