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中,乃布有五行八卦阵,阵法严复而缜密,连巡逻看守的卫兵也可略去,凭耕烟这样不谙武功的小小女子,又怎能破译。她顶多只能慢慢的察觉,某几处地方是她曾经走过的,一次,两次,然后逐渐懈去力气,惊恐的呆坐在一片樱花树的林子。
如此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似有人影绰绰。耕烟的心又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也不管有路还是没路,披荆斩棘一般循声而去。望见一个大石头的祭台,台上有桌,桌边有人,一人熟悉,一人陌生。
是靳十三,和一名年约二十六七的男子。
那男子魁岸健硕,一袭蓝衫华贵而精美,立于台前颇有一些逸然卓越的气势,虽然五官算不得英俊,但眉宇间的冷峻和霸气,亦为他添足了分数。耕烟看他手捧一把染血的匕首,口里念念有词,桌上的白色蜡烛眼看就要熄灭,一碗浸着符咒的水,压住一张黄色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的,像是写了字。然后男子将匕首插入一个布偶的心脏,再将碗里的水洒在布偶的头顶,耕烟觉得,那就像她看过的宫廷戏里面,一个人用来诅咒另一个人的伎俩,她从来都觉得古人愚昧,这样的把戏怎可以奏效,只是,这一次,她看见男子放开手以后,布偶在桌面上兀自站了起来,接着又听轰的一声,布偶烧着了,那些灰烬,风怎么吹,始终都不离开桌面,待男子退开以后,靳十三将灰烬悉数收拢,用一个黑色的桃木匣子盛着,很小心的抱在怀里。男子的面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
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了耕烟。
男子一伸手,耕烟只觉得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扯住她,将她扯到男子的面前。靳十三很愤怒的瞪了耕烟:“谁叫你到处乱闯的!”
耕烟吞吐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再看那男子,赫赫的盯住她,眼神凶悍而又炽烈,可他的手却分明的在颤抖,嘴唇开开合合,时而呢喃,时而摇头。
靳十三道:“太子殿下,这是小人在外间觅得的姑娘,原打算安排好之后,再给您送过来。谁知她竟然自己找来了。您看,是否和那玉影轩有七分的相象呢?倘若您将她交给皇上,这功劳自然又是您的了。”
男子脸色微变:“你如何知道父皇在找她?”
靳十三赔笑道:“圣上遇刺的事,小人略有耳闻。”
男子望着耕烟,啧啧叹道:“像,实在是太像了。”说罢,又问耕烟:“你叫什么名字?”
“耕烟。窦耕烟。”
这里是降龙城。与世隔绝之地。这里居住的,都是西域龙族的后裔。他们的外形与普通人无异。但血液呈蓝色,瞳孔为浅金棕色。他们或多或少的,懂得些许妖邪之术。数百年来,他们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祖训,在这座密闭的城池,建立了自己的王国,繁衍生息,世代安平。
祭台上的男子,为龙族皇帝的长子,复姓端木,名弘毅。靳十三为他的心腹。只是,这心,却是彼此都没有完全交付。
譬如皇帝遇刺,重伤在身,事未及宣扬,更别说那刺客的身份来历了。但靳十三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行凶的女子,藏匿于新入宫的秀女之中,在晚宴上动了手,人却逃之夭夭。她就是玉影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靳十三谙熟,所以巴巴的想着缉拿凶手,好让自己的主子向皇帝邀功。而耕烟因为模样和玉影轩生得相似,所以被他盯上,暗中绑架了来,送入太子府。
可是,当晚,端木弘毅再去阁楼,他已经不是白日里冷峻镇定的端木弘毅了。他醉了。醉得分不清谁是谁。他痴痴的握了耕烟的手,道:“影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那双手太有力,耕烟挣不掉,连骨头也脆生生的疼。满桌的菜肴和精美果盘,还有西域特有的葡萄美酒都被撞倒。端木弘毅问:“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耕烟又气,又怕,战战兢兢的吼:“你这人有毛病啊,白天人家才跟你说了,我是窦耕烟,不是什么玉影轩。你快把我放了。”
端木弘毅又道:“你不记得,月圆之夜,我们在山顶赏花,微雨中,我带着你草原纵马,还有,在我的寝宫里,你我缠绵,这些,你都忘记了么?”
