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冷厉的问话让王夫人登时跪倒在地上,泣道:“老太太息怒,媳妇从不敢如此想。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前面的事情需要人来帮忙,所以才临时把园子里的人调出去。媳妇也不知道大姑娘会突然不好。”说着抬眼瞪着紫鹃道:“前日你不是好说,大姑娘的身子好多了吗?怎么今日又突然病发?你们是怎么服侍大姑娘的?”
“这么大的大观园,你连服侍的人都不留下,安的是什么心思?难道你不知道这里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吗?”当着众人面贾母头一次不给王夫人留颜面,冷笑道:“你倒是乖觉,把人调出去帮忙?很好,府中那么多的人却要从这里要调人出去,传出去,让人越发说我们贾家没了章法,丢尽了娘娘的脸。”
王夫人匍匐在地上一声不吭,凤姐儿上前抚着贾母的胸口轻道:“老太太您消消气,太太掌管这个家也不容易,如今娘娘的谕旨下来了,许多事情也要忙着去处理。再说,妹妹现在还没有醒过来,老太太若是生气吵着了妹妹,您也会心疼。”
贾母听了闭了闭眼睛,轻叹一声,淡淡地道:“凤丫头,你去扶着二太太起身吧。你们先出去,我在这里陪着玉儿。”用帕子掩住唇角,遮住那一股腥甜,若无其事的看着黛玉。
王夫人感激的看了一眼凤姐儿,顺着贾母给的台阶躬了躬身,道:“媳妇就在外面等着,老太太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让紫鹃传话就成。”贾母倦倦的挥了挥手,再也没有看她们一眼。
贾母细细问了紫鹃黛玉因何病发,紫鹃哭着将事情说了一遍,只将水溶抱着黛玉进来的事情掩了去。毕竟黛玉是闺阁女儿,纵使那人帮了黛玉,也只能心中对他说一声感谢罢了。
慈爱的抚摸着她光滑入水的脸庞,轻轻一笑,似是年轻时候照顾方才入睡的贾敏一般,轻笑道:“外祖母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再多的外祖母也挣求不过来了。玉儿,你怨也好,不怨也好,外祖母已经尽心竭力了。”元妃的谕旨她不能反驳也反驳不了,宝玉是她的亲兄弟,王夫人是他的母亲。她不过就是他隔代亲的祖母罢了,许多事情也由不得她来做主了。
“照顾好玉儿。”颤巍巍的起身,头发蒙差点摔倒在床前。紫鹃和雪雁赶忙扶着贾母坐在床上,急声道:“老太太。”
贾母拍了拍紫鹃的手,仰头恳切地道:“紫鹃,不管日后如何,我可是把玉儿交到你的手里了。”紫鹃泪水涟涟,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朝中有人参奏贾政在外任上亏空,连同宝玉一起被遣送回来。免却官职闲赋在家,听候朝廷发落!王夫人听闻这个消息之时急的眼前发黑,赶忙进宫请元妃定了日子,宝玉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成为定局。
家中有贾政在,上有元妃谕旨,宝玉几乎没有反驳余地的要同宝钗成亲。他心中的震惊不甘和愤怒无处宣泄,一头栽进贾母房中,扑到她怀中,道:“老祖宗,为什么?为什么?”
自那日强撑着去看了黛玉,贾母回来便卧病不起。此时听着宝玉声声的痛苦之声,她颤抖着干涸的唇瓣就是说不出话来。唯有叹息一声,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侵染在布满皱纹的脸上。
“我想去看林妹妹她们也不让,也不知道林妹妹这些日子哭成什么样了。”脸上半是疯癫的神态让一旁的鸳鸯看着暗自流泪,上前拉着他起身,道:“宝二爷,若是你真的为林姑娘好,那就不要去看她了。”
宝玉怔怔的看着鸳鸯忽而大笑出声,脸上的泪水也一点一滴的流下,一面走,一面喃喃地道:“若是知道如此,那我不如不去送三妹妹。送走了三妹妹,也带累了林妹妹。罢罢罢!”
龙凤烛台焚烧正旺,大红色的喜帐绣着莲花石榴花,在烛光的掩映下朦胧似诗。袭人将喜秤交到宝玉手中,笑道:“请宝二爷挑起喜帕,从此夫妻和美称心如意。”
匆匆而成的婚礼到处显示着仓促和捉襟见肘。自贾母房中回来,宝玉便一直是这种神离的状态。不动不语的任由她们来摆布,自始至终一句不说,对于她们的举动也是充耳不闻,似乎他的心也已经远远离去。
刺绣牡丹的大红绣帕落在地上,宝钗艳若牡丹的容颜印入眼帘,宝玉却无心去看。只将手中的喜秤扔在了桌子上,静静的坐在床上,任由一群人说着吉祥话撒帐!
