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婆子不妨是紫鹃,也不惧怕,只是道:“我们原也没有说什么,紫鹃姑娘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说着又道:“太太吩咐我们去帮姨太太整理一些东西,不能在这里陪着紫鹃姑娘闲唠嗑了。”说罢,竟然仰头挺胸的走了过去。
这种跟红顶白的奴才几乎气得紫鹃倒仰,越想越是无力的瘫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头上,暗自啜泣。
“紫鹃,你在哭什么?”黛玉飘忽的声音传来,唬的紫鹃赶忙回身。看到黛玉静立在桃花树下,艳红如脂的桃花却染不上她那苍白无色的面容上,不觉哭出声来,扑上前去拉着黛玉的手臂,“姑娘。”
“傻丫头,哭什么?”这样平静的黛玉越发让紫鹃心颤害怕,挽着黛玉的手,道:“姑娘,我们回去吧。”黛玉摇了摇头,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头上,想了想,笑道:“紫鹃,你去把我的琴拿过来。”
“姑娘。”紫鹃无措的唤了一声,忙走到她跟前,急声道:“姑娘,你可千万别听那些婆子浑说,都是没有影儿的事情,我,”紫鹃再也说不下去,只能靠在石头上暗自饮泣。
“我知道。”静静的拍了拍紫鹃的肩膀,黛玉看着那长满翠草地花冢,笑道:“紫鹃,我在这里等你,你快点去把我的琴抱过来。”紫鹃听了将手中的披风与她系好,小快步往潇湘馆跑去。
黛玉顿下身子,将花冢上的杂草清理干净,又将树上的桃花掐了几枝放在上面。舒心一笑,走到水边将手清洗干净,看到紫鹃抱着古琴快步跑来,眼前太阳晃得她眼前发晕,胸口的窒息几乎要喷涌而出。
泠泠琴声从桃花树林中传出,紫鹃早已抑不住眼泪的立在一旁。和煦的春风拂过黛玉平淡的面颊,那忽而潮红,忽而苍白的面容让紫鹃眼角的泪水再也停不住。
雪雁听到琴声寻来的时候看到紫鹃和黛玉情形,早已失声痛哭起来,上前便要阻止黛玉再弹下去。紫鹃握着她的手,轻道:“雪雁,不要打扰姑娘,我们,我们就成全了她的心愿吧。”
眼前的桃花迷蒙犹如一团烟雾,模模糊糊的全然看不清楚,满树的桃花落在她的身上,喉间一阵腥甜,呕出一口鲜血,涣散的意识再也支持不住。
“姑娘,姑娘。”紫鹃和雪雁一声又一声的呼声却唤不醒沉沉昏过去的黛玉。
“哪里来的哭声?”水溶微蹙剑眉,他本是来询问贾赦一些事情,一时兴起便在大观园外围观赏一下名远于外的大观园。谁承想,才走进来,就听到女子的哭声,便起了回去的念头。
贾赦听着抹去额头的冷汗,如今他可也是要紧紧巴着水溶,许多朝中的事情还要他来周旋,忙笑道:“王爷莫要生气,或许是哪个园子的小丫鬟不如意也是有的。我们继续往前走。”
水溶只觉那哭声凄凉绝望,让他本欲离去的想法戛然终止,不觉抬脚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淡淡地道:“既然碰到了,赦老就随本王一起去看看吧。”
紫鹃抱着气息薄弱的黛玉哀哀痛苦,这里偏远的紧,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唤了婆子来抬了黛玉回去,只得让雪雁赶快去找人来!
水溶转过假山看到一身紫色衣裳的丫鬟坐倒在地上哭声不绝,住了脚步。贾赦忙上前道:“你是哪个园子的丫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紫鹃猝然回头,满脸的泪水也不及擦拭,看到贾赦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忙道:“大老爷,求求你救救姑娘吧,姑娘她,姑娘她。”贾赦虽然素日里对黛玉不怎么上心,可是如今既然碰到了也不能不管,只得问道:“大姑娘怎么了?”
紫鹃侧开身子黛玉面庞苍白如纸印入眼帘,嘴角的一抹猩红让贾赦心中猛然一跳,赶忙道:“大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大观园就没有服侍的人了吗?怎么还不让人抬她回去?”
紫鹃此时才看到立在贾赦不远处一身青色衣衫的水溶,不觉慌了神,赶忙将黛玉的脸庞掩入怀中,咬紧了唇瓣不知该怎么开口。
水溶上前了几步,看着紫鹃慌乱的神色,淡淡地看着贾赦道:“赦老,你先去找人寻太医过府吧。”贾赦听水溶如此说,有些踌躇道:“这,王爷,您。”
水溶摆了摆手,道:“既然贵府的姑娘身体有恙,你也不用陪着本王了,先去找人传了太医进府吧。”贾赦听了也只得点头,转身出了园子往贾母院中而去。
等了许久雪雁才脸儿白白的跑了过来,看着水溶站在那儿不觉噤了声,紫鹃却已经按捺不住,问道:“雪雁,你找的人呢?”
