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闷热了。J城的夏天,永远是那么难熬。即使在这个阴天的黄昏时刻,太阳也躲在灰色厚重的云层后面,巧妙地掌控着自己的能量,操纵着J城人民的汗水。图书馆的自习室里,电风扇烦躁地在头顶上转着,然而它并不能给人们带来清凉,增添的只是烦躁。对我来说,这种烦躁更加剧烈。因为林沛东被这高温所击倒——中暑了。
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他这个样子怎么能行呢?给他的短信也一直没有回复,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状况。我实在坐不下去了,抓起刚刚还在背诵的复习要点,快步走出图书馆,不安地在门口的台阶上走来走去,偶尔才瞟上一眼手中的那几张纸。
路宇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了,穿着黑色T裇、大裤衩和夹脚拖鞋,似乎很悠闲的样子。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我面前,露出两颗虎牙对我说:“把你的复习资料借我复印一下呗。”如果我没弄错,他这是两个月来第一次和我说话。我现在心思完全不在复习资料上,就递给了路宇。他拿到资料转身就走,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叫住他:“喂,你到哪里去啊?图书馆大厅里不就有复印店吗?”
路宇说:“图书馆的复印费贵,一张一毛五,一食堂门口的打印店一张一毛。”
我不屑地说:“不就五分钱吗,一食堂那么远。”
路宇十分认真地回答我:“你不会算账,两个五分不就是一毛吗?同样是三毛钱,一食堂那边可以复印三张……”
我一下子被这“两个五分就是一毛”的理论逗乐了,正好林沛东这时也回了短信,说他现在好多了。我心情大好,于是想玩一会儿手机再进图书馆学习。我打开了好久不用的飞信,看看都有谁在线。当我往下翻页的时候,我看到了路宇的个性签名是:“四年后,世界杯重新开幕,你我却形同陌路,昔日的约定烟消云散”。
路宇是个足球迷,而现在也正是南非世界杯热播的时候。可是这个“你”又是谁呢?“昔日的约定”为什么又“烟消云散”了呢?虽然我得不到答案,但我证实了自己曾经的那个假设:路宇心里是深深埋藏着一段感情的。也许那是他的初恋,也许他被伤得很深,也许……
我不愿意去想,因为这和我无关,并且想得太多,我心里会很不舒服,却不知道为什么。
手机响了,路宇发来飞信:“第二阶梯教室门口卖的‘皇中皇’大饼肉馅真少。”
吃货!
从复印那件事开始,我和路宇的关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大头和路宇也因为有考法硕的共同目标而走到一起来了,因此我们三个俨然组成了“三人帮”。路宇也变得“开朗”一些了,然而我和大头发现路宇其实很擅长诡辩,经常说得我们哑口无言。
暑假我们班考研的同学几乎都没有回家,林沛东却是个例外。我担心他在家里不能安心复习,但如果他留下,恐怕他又受不了J城的高温。林沛东潇洒地说:“没事,我的学习自制力还是很强的。”我这才算放心了。
路宇和我们一样每天都去自习,但他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教室外闲逛。他兴奋地告诉我和大头他“看上”了一个08级会计学院的美女。而且他已经把她的名字、家乡、生活习惯搞清楚了。他怂恿大头去“跟踪”那个女生以获取更多的消息,自然被脾气火爆的大头骂了一顿。他又借我的人人网账号去加那个女生好友,我却答应了他,我自己也搞不懂自己这种古怪的心理。
在我把账号借给路宇的第二天,他沮丧地告诉我,那个女生根本不理睬他的好友申请,但她和我是老乡,理论上应该通过申请的。
我说,你人品不行。果然,我自己登陆账号去加她,很快就通过了。
那个被路宇称作“然然”的女生真名叫“李小然”,从她的照片来看,她并不是很漂亮,但给人一种很清纯可爱的感觉。我在她的人人主页上看到了她的手机号和QQ号,于是告诉了路宇。但他说并不打算和她联系。于是我很不耐烦地说:“那你让我加她好友干什么?”
