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木木的点头应着,嘴里却道:“爹不会有事的,你怎忍心留下玉儿一个人。”说着,清泪吧嗒吧嗒流个不停。
林海抬起枯瘦的瘦,轻轻拍着黛玉道:“傻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又能免呢,好了,都成大姑娘,别哭了,记着爹爹的话,爹爹一生清白,不想死后让人唾骂。”
慢慢闪过以前父女相别的幕幕往事和父亲临死时郑重的嘱托,黛玉缓缓地抬起头来,又望了一下贾母慈爱而又严厉的目光,心却慢慢平静和清明起来,低声道:“老祖宗放心,我不会让你和父母失望的。”
贾母细长的双眸眯了起来,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有一件事外祖母却要你做。”
看着黛玉盈盈如水的双眸,贾母叹了一声,别过目光,低声道:“孩子,外祖母知道你是个守本分的好丫头,可宝玉却是个不管不顾的主,这么多年的情分,他一定一时接受不了,外祖母怕他闹的天翻地覆的,让下人们看笑话,再说传扬出去,也丢了府里的面子,对你也……,既然已经下旨,不管宝玉愿不愿意,这都是不能更改的事了。”
瞥了一眼黛玉闪烁不定的神色,贾母道:“林丫头,你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吗。你两个都是我最疼的孩子,外祖母不想看着你们有点好歹,那样你让外祖母怎么对得起你先去的外公和你的父母。”说着,贾母的声音不觉哽咽起来。
黛玉怔怔地听着,心里却像沸水一样起伏不定,一时想起宝玉挨打后派晴雯送帕子的情意,那一份真心让自己的心暖暖的;一时又想起赐婚后宝玉连个人声也没有的失望,这一份期待让黛玉的心又冷冷的,真是万般滋味咀嚼着黛玉柔弱敏感的心,连贾母都感觉到身边黛玉的身子正在微微的颤抖着。
过了好一时,黛玉轻轻地俯下身去,缓缓的叹了口气,耳听得自己有些陌生的声音道:“老祖宗,您放心吧,玉儿知道该怎么做。”
贾母暗暗的松了口气,道:“好孩子,苦了你了,外祖母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父母。好好养着,回头我让琏儿把王太医请来,好好给你诊治诊治。”
想起这些,黛玉不由轻轻舒了口气,虽然此后狠着心思让失魂落魄跑来的宝玉心灰意冷的离开,却不知那时的自己也是心如死灰。
虽然多个日子自己在人前强装笑脸,打诨骂笑,让府里那些看笑话的人渐渐失望,让那些流言蜚语不知不觉的消失,可在人后,也只有紫鹃才明白自己的孤苦,七年的朝夕相处,七年的点点滴滴,又岂是说忘就忘,说断就断的。
眼看着漫漫长夜无法成眠,眼看着菱花镜里的素容越来越瘦,黛玉就像霜后的那株淡菊,虽倔强的挺立着,默默地迎着寒风,但心里却早已不胜凄冷,不堪重负。
聪慧的紫鹃看在眼里,劝也不是,恨也不是,暗暗在心里着急,只得平日里细心地服侍着,处心积虑的开导着,希望黛玉能淡忘,慢慢的好起来。
窗外的亮光渐渐透了进来,黛玉轻轻用帕子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眸,心里却不由一诧,往日成串的泪水今日里却少了许多,难道自己的泪真的流尽了。
菱花镜前,紫鹃便给黛玉束发,便道:“姑娘,你看你的脸色又有些苍白,可是要多打点胭脂。”黛玉意兴阑索的道:“随你吧,左右也不出院子。”
紫鹃道:“看今个天色挺好的,去院子里逛逛吧,整日里闷在屋子里,没病也要熬出病来,昨个四姑娘还说,藕香榭的莲结蓬了,约着姑娘一起去摘着玩呢。”
黛玉轻轻叹了一声,道:“也好,几日里没去那里了,去三妹妹那里看看荷花也行。”紫娟笑着应道:“这才是嘛,多出去走走,心思也就放开了,姑娘是个聪明人,世上没有迈不过的坎,没有爬不过的山。”
黛玉不由瞥了紫鹃一眼,道:“想不到你这丫头的口才越来越好了。”紫鹃抿嘴一笑,道:“还不是跟姑娘学的,不是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吗。”黛玉忍不住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春纤轻轻地进来,看了紫鹃一眼,欲言又止,黛玉从镜里看到春纤的神情,问道:“有什么事吗。”紫娟笑着道:“没事,刚才我让春纤去拿点东西。”说完,对着春纤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黛玉静静地从镜里看着两人的神情,淡淡的道:“春纤,有什么事自管告诉我,紫鹃,你这蹄子竟敢瞒着我。”紫鹃道:“姑娘,真的没事。”
