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叹道:“物是人非,一言难尽,下官不说也罢。”中年王爷一顿,想起林海发妻刚丧,忙道:“林大人莫怪,倒是本王突唐了。”
林海苦笑道:“俗事莫提,王爷请坐,不知下官猜的可对,王爷此来想必是为人而来。”中年王爷微笑着点点头,道:“正是。”林海舒了口气,道:“下官终于可以交差了。”
中年王爷默默的看了林海一眼,随后道:“林大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几年你难得清闲了,这是皇上给你的手谕,你看看吧。”林海一愣,忙恭恭敬敬的跪下接过。
细细的看了一遍,林海清瘦的脸上霎时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脚下一软,忍不住一下跌坐在藤椅上。中年王爷静静的看着林海,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低声道:“林大人不用忧虑,此事虽有些让大人为难,但事关国家社稷,国运安稳,还请大人斟酌。”
见林海没有作声,中年王爷又道:“此事圣知,我知,放心,有本王为你作证,一定污不了大人的一世清名,再说若是此事顺利,相信大人的前程也是不可估量。”
林海轻声叹道:“下官早已淡泊功名利禄,但身为朝廷命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下官不得不接啊。”转身拱手对中年王爷道:“王爷,请告知圣上,林海一定不负圣望。”
中年王爷微笑着道:“皇上果然没有料错。”抬手从袖里拿出一枚小小的玉环,宛如核桃大小,递给林海道:“这是皇上亲赐的,以后若有人敢诬陷大人清白,此玉佩可作证。”林海轻轻的接过,道:“但愿用不上它。”
中年王爷道:“本王也是此意。林大人,那件事……”林海道:“王爷放心,下官已经安排好了,下官这就去吩咐。”
窗外,一道斜阳透了进来,映着正厅里的一盆墨菊开的正艳。
行船渐渐驶近神都,两岸的景色开始繁华起来,透过帘子,黛玉和雪雁看的不亦乐乎,看到偶尔驶过的一艘装饰的花花绿绿的游船,雪雁忍不住道:“姑娘,看,这也有花船呢。”
王嬷嬷叹道:“哪里能没有呢,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多不胜数,花船自然少不了,小姑娘家的,这些东西不要看了。”雪雁朝着黛玉伸了一下舌头,两人不由偷偷的笑了。
夜色沉了下来,王嬷嬷过来道:“姑娘,贾先生说了,今夜我们先泊在这里,明天一早就上岸了,让姑娘好好歇息。”黛玉点点头,道:“终于到了,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怎样呢。”
王嬷嬷劝道:“姑娘别担心,贾府虽是大户,可姑娘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就是瞧在夫人的面上,谁敢小瞧了去。”听王嬷嬷说起故去的母亲,黛玉的清眸里不由蓄满了泪水,低声道:“可惜娘亲再也不能回来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了。”
见黛玉又无故伤心了起来,雪雁忙道:“姑娘,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要不我陪你出去看看夜色。”转头雪雁娇嗔的对王嬷嬷道:“嬷嬷,让我们出去看看吧,这又不是白天,再不会碰上上次的事了。”
提起上次的事,黛玉和雪雁不禁相视抿嘴一笑,那艘擦肩而过的船,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成了雪雁不时打趣黛玉的话题,倒解了行途的许多寂寞。
王嬷嬷见自己的话引起黛玉难过,心里也正着急呢,听的雪雁如此说,便接着道:“也是,正巧今夜无风,出去看看吧,毕竟是皇上住的地方,比我们那儿热闹多了。”
和雪雁一起走出后舱,但见不远处的岸边灯火辉煌,人声熙攘,好一派繁华景象。王嬷嬷轻声道:“听艄公说,还有几里就是内城了,难怪这里这么热闹。”
远远地,一阵悠扬的琵琶声自那边的一艘游船上传来,曲子幽怨而又凄凉,使得黛玉不由想起那首千古名句《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正想着,却听不远处有人清朗的道:“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生平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绪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寻声望去,黛玉和雪雁见左面有一艘大船正从航道上急急的驶过,甲板前,几个官宦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公子,正高谈盛阔。
