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不得已,我娘家早没人了,而养子与女婿现在是不值得一提,况且我华儿也是一生操劳的伤心人。我现在真是遇上了难题,我的小孙子谈了位对象,但那姑娘仅是高中毕业,我无所谓,但我华儿说他们二人差距过大,所以一直没有答允。原以为我小孙子是因了外乡寂寥才处上,过一段时间会自动淡然,没料到处了三年还是没断,现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华儿还是不答允,我小孙子每次打电话都央我做她妈的思想工作,让我不知道说哪个好。他们娘俩如今较上了劲,一个是死不松口答允,一个是死不放手恋着,平日见你说话做事颇合情理,你抽空帮我劝劝我闺女。”老人慎重地托付。
我在家里把自己骂到狗血淋头,看看自己的小样,就为了邱雨华老师的一个问题下问就让自己忘乎所以,一忘乎所以就管不住自己的乌鸦嘴了,说委婉点不行吗?干吗说得那样决绝?让事情没任何回旋的余地?倘若真因了自己的一句忘乎所以的话对她的认定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不是罪过吗?古人云: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座桥。早知她的下问里隐着这么一段公案,就应该含糊其辞或是漠然视之,让她模棱两可也行。这下倒好,自己的回答让她铁了心,让她找到了队伍找到了后续力量。怪道人说能做过头事,不说过头话,我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真谛,总结这句话的前人定也是吃过舌头快的亏吧!
用什么方法开她的这把锁呢?
我急得团团转,都怪当时在学校只学了财会方面的知识,而没学如何劝慰别人的典故,要不现在信手拈来一个诸如才子佳人或是因缘天定的故事,那一定会与邱雨华老师的传统对味,要比不着头脑绕弯子或是直接切入正题效果好上几百倍。书到用时方觉少,我这个让老人家所托非人的“穷人”啊!
抱上一个西瓜敲开二楼的门,我的天,屋内纤尘不染,套句我同事戏谑地话叫“用舌头舔不起一点灰”。家具摆得有条有理,高的低的长的短的,如同教室里坐的学生,均是按照顺序排好的,一点也没错位。
邱雨华老师与她的老母亲正在家里剥豌豆,她们从市场上买回豌豆角,然后没事时剥成豆子,贮藏在冰箱,听她总结说到了春节,一斤可节省3元钱,她们每年都这样剥二十几斤。看着她们两人在日光灯下剥豆的身影,我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
话题仍是她大儿子,我想只有说到她的儿子,她才会觉得人生尚有得意之处,于是她整个人便放松,整个人便来了精神,把她大儿子的照片与获得的各项奖状拿给我看,那些照片与奖状在一大堆老青黄色的豌豆角的映衬下显得非常夺目,而我则在这位母亲的逐张解说下穿行在她大儿子的成绩空间。
邱老师,你的小儿子呢,也让我了解了解。我好容易在她喘息的缝隙间插上一句话。
“那个不成气的逆子,从小就让我烦心,什么事均不听我的,那年高考志愿我都帮他填好了,他偷偷给改了,这就算了,不管学什么,只要学有所成也是好事,但是他现在不上进不说,还年纪轻轻就迷恋上了感情,真是一娘生九子啊。”邱雨华老师气呼呼地。
“我想这样做也有他的道理,做母亲的再怎么关心、扶持,也终是不能跟着他一辈子,索性放手,让他自己规划自己的路,你就只等着享清福。”我小心绕着大道理探路。
“就因为不能跟着他一辈子,所以才在关键的时候把把关,不然他眼光高了或是遇见更好的,或者因了不在同一起点上有了落差而不能陪着到老,不是害人吗?”尽管那样小心,还是绕到了她的伤疤处。
她的质疑让我无从回答。
接下来就不知道说什么,我不晓得她二儿子到底处的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不知底细就不知从何着手进行倾斜。我试着打探过,但邱老师说就是七仙女也不行,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银样蜡枪头。
我老公长得好看吧,嘿嘿。她苦笑两声。
