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拍在身边的椅背上,水溶怒声道:“给本王斩立决,悬尸三日。”子扬扬声道:“是。”叹了口气,水溶唤道:“安子,陪本王去看看乐善王爷。”
几个月的征战,本来魁梧的乐善更添了几分粗犷,可此时的他却面色苍白的躺在那里,魁梧的身躯裹在藏青色的战榻上,好似瞬间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昂藏,随身的青书正在给他擦拭伤口。
看到水溶过来,青书忙起身行礼,水溶摆了摆手,随后俯身问道:“杨兄觉得如何。”乐善苦笑了一下,道:“一铮自十六岁起就征战沙场,一晃又是十六年,能马裹沙场,捐躯边关,也算死得其所。”
水溶厉声道:“亦清不许杨兄这样说,有太医在,我就不信治不了。”乐善凄然一笑,道:“王爷别自欺欺人了,一铮又岂会不知自己的伤。”
低下头,水溶道:“杨兄这是替亦清受的伤,让亦清于心何安。”乐善看了身后的小安子和青书一眼,水溶一挥手,低声道:“退下。”
帐里一时静了下来,水溶缓缓坐到乐善的床榻前,道:“杨兄有话但说无妨。”叹了口气,乐善道:“王爷。”
水溶道:“这里没有王爷,只有水亦清。”乐善惨淡的一笑,道:“好,亦清,乐善自出征以来,就知有这么一天,大丈夫捐躯沙场,也不负一世英名,一铮心无所怨。只是一铮有一事相求,还请亦清能援手相助。”
水溶道:“亦清欠杨兄一条命,杨兄有话就说,即使赴汤蹈火,亦清也一定尽力而为。”转过头来,乐善道:“一铮的事相信亦清不会不知道吧,这次率军出征一铮就知道皇上的用意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英王旧部已除,剩下就是我了。”
看着乐善有些凄凉的神情,水溶低声道:“亦清那次曾提醒过杨兄,可杨兄为何……”乐善叹了一声,道:“四年前一铮曾欠下英王一个人情,何况一铮的王妃也是英王的大媒,那次英王找到一铮面前,虽不想趟这趟浑水,可一铮却难以断口,只得……”
水溶道:“我收到的信也是你派人送去的吧。”乐善微微一顿,随后心虚的别过水溶探究的目光道:“是,林姑娘在一铮府上住过不少日子,何况母亲和英妹也很喜欢她,一铮不忍,所以才……”
没有称王妃,提起黛玉,乐善依然以林姑娘相称,或许连乐善也没觉察,在说起这些时,他放在身侧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水溶修长的凤目轻轻一眯,眼里不漏痕迹的闪过一丝凌厉,随后淡淡的道:“亦清和王妃都欠了杨兄的大恩,亦清代王妃谢过杨兄。”说完,径自立起身来,深深行了一礼。
乐善慌忙道:“王爷万万不可,一铮受之有愧。”水溶道:“杨兄受得起,王妃那次免遭劫难,是托杨兄的信,亦清不敢忘。”
叹了口气,乐善道:“说起林姑娘,乐善心下有愧,不过事到如今,为了乐善王府的老弱妇孺,一铮不得不有愧于她了。”
水溶的心不觉一怔,清隽的脸上掠过一丝忧色,没容水溶说话,乐善道:“一铮知道即使这次一铮大胜而归,恐怕也不会脱过抄府之祸,还有这次军中瘟疫盛行,害的王爷千里督军,皇上那里一铮已是罪不可赦,更何况还有英王的事,新帐旧账一起算,一铮和乐善王府又岂能躲得过去。”
水溶心内自是清明,不过还是安慰道:“这只是杨兄的猜测,当今圣上以仁治国,杨兄也不要太过悲观,何况亦清也可在旁婉言相助,相信皇上会明断是非的。”
乐善苦笑了一下,道:“亦清叱诧朝堂多年,难道连这些还能看不明白,一铮知道这是你安慰的话罢了,一铮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老母和家人使一铮心下难安,所以一铮相求亦清帮忙。”
水溶道:“这些杨兄放心,亦清一定尽力而为。”看着水溶,乐善本来无神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缓缓的道:“一铮知道亦清一定会尽力的,不过为了万无一失,让一铮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一铮有个不情之请。”
看着乐善郑重其事的样子,水溶心中竟隐隐有了一丝不安,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本来犀利的清眸不由眯了起来,想了一下,水溶道:“杨兄请说。”