只听一个豪爽的声音笑道:“都说王爷文武全才,在一众人中出类拔萃,连圣上提起来也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像我等这粗鲁之辈,和王爷站在一起,真是……”
那个年轻的公子转过头来,爽朗的笑道:“纪大人太自谦了,谁不知大人文才武略皆皆不凡,倒是我借古人名句,随口拈来,让众位大人见笑。”
雪雁见那年轻的公子剑眉朗目,温润沉稳,虽远远看着,那一种自来的风华透过蔼蔼江水,也难掩映,不禁悄悄的对黛玉道:“姑娘,想不到那个年纪轻轻的公子竟是王爷,看那些个官员正在献媚呢。”
黛玉轻声道:“年纪轻轻就是王爷,不过是承袭祖宗荫德罢了,但是面对这些言媚之声能面不改色,轻然相对,还是有些能耐的,换做是我,可就做不来的。”
雪雁扑哧一声低低笑了,黛玉也不由跟着笑起来,转眼间,船已经使了过去,王嬷嬷在一边瞧着抿嘴偷笑的主仆两人,无奈的摇头道:“好了,别笑了,快回去早些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进府呢。”
黛玉和雪雁相视一望,放下笑容,随着王嬷嬷回到了舱里,只有幽怨的琵琶声在江上时隐时闻。
“侯门一入深似海”,时光似水,弹指一挥间,转眼已是七年后的初秋。
残月渐渐隐去,黎明前的黑暗使的房里更添了一丝凉意,紫鹃被黛玉的咳嗽声惊醒了,披衣下床,摸索着向黛玉走来。
听到动静,黛玉轻声道:“又吵醒你了,给我端杯水来吧。”依着平日里的熟悉,紫鹃慢慢的退到桌旁,倒上水,缓缓地来到床前,接过水,黛玉喝了一口,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再回去歇会吧,天还没亮呢。”
紫鹃轻轻抚着黛玉的背,低声道:“姑娘又睡不着了,不是紫鹃多嘴,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姑娘该放下才是,何苦拿着自己的身子糟践,不看别的,也要看看老太太平日里待姑娘的份上,难道你忍心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黛玉把杯子递给紫鹃,轻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你去睡吧。”紫鹃见此,也不好再劝,只得服侍着黛玉躺下,把锦被轻轻拉上来,道:“姑娘,再眯一会吧,要天亮还得好一会儿呢,这两日身子刚轻快些,就不要再累着了。”
躺在床上,黛玉瞪着双眸,哪有一丝睡意,紫鹃刚才的话不停地在黛玉心里打转,想起听到“金玉良缘”时,自己万念俱灰的心情,到如今想起来觉得心里依然疼痛不已,那个横亘在自己和宝玉之间的刺终于狠狠的扎了下来,扎的心生生的疼。
缓缓的转了一下身,黛玉忍不住向窗外望去,刚才还幽黑的天渐渐泛出了一丝清光,初秋的晨风吹得外面的竹叶沙沙清响,水红色的窗幔不时被透进的风掀起边角,影影绰绰,那边,紫鹃均匀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看着时时晃动的窗幔,黛玉不由想起贾母劝自己的话来:“林丫头,本来外祖母接你来的初衷就是能成就你们这两个玉儿,这么多年了,宝玉的心思我也知道,不是外祖母不疼你们,外祖母也是迫不得已,你和宝玉都是我的心尖,手心手背都疼,可这是宫里娘娘的旨意,外祖母也没法了。说句不中听的话,我知道是你二舅母背着我去求得娘娘,可如今懿旨一下,外祖母也无力回天了。好孩子,你放心,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委屈了你,一定给你寻个好人家,否则,我怎么去见你的爹娘。”
扑在贾母怀里,黛玉好像又回到了儿时,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贾母也跟着老泪纵横,低声劝着道:“哭吧,外祖母我这些年虽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知道你过的委屈,不过出了这屋子,你就是我敏儿的女儿,宁可泪在心里流,也莫得让人说闲话,林丫头,你明白吗。”
见黛玉没做声,贾母又抚了抚黛玉的头,恨恨的道:“林丫头,赶快好起来吧,多少不知好歹的人还等着看外祖母和你的笑话呢,记住,别让人小瞧了我敏儿的孩子,那样连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跟着蒙羞。”
黛玉怔怔的,心里却闪过父亲临终时看着自己的目光和语重心长的嘱托:“玉儿,林家就剩你一个人了,爹为官多年,一世清白,不过有一件事却是爹爹的心患。”
抬眼看了看清泪盈盈,娇弱凄楚的黛玉,林海轻轻地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玉佩和一封信笺,低声道:“爹爹去世以后,你还是回贾府吧,毕竟那里还有你外祖母护着,府里的姨娘们随她们的意吧。玉儿,若以后有人因爹爹的事对你为难,你就拿着玉佩和信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