耕烟的脸红到耳朵根。但无论她怎么说,这个太子就像被人灌了迷药,浑浑噩噩的,非得说她就是玉影轩,两人之间的甜蜜细节,几乎被她数了个遍。天快亮时,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影轩,我明日再来看你。”
也就是这明日,太子府出了乱子。
靳十三死了。
遭人行刺。
端木弘毅勒令缉拿凶手,可是凶手太精明,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夜里,端木弘毅又去了阁楼,奇怪的是,他很客气的称呼耕烟为窦姑娘,而不再坚持唤她影轩,他说:“你放心,你不是影轩,我不会将你当成她的替死鬼交给父皇,你可以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我会好好待你。”
“好好待我,是什么意思?”耕烟问。
端木弘毅叹道:“你和她,真是太像了。”
耕烟满腹狐疑,心里又总是隐隐做怕,这种感觉让她像毒发一样难受。她哀求端木弘毅:“既然你留着我没有丝毫的用处,请你放我走吧。”
端木弘毅拂袖道:“留在这儿有何不可?”
这时,园外有人高声来报:“禀太子,三殿下派了人来,请太子过府一趟。”
端木弘毅沉默一阵,嘴角漾起一片轻薄的笑意。他知道必会有这么一天,最得自己父亲宠爱的小皇子身体抱恙,他向来宠他,有任何事情都爱与他商议,他们手足情深,所以他也必会前来求助于他。当日,和靳十三的后院偷偷种下的灵符是有效的。他等的正是这样一天。
三皇子端木景灏,年约十八,人品单纯,胸无城府,他没有想过自己敬爱的兄长会以灵符害他,他甚至还要求助于他。
端木弘毅到得灏王府,府内一片狼藉。端木景灏这突然而来的怪病,搅得众人惊惶不已。
“三弟,你如今感觉怎样?”端木弘毅握住端木景灏的手,一副忧心如焚的模样。端木景灏喘息着道:“体内似有两股热气,五脏都快要被烤化了,难受得紧,皇兄,救我。”
端木弘毅安慰道:“你放心,皇兄一定会救你。”
室内骤然沉默。
片刻。
殿外有人朗声道:“你不如想想,如何救你自己吧。”
端木弘毅脸色一变,转头盯着端木景灏,但见他在瞬间收起了所有痛苦的表情,施施然从床上坐起,道:“你们进来吧。”
门开了。
门外是密密麻麻的卫兵,严阵以待之姿。中央站着宫廷侍卫军统领,他的手里,举着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圣上有令,将太子拿下。”
端木弘毅喝道:“圣上为何拿我?”
“皇兄,你又为何害我?”端木景灏颓然负手,望向端木弘毅。
端木弘毅狡辩道:“我害你?哼,怕是你装病来算计我吧。”
此时,夜的阴影里,再走出一人。一名普通的卫兵。可不普通的,是他手里捧着的桃木匣子。那黑色的匣子,第一眼,端木弘毅只觉眼熟,第二眼,方才醒觉,犹如被冰针刺住了眼睛。
靳十三出卖了端木弘毅。他将耕烟带回,是为了讨好于他,以期获得更多的信任;可暗地里他却将灵符一事告知端木景灏,起初,端木景灏不相信自己的亲哥哥会加害于他,等到灵符作祟,疼痛难忍了,才不得不相信。
因为靳十三不过是一颗棋。
是二皇子端木戍融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棋。
而端木景灏是单纯的,单纯到连靳十三此举的目的也不清楚,就向自己的父亲告了状。皇帝于是派人搜查太子府,在祭台的暗阁里,搜出那只黑匣子。
与此同时,端木弘毅收到的口讯,邀他前往灏王府,其实并非端木景灏或者灏王府的任何一个人相传,而是二皇子端木戍融的把戏。他甚至派人埋伏在灏王府,等到侍卫军要带走端木弘毅的时候,他的人便如刺客一般冲出来,假装维护端木弘毅,好让皇帝以为端木弘毅公然违抗他的旨令,有口也难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靳十三没有想到,端木弘毅会杀他。他在告密之后的第二天,被人发现死于自己的房内。死得也算安详。
端木弘毅是为了耕烟,或者说玉影轩才这么做的。
自靳十三说,自己知道皇帝遇刺一事,还知道刺客的容貌和姓名,他就起了杀心。他不能让人知道玉影轩是凶手。更不能让人将她或她抓去处以极刑。他要维护她们。将她们圈在自己的宅院里。
有着那样一张脸的女子,不管她是玉影轩,还是窦耕烟。
皆为他所爱。
若不是当初,逃亡的玉影轩误闯太子府,他不会对她一见倾心。又疯狂的爱上。他以为,这都是命定。是劫。
躲不掉。忘不了。
之后,端木弘毅枉顾朝廷的通缉,将玉影轩偷偷的收藏,却只过了半个月,玉影轩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