雪雁哇的哭出声来,道:“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人,看门的婆子说,园子里服侍的婆子都让二太太撤回府中去了,我,我根本就找不到。”
什么?紫鹃脸色瞬间惨白,如今园子里还有黛玉和惜春在,她们便一个不留的将人撤了出去,这不是存心要将黛玉置于死地吗?连最基本的服侍都不给了吗?如今贾母只是病重而已,她们便已经如此放肆,改日里还有黛玉活命的机会吗?
水溶抿嘴听了一会,看了看四周静谧的大观园,紧走几步,淡淡地对着紫鹃道:“你们住在哪里?”紫鹃一惊,她尚且不知道水溶是何等身份,本能的抱紧了黛玉,道:“我们两个丫鬟能把姑娘抬回去,不劳烦公子。”
水溶冷冷横了她一眼,一把从她怀中接过黛玉抱在怀中,淡淡地道:“你们两个在前面领路。”说着自己抱着黛玉往前走去,紫鹃和雪雁一瞬间的呆愣赶忙随着水溶的脚步往潇湘馆而去。
水溶低头看着惨白面容的黛玉,那嘴角的猩红越发狰狞可怖。抱在怀中轻飘飘的似是一片羽毛,暖黄色的棉袍上也是血迹斑斑,不觉手臂收拢了几分,快步随着紫鹃和雪雁踏入沁凉盈翠的潇湘馆。
“有凤来仪?”水溶微蹙眉头,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她走进了屋内,将黛玉放在窗下的软榻上,转身出了房门,仍旧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窗外的桃花已经飘落,枝头结满了累累青果,廊下的鹦鹉低头啄着自己的翅膀,脚上的金链子泠泠作响!半卷湘帘半掩门扉,淡青色纱帐轻轻扬起。
“姑娘。”紫鹃端了药碗进来,看到黛玉强撑着要坐起来,赶忙搁下药碗上前扶着黛玉靠在怀中,握着她瘦弱无骨的手腕,紫鹃暗自心疼,问道:“姑娘起来做什么?”
孱弱的身躯支撑不住的倒在紫鹃怀中,轻轻喘息,苍白如雪的脸上带着点点凄然,轻道:“紫鹃,拢了火盆来。”
紫鹃忍不住别开头去擦掉脸上的泪水,转头过来笑道:“姑娘要火盆做什么?若是冷了,让雪雁再加了一床被子就是。”说着转头看着一旁隐在床帐后面暗自垂泪的雪雁,强压下泪意,道:“雪雁,你拿出一床被子来。”黛玉摇了摇头,轻道:“去拢一盆火来。”看黛玉如此坚持,紫鹃咽了咽喉咙里的哽咽,点了点头。
不多时雪雁就拢了一盆火炭进来,那火焰被压制在炭下,烧的通红。热浪扑面而立,轻拂着黛玉凌乱的发丝,看到黛玉如此模样,紫鹃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黛玉恍若没有看到,低头看着手中的绣帕和一张张的诗稿,闭了闭眼睛,那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焚烧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潇湘馆,紫鹃怔怔看着黛玉将往年的锦帕和诗稿一张张的扔到火红的炭盆之中,那燃起的火焰照耀着黛玉苍白的脸上,湿润的眼角泪水盈盈。
看着东西全部被烧毁,黛玉扶着床柱定定看着渐渐熄灭的火盆,倒在床榻上,倦倦挥了挥手,雪雁咬着唇瓣,忙将那火盆弄了出去!
烧掉了锦帕和诗稿,黛玉似乎轻松了许多,最起码现在睡在梦中的她不会辗转惊恐,甚至面上还带着几分暖暖笑意。
黛玉病重,贾母颤巍巍的扶着鸳鸯的手来到潇湘馆,看着那满园的落叶禁不住老泪纵横,冷冷的回头看了王夫人一眼,笑道:“你这持家的能耐真是好,真是好。”
“玉儿,玉儿。”贾母久病沉疴的病体哪里还支持的住,走到潇湘馆内已然支撑不了,跌跌撞撞的坐在黛玉床前的鼓凳上。苍老的手抚着她那白璧无瑕的面庞,轻轻唤道:“玉儿,外祖母来了,我的玉儿,你睁眼看看外祖母。”
黛玉躺在那儿丝毫未动,贾母实在忍不住痛哭出声,伏在黛玉身侧,老泪纵横地道:“我可怜的玉儿,是外祖母不好。外祖母的身子不中用,白白累的你如此。你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让外祖母怎么活下去呀。”
“老太太。”王夫人上前要拉贾母,却被她一把挥开,回头道:“你不许人来服侍玉儿,瞒着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如今连哭也不让我哭一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