黛玉道:“没事还用这样,春纤,你说。”春纤看了紫鹃一眼,有些犹豫的道:“姑娘,二爷又来了,还坐在那里。”
紫鹃见菱花镜里黛玉的素颜霎时一暗,纤瘦的身子不由的颤了一下,狠狠的瞪了春纤一眼,紫鹃道:“姑娘,如今你的身子刚好些,别去多想,春纤,你先下去吧。”
过了一会儿,才听黛玉幽幽的道:“紫鹃,告诉我,这些天里宝玉是不是还天天来。”紫鹃思忖了一下,轻轻挽起一束秀发,低声道:“二爷的心思姑娘也知道,可如今毕竟不同于往日,眼看着要成亲了,还是这样不管不顾,让姑娘怎么办,府里的流言蜚语好容易没了,所以我自作主张,没有让她们告诉姑娘,姑娘要怪就怪我吧。”
黛玉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也是为我好,我又怎会怪你呢,毕竟如今不同往日里,何况话也说尽,由他去吧。”
紫鹃道:“姑娘能这样说,紫鹃也放心了。老太太让紫鹃来服侍姑娘,紫鹃就全心全意的为姑娘着想,以前因有着老太太的话,紫鹃当然希望姑娘能和二爷……可如今娘娘下旨了,既是这样,紫鹃也要为姑娘的清誉想想,所以才没有告诉姑娘,过一会儿二爷就回去了。”
黛玉没有做声,轻轻地转头向外瞟了一眼,紫鹃只见镜中的黛玉垂下眼睑,两滴清泪倏然滑落。
一时,雪雁小心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对着紫鹃眨了眨眼,道:“姑娘,快趁热喝了吧,我熬了一清早的莲子薏米粥。”黛玉看着腾腾的热气,想起刚才的事,本也无胃口,但也不忍拂了雪雁的美意,只得道:“先放在案上,我一会就喝。”
紫鹃细细的端详了一下黛玉的秀发,自言自语的道:“好了。“随后边收拾梳妆匣子,便劝道:“姑娘,雪雁这丫头天不亮就起来忙着捣鼓了,不看功劳还看苦劳呢,姑娘就趁热用了吧,粥凉了反而不好了。”
看着紫鹃和雪雁殷切的目光,黛玉轻轻叹道:“傻丫头,你们放心吧,我是林家的女儿,为了仙逝的父母也不会留人话柄的。雪雁,把粥端过来。”
看着黛玉将碗里的粥喝下,紫鹃和雪雁相视一笑,收拾着碗筷,紫鹃道:“姑娘,刚喝下粥,别闷在房里,去院子看看吧,那只鹦鹉大清早就叫个不停,吵得人心烦意乱的。”
黛玉叹道:“你这两个丫头管的真宽,大清早聒噪的我耳根都疼了。”紫鹃笑道:“我们也是为姑娘好,姑娘身子好了,我们做丫头的也颜面有光不是。”
雪雁笑道:“是呀,老太太那里,我们也好交代,再说了,雪雁自小跟着姑娘,见到姑娘好,雪雁也高兴呀。”
黛玉不禁被两个丫头说的轻然一笑,道:“今日里是什么日子,不但外面的鹦哥叫个不停,怎么房里的也不安静了。”
紫鹃一愣,随后悟出黛玉绕着弯子取笑自己,不禁抿嘴道:“姑娘才华好,骂起人来也不着痕迹的,可怜了我们这些丫头,雪雁,我们好心却没得好报,真寒心呢。”
黛玉见此道:“真真你这个丫头,一早就来聒噪,是不是人大了,心思多了,想嫁人了,罢了,雪雁,赶快去回老太太,就说紫鹃想嫁人了,我留不住了。”
紫鹃羞得满脸晕红,道:“姑娘又拿紫鹃取笑了。”眼见着黛玉一日比一日清爽开朗起来,紫鹃心里不禁暗喜,想起那些个提心吊胆的日子,就有些后怕。
紫鹃永远记着那是个微凉的黄昏,潇湘馆里的竹子也因天凉的原因,无精打采的,偶尔拂过的一阵清风,吹起沙沙的声响。
黛玉正坐在窗前,随意的抚着琴,紫鹃坐在身后的小榻上绣着一个荷包。上次侍书看到紫鹃的荷包好看,非求着紫鹃给自己做个,推脱不掉紫鹃便答应了,闲暇之余,眼看着荷包就要绣好了,就差几根穗子了。
抬头看看前面黛玉袅娜的背影,紫鹃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姑娘这身子刚有点起色,就又劳神费思的抚起琴来,听这幽怨的琴声,心里一定又在胡思乱想了,唉,老太太也真是的,既然有意也不放个准话,弄得那两个人整日里虚虚实实,心神不定的,连自己这做丫头的也跟着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