她老公我倒是看过几次,称得上一表人才,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顶多三十七八岁,整日价把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抹得油光发亮,只是脸庞苍白,微微有些虚肿。初见我时,眯起眼笑得人胃里直泛酸水。说我一个单身女子,有不方便时尽管吱一声,他有的是力气。记得当时邱老师在楼上听她老公与我套近乎,是“蹭蹭蹭”地几步跑下楼,拦在我面前,怒目透着寒光把他给逼退了。我当时觉得这夫妇俩还挺有趣的,现在忆及她的神态,却有了母鸡护小鸡的味。后来就不大见他了,邱老师学校的领导念及邱老师在讲台上耗了一生的心血,也为了减轻邱老师的负担,将她老公安置在她退休前的学校收发室里。从此他吃住均在学校,邱老师说她是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这哪跟哪啊,总不能因了自己老公长得油头粉面且劣迹斑斑而把那姑娘也归到这一类吧。听邱老师的母亲私下给我说,他小孙子之所以对那姑娘矢志不改,也不全是因了她的外表秀美,他曾在春节回家时给家里人细细说过那个姑娘,说那姑娘也是不幸运的人,家里兄妹四人,家境很差,她当年考上了大学,但是为了自己的弟弟能读书她只好出门在外打工。她身上没有现今女孩的娇气与无知,也不和有些女孩一样利用自己的青春资源去套一个大款,而是能清醒地认识自己并给自己定位,在打工的岗位上勤勉地做着自己份内的事。初开始她的小孙子追她时她也知道彼此的差距而一直没有答应,但她小孙子就是看上她那一大堆诸如勤奋、勤劳、质朴、温柔、善解人意的特质而锲而不舍地追了她两年才获得了芳心。任邱雨华的小儿子把那姑娘说得百里挑一,邱老师始终觉得她小儿子是因了孤寂、因了那姑娘的美色诱惑才做了那样荒唐的选择,不然缘何能忽略那样大的反差?况且她骨子里还是认为两个人要般配,这般配吗定是有条件的,当然最重要的就是知识般配。
于是母子二人就拉开了没有硝烟的家庭战。小儿子以前是每星期六打电话回来,现在改策略了,几乎每天一个电话,有时是那姑娘打,那姑娘便在电话里软声温语地问候家里人好,还以女儿的口气让邱老师别如以往般操劳,不要为远离家门的小儿子操心,她会尽全力照顾好她小儿子的饮食起居,好让她小儿子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干事业,争取干出些成绩来,让操劳一生的母亲有所慰籍。那姑娘说得贴骨连肉,让邱老师想翻脸都不成。
那小儿子还发动国外的哥哥嫂子,让他们这一对母亲眼里的天之骄子发挥自己“绩优股”身份帮着说一些很奏效的劝慰。
邱老师对这一切均保持沉默,她认定的事是很难轻易改变的。
为了不负老人所托,我仍是有空便左一个西瓜右一个西瓜地去串门,找机会为她二儿子及没见过面的女孩美言几句,但是西瓜攻势换来的仅是我有时下班晚了被她不由分说喊去吃一顿热饭,仅此而已!
时间一晃就到了春节,邱老师的二儿子从外地归来过年,整个假期,都看到她二儿子人前人后帮着做事的身影。母子二人绝口不提以往引起战争的话题,二儿子要走的前一天,邱老师邀我去她家吃顿便饭。
她小儿子长得与他父亲一般,但他身上更多透出来的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书卷气,对人很和善,在一起吃饭没对我造成多大的压抑。
吃过饭他帮着洗碗拖地,然后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话了。
他说:妈,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被上海一家中日合资的外企公司挑中,让我去那里工作。我和淑珍商量好了,一块儿去。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有她相伴有她照顾的生活,没有她的付出,也没有我的进步,也就不会被苛求完美的日资企业挑中。尽管你一直没同意我与她的恋情,但在我心中我早将她当作可与自己共度今生的女子。她没上大学,没有大学文凭,那不是她的错。况且没上大学也不证明她没有能力没有水平。在外地孤寂的日子里,就是她与我一起共同勉励、共同依持走到了今天。当时我被日资企业挑中的时候,她一下就哭了,我知道她一半是为我高兴,一半是为自己忧心,怕我到了一个好地方会借机蹬了她。我知道该是我做决定的时候了,这次回家,我就是要征得你的同意,希望你接受这位因了你的固执而一直未敢露面的儿媳妇,她是个不多见的好姑娘。我要用一生的时间爱她、呵护她!
邱老师小儿子的一番话让我感动不已,我那左一个西瓜右一个西瓜的付出,值!
邱老师眼里含着满眼的泪,什么也没言语地把自己关进了寝室。
第二天,她小儿子一个人神情不振地与我告别,我心里窝着一肚子对邱老师的不满,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随即见到这一生都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背叛自己的邱老师红肿着双眼从楼上撵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古老的银躅对我说:晓枫,帮我把这个银躅给那个倔犟的孩子送去,顺便替我对他说,要善待珍惜与淑珍的感情,不要负了心。
我顿时哽塞于喉。
这银躅原是一对,而另一支戴在她洋媳妇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