乐善缓缓地道:“一铮知道亦清是个重情重义,恩怨分明的人,所以一铮才贸然相求,一铮的妹妹亦清也见过,虽比不上林姑娘那般出众,但也还算过得去,一铮如今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本来若不是一铮犹豫自私,英妹早就出嫁了,也不至于会受到如今之累,所以一铮……”
顿了一下,乐善没容水溶说话,继续道:“一铮知道亦清如今只有林姑娘一个王妃,所以一铮想请亦清娶了英妹,身份无拘,只要英妹成了水家的人,这样皇上看在亦清的面上,北王府的份上,一定会网开一面的,乐善王府一众老小能免于牢狱之灾,一铮也可瞑目了。”
水溶没有犹豫,断然拒绝道:“杨兄,恕亦清不能答应,别的都好说,只有这件事亦清恐怕要辜负杨兄了。”
乐善道:“一铮也知会让王爷为难,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一铮放心,毕竟皇上和王爷相交甚厚,即使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何况出嫁从夫,即使真的走到抄府那一步,一铮的老母亲和孩子也能有个帮衬,一铮知道自己很自私,但这是一铮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还请王爷成全,否则一铮死不瞑目。”
自然而然的,从亦清到王爷,乐善的语气里没了刚才的亲密,隐隐透露出一丝疏离和胁迫。
水溶眉头紧皱,薄唇一抿,定定的道:“亦清不能答应,不过杨兄放心,即使……”水溶话还没说完,就见子扬匆匆的冲进来道:“王爷,探马来报,敌军有异动。”
水溶脸色一凛,低声道:“好,本王马上过去看一下。”转过头,水溶低声道:“杨兄,此事亦清断断不会答应,亦清先出去安排一下,稍后回来,亦清一定会想办法的,乐善王府的事就是我水亦清的事,杨兄放心。”
乐善道:“兵贵神速,军中无小事,王爷快去吧。”水溶立起身来,眼神复杂的看了乐善一眼,疾步离去。
乐善没有做声,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水溶英挺的背影走出中帐,一抹不易觉察的神色掠过他有些黯淡无光的神色,自言自语的道:“亦清,我杨一铮一生恩怨分明,从没协恩图报过一次,为了英妹和乐善王府,今日就让我自私一回。”。
走出帐外,水溶才觉得松了口气,随着子扬回了大帐,水溶刚吩咐了几句,突见一个兵士慌慌张张进来禀告:“王爷,元帅……”
水溶急忙立起身来,等赶到乐善的军帐,只听青书低低的哭声,太医在一边摇头叹气,床榻上,乐善虎目圆睁,一副死而不甘的样子。
默默的走过去,水溶缓缓地俯下身子,青书边抽泣便道:“我家王爷一直等着北王爷回来,可惜……王爷说了他没等到北王爷的应诺,他死不瞑目,王爷还说了他相信王爷是个恩怨分明,重守重诺的人,一定不会让他含目九泉。”
看着乐善圆睁的双目,灰青色的脸庞,那一双平日里粗壮的手紧紧的握着,深深地刺激着水溶的心,闭上眼,水溶仿佛又回到山丘上。
侧身躲过一支呼啸的利箭,水溶刚要舒口气,却不料背后处露出了空子,一起的乐善用力一推,把水溶推了个踉跄,却没躲过射向他自己的暗箭。
叹了口气,水溶眼前总是晃动着乐善高大的身躯倒下的那一刹那。
伸出修长的右手,水溶缓缓地附上乐善圆睁的双眸,拿开时,乐善没有表情的脸上已是一片平静。
没有看谁,水溶起身决然离去,谁也没有发现他清隽如玉的脸上是一抹悲壮的表情。
天气越来越冷了,玉竹苑里地龙烘的房里暖气逼人,黛玉的身子已不在曼妙,白皙的脸上却有了一份丰润,轻轻倚在那里,似水的清眸微微眯着,透着一份慵懒。
紫鹃悄悄的走了进来,低声道:“王妃,看天色晚上好像要下雪了,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见黛玉没有应声,紫鹃又道:“王爷他们正在路上,也不知这场雪会不会阻了路程。”
微微一动,黛玉轻声道:“唉,前天二弟说还有几天的路程,谁知老天又要下雪。”紫鹃见黛玉意兴阑珊的,不由笑着道:“自从那次知道王爷安然无恙的消息,老天可不知王妃整日的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王爷回来,这一下雪,又不知要王妃多念叨多少遍。”
黛玉缓缓地直起身,道:“你这小蹄子如今真是无法无天了,我还不知道你虽嘴里不说,心里不是也巴望着他们早些回来吗,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夜里你偷偷的给谁作鞋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