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匆匆,转瞬之间已过十年,这一年又是一秋。
瑜国七公主玄若翾穿梭于御花园的花丛之间,一身冰蓝色的宫装长裙逶迤于地,头上斜簪一支蝴蝶金簪,坠下细细的银丝流苏,随着秀长墨发轻垂而下,秋风而过,娇小玲珑的她在花丛间宛如翩翩玉蝶。
来往的宫婢远远地见她便是止住脚步,深深叩首,静静的等待着玄若翾的走过,玄若翾娉婷而来,面对如此娇嫩可爱的小公主,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举眸望她,甚至连眼角一瞟都不曾有过。
玄若翾走到那些宫婢身前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明显的可以看见,那些人的身子为之一颤。
玄若翾转身望着那些宫婢女,柔声问道:“你们在害怕什么?”
宫婢们都将脸深埋至地面,染上一层层灰迹,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的回道:“奴……奴婢不敢……”
“连说谎都不会,真是无趣。”
玄若翾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犹如千万条白绫狠狠地勒紧她们的颈项,几乎窒息的感觉令她们全身不禁战栗,那一群宫婢神色惶惶齐齐叩首,哀声求饶:“奴婢罪该万死,公主殿下开恩。”
额头碰撞的地面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玄若翾的耳里,搅进了她的心扉,玄若翾倏然蹙起双眉:“好了,不要再叩了,谁若是继续,本宫就真的将罪于她!”
一声令下,那些宫婢皆是停止动作,却都是深深垂首不敢望玄若翾一眼。
玄若翾一笑,却极具讽刺:“本宫平日里对你们合声细语,你们竟如此惶恐不堪,若对你们大发雷霆,一个个倒是老实许多。”
眼前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玄若翾愈发觉得无趣又心烦,这宫中除了她的母后与父皇之外,没有人敢与她说话,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敢,自己明明不聋不哑,这十年来却是整日与无声相伴。
思及此处,小玄若翾心中隐隐作痛,整日虽是锦衣玉食,富贵奢华,却是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甚至连一张笑脸都不给见。
小玄若翾“哼”了一声,虽心有颇多气郁,但仍旧转身拂袖而走。
直到玄若翾已经消失在视线内,那些宫婢才敢抬起头来,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双眉拧紧,如何也舒展不开,在她们的眼里,玄若翾的身后永远都浮现着雨皇后的影子,那就像一双魔爪随时都会伸向自己,要了自己的性命,这如何不让人感到恐惧?
然,这一切都是小玄若翾还不知道的事情,这一日,她是照例向皇后请安,今次却止步于凤天阁前。
而此刻在凤天阁前,雨皇后的贴身婢女雪莲正在差遣几名侍卫处置一个少年,现在尚且称之为“少年”。
玄若翾的脚步刚刚一顿,便是再度迈开,刚刚那一番情景还历历在目,定没有必要在自讨没趣,只是在经过那少年身边时,与那冷漠的目光一触,玄若翾倒是一惊,那双深幽的眼眸中隐含着小玄若翾从未见过的东西……
玄若翾优雅闲适的踱步至少年身前,她偏了偏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俊秀,身形略显潇挺,只是那眉目之间冷傲了些,他直视玄若翾毫不怯懦,回答道:“宇文澈。”
宇文澈。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少年再不多言语,只是直视着玄若翾,那双眼眸中似乎暗流涌动暗涌变化无常。
玄若翾怔怔的望着他,突然身边疾风而过,只觉衣块纷飞,但见雪莲不知何时已经欺身前扬起一掌,生生切切的剐在了宇文澈的脸上,只听她厉声而语:“好大的胆子,公主的尊荣也是尔等可以直视的吗?”
宇文澈的目光依旧是不偏不移,继续直视着玄若翾,他的脸上已微显雪莲的五指印记,但是他的神色依旧是平静如水,冷然至极。
玄若翾转眸之间,一抹淡淡的轻笑浮现唇边,她抬眼望向雪莲,询问道:“他犯了什么事儿?”
雪莲眸色后侧,转身面向玄若翾,微微的欠了欠身子,说道:“这小厮竟敢假冒宦官混进后宫,依我朝之法,当诛!”
“就这点小事,”玄若翾微微的点了点头,转而望向宇文澈,“就把他交予我处置好了。”
“不行!”干净利落,雪莲没有丝毫的犹豫,那“不行”二字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本绝非是一个宫女应该对当朝公主说话的口气,但是现在雪莲就是用这样的一个强硬嚣张的口气回复着玄若翾。
没有丝毫的让步,亦同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一般。
然而玄若翾也没有丝毫的气恼,一双黑眸调皮的转了转,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一副很为难的模样说道:“非要他死才可以吗?”