路宇问:“她的信息有没有显示她有男朋友?”
我又看了一下“然然”的主页,无论是状态还是日志,都显示她有男朋友,而且从高中就开始谈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路宇,劝他“自重”,不要当男“小三”,路宇却不以为然,说:“夫妻还有离婚的呢,我就不信他俩能不分手。”
路宇怎么能这样想呢?我真没想到他的心里还有这么黑暗的思想存在着。但我只是说:“你喜欢就去追她呗,省得你整天唠叨。”
他不说话了,我又搞不明白他的想法了。
J城的七月和八月是闷热和雨水交替统治着的时代。我和大头连续上了一个月的自习,感觉生活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的水分的苹果,只剩下皱巴巴的皮了。于是大头提议去离学校很远的一所天主教堂附近去玩玩。
说到那座天主教堂,我就觉得尴尬。阳历09年的最后一晚,我和孙秀秀去了那里逛街,是坐110路公交车去的,但要回来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站牌了,只好往回走了好几站。记得那天晚上路宇还发飞信让我早点回来,感动得我不轻。
我实在没有把握返回学校的时候能和大头顺利坐上公交车,但鉴于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头就出发了。长时间的自习生活已经使我们变得懒散而邋遢,不管去哪里都穿着洞洞拖鞋。110路车的路程十分漫长,一路上我们只好看窗外的风景打发时间。我知道这路车有一个站点离S大很近,所以我发誓:如果我考上S大,再也不坐这路车了,这破车。
下车的时候天气突然阴下来了,但我和大头没有放在心上,思绪早飘到教堂里了。这座天主教堂是我喜欢的哥特式建筑,庄严、肃穆,透露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但它的每一块雕花砖石里似乎又渗透了浪漫的因子,令人联想到《巴黎圣母院》之类的故事。
我和大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迈进了教堂大门,由于是周日,教堂里坐满了前来做礼拜的人,大多数是老年人,还有些是坐轮椅来的。我和大头不禁为他们的虔诚之心而感叹。
但整个仪式却枯燥无聊,我们也听不懂台上的那位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并且空气中弥漫着汗臭,令人窒息。我和大头实在难以忍受下去了,于是准备往外走。
“站住!你们俩怎么穿拖鞋进教堂?”一出门,我俩就遭到一个老大爷的呵斥。
“我……我们不知道这里的规定,以后我们不会这样了……”我和大头一副“不知者无罪”的样子。
老大爷严肃地说:“这里是教堂,是神圣的地方!以后进教堂一定要注意你们的穿着!”
我和大头连声称是,但离开教堂之后我们决定再也不来“做礼拜”了。
忍耐了许久的雨水终于在中午爆发出它的愤怒了。我和大头被逼无奈,只好躲进一家肯德基避雨。坐在人来人往的餐厅里,我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的大雨,沉默。大头实在不耐烦了,终于冒出了一句:“你就不能说句话吗?”
“啊?”我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么?林沛东?”大头好奇地问。
“不,路宇。”我无意识地说了一句。
“你竟然在想路宇?那个神经病。他整天给我发飞信,扯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你不会真喜欢他吧?很早之前我就想问你了。”
“我不知道……”这是真心话,我真的不知道。
“唉,我反正觉得他喜欢韩霜,你可得悠着点,别陷进去了。一个林沛东就已经把你弄成这样了。”
“韩霜”,这个名字我好久没听到过了,但听到的时候心总会痛。我是真的在嫉妒她吗?是嫉妒她比我学习好、比我漂亮,还是嫉妒路宇对她好?我反复问自己,但一直没结果。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外面雨小点了,咱们走吧。”
走?往哪走?回学校?我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头人,被大头拉着出了门。
出乎我的意料,我们没有找到110路的站牌。大头一边嘟囔着这破公交车一边拉着我往回走寻找其他的公交。我真的又要回学校面对枯燥的考研复习生活了吗?突然有这么一瞬间我很不想学习,只想一直在路上走。可是命运由不得我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