琥珀进来看着满屋子的喜庆只觉越发凄凉,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夫人跟前,泣道:“二太太,老太太她,老太太去了。”说完便已经泣不成声。
屋内尚未行完礼的众人登时哭声一片,宝钗脸上新妇的红晕和娇怯尚未退却,霎时间惨白如雪。水杏般的双眼闪动着泪花,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似乎坏事总是成双成对,贾琏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众人在哭,眼中含泪的对着贾政道:“二老爷,宫中夏太监传话出来,说,说我们家娘娘薨了。”
“什么?”王夫人听了几乎要昏厥过去,捂着脸许久才缓过气来,哭的上气不接下去。扶着玉钏的手跌跌撞撞往贾母房中而去,众人也赶忙随着她一同过去。
宝钗只觉自己手脚冰凉,头昏脑胀眩晕的站在床前。陪嫁的莺儿脸上也是遮不住的惶恐和难过,赶忙服侍宝钗换掉那大红的嫁衫,一路扶着她往贾母房中而去。满眼的红绸尚未看过便已经换成雪白的白绫,宝钗心中戚戚然苦笑。
贾母离世的消息紫鹃和雪雁都闭口不提,只是背过身去暗自抹泪。黛玉仍未有苏醒的迹象,只有每日灌入一些参汤来延续她孱弱的生命。
“紫鹃姐姐,你去歇歇吧,我来看着姑娘。”几日不曾歇息的紫鹃,眼底早已染上了青灰之色。
紫鹃摇了摇头,眼中的泪水不禁又落了下来。她害怕一闭眼睛再醒来就看不到黛玉了,贾母把黛玉托付给她,她要好好的照看着黛玉。
贾母的丧礼紫鹃和雪雁没有去,王夫人也没有通知她们过去,似乎遗忘了在大观园内还有一个潇湘馆。李纨出殡那日回来之后便过来看了看黛玉,终究叹息一声,无声的走了出去。
“紫鹃姐姐不好了,紫鹃姐姐。”惊慌失措的雪雁从外面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看到黛玉苏醒过来喜极而泣,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臂,哽咽唤道:“姑娘,姑娘。”
“雪雁,你刚才说什么不好了?”擦掉雪雁眼角的泪水,紫鹃轻轻问道。
雪雁听她问话登时惊慌的面孔霎时间雪白,惊声道:“方才慌张跑回园子的婆子说贾府被抄了,那些抄家的兵士只怕已经往大观园来了。”
这样混乱不堪的局面黛玉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凶神恶煞的声音远远传来,打破了大观园的沉静和安宁,四处飞散的珍禽异兽惊叫声四溢,此时想要出去只怕也逃不走了吧。
“紫,紫鹃。”黛玉颤着唇瓣脸色煞白如纸,只是那双眼睛清厉如霜。她久卧在床本就身子疲软难以站立,此时却异常镇定地道:“扶我起来更衣,要快!”她是公侯家的小姐,自是不肯堕了身份。冷冷的眼眸嵌在白如玉的面庞上说不出的威仪清冷!
雪雁慌忙从柜中挑出一件浅蓝色斜襟长衫,绣着兰花深蓝色的宽边压制着那略显单薄的浅蓝,稳重沉静之中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矜贵与高洁。
越来越近的铁甲碰撞之声刺激着紫鹃和雪雁紧绷的神经,她们几乎要吓得哭出声来,却硬生生的扼住喉间的哽咽,牢牢地护在黛玉身前。
屋内的黄木透绣翠竹的四折屏风被刀戟劈断轰然倒地,眼前的檀木荷花八折屏风也一应被斩断,那飘落下来残败如斯绣着翠竹和荷花的轻纱飘落眼前,往日里那清雅如诗的东西已经被破坏殆尽。
紫鹃和雪雁被吓得瑟瑟发抖,唯独黛玉静静坐在床边动也不动,那一双黑如漆的眼睛定定看向别处,紧握的双手却也掩盖不住她颤抖害怕的心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不停的在黛玉脑海之中浮现。
那闯进来的兵士不想黛玉竟还稳稳的坐着不觉愣了愣神,转眼却是眼神冷厉地道:“贾家一干人犯全部押出去。”身后有兵士涌上前来,紫鹃猛的站起身来看着领头的兵士,道:“我们姑娘不是贾家人,她是林家的血脉,是林如海大人的千金,岂容你们这样放肆无礼?”
那兵士听到林如海的名字不觉看向紫鹃和雪雁身后挡着的黛玉,抬手制止了身后人,沉声问道:“她真的是林大人的千金?”紫鹃狠狠点了点头,“正是。”
“林大人的千金?甚好。本王早就听说是个绝色美人,今日可也该见识见识。”略显轻薄的声音从那些兵士身后传过来,紫鹃和雪雁怒目相望,却见那领头的兵士已经单膝下跪,道:“见过南安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