“是!”雪莲直言,依旧是没有丝毫的恭敬。
“那,就去死吧。”玄若翾的嘴角微牵动,她的声音当下冷却几分。
雪莲微微一怔,只见玄若翾竟然快速的抽出身旁一侍卫的利剑,当即朝那宇文澈劈了下去,利剑深深砍入宇文澈的肩骨,瞬间,血飞四溅!
宇文澈那不为所动的神情稍稍有些波动,然而仅仅只是有些波动而已,完全没有看见应有的惧色,他好像对生死之事浑然不觉一般。
玄若翾看着他,一抹绝艳的微笑浮现她的唇边,与此同时,她毫不犹豫的抽出那把利剑,猩红的鲜血自剑尖点点滴滴落到地上,很快就浸入了泥土之中。
宇文澈依旧凝视着玄若翾,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经如此一剑,很快就已然双眼迷离,往事慢慢的从他脑海中浮现,翻涌澎湃,一层一层蝶泳,唤起了他最深沉的意识:我还不能死,我不能就这样死在瑜国,我要留在这里,我还……
可怎奈胸中的气闷感越来越重,伤口引得全身筋脔,宇文澈终究是倒在了地上,然而他的身下早已鲜血汩汩……
“凤天阁”外不少宫人目睹这场景,但是却没有人及时作出反应,因为他们此时此刻都有一种错觉,是不是自己闯入了一场戏剧?
可是,这终究不是戏,宇文澈倒下去了,他身下的血红渐渐胀满了众人的视野。
看见这一幕,雪莲终是一惊,四周五名侍卫亦是一惊。
玄若翾出手如此之狠,如此之绝,这是雪莲不曾见过的,亦是她不曾想过的,她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她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仅十岁的孩童所能做到的,但是那腥甜的味道不无刺激着她去相信眼前这血淋淋的事实。
而这边,玄若翾嘴角一弯,反手将手中利剑递换给侍卫,随之吩咐了一句,“把他送到‘玄天阁’,顺便找个太医来给他瞧瞧,看他死了没有。”
四周的五名侍卫微微一怔,但是很快回过神,齐步而来跪倒在地,恭敬回道:“是!”
“慢着。“听到玄若翾如此说来,雪莲恍然一悟,终归她还是要救他的,她清了清嗓
子,定了定神,说道:“不可,我刚刚应该说过,此厮犯了宫规……”
依旧没有任何的恭敬,依旧没有任何的礼数,雪莲仗着有当朝皇后宠着,欺凌眼前的少女尚且年幼,竟连当朝七公主玄若翾亦不放在眼里,抑或她早已看穿了玄若翾不比雨后来的毒辣、来的凶狠,只是一个不懂世事,性情温和的小女孩,方才……仅仅只是错觉!
然而玄若翾也依旧是一脸的天真无邪,笑得温和,“我刚才不是已经将他刺死了吗?”
雪莲见此更显嚣器,她竟而踱步上前,站在玄若翾前面,“可他并没有死。”
玄若翾不语,只是那原先本温和的笑容正慢慢的沉淀,最终冻结成寒夜的冷寂,“你……在怀疑本宫吗?”她眉梢微扬,眼中泛着黝黯黯的光,似疾风过横扫雪莲的心头,“抑或……你想让本宫也赏你一剑?”
语气淡淡,但在瞬间好似风停气凝,四周的空气都好似冷下几分。
雪莲那目光一触,便是令人遍体生畏,此时此刻她生生的却步了,无形的压迫突如其来的猛烈,身子虚浮,徒然一晃,无端的跌至地上。
一个眼神,一句话,竟能引起一个人最深沉的恐惧。
玄若翾缓缓扬起脖颈,缓缓而道:“原来……你还是懂这般礼数的。”
雪莲惊颤举首,眼前是那居高临下的目光,她看见的竟是那藐视众生的神情。
这是玄若翾?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儿?
是!
这就是当朝七公主!是那心狠手辣的妖后之女!!是那“贪狼星转世”的亡国妖姬!!!
她嗜血残忍,天亡瑜国,难道预言是……真的?
玄若翾眼波微动,含着淡淡的轻蔑,“日后,还望你能像今日这般……多多懂得何谓礼数才是。”
雪莲叩首,便是大拜而过,“……奴……奴婢谢公主训斥,奴婢……记下了……”
玄若翾听言嘴角微扬,当即转身便是走入了“天凤阁”,那广袖飞飞,纱裙缎带飘扬如风,天际的炫光笼罩在她的身周,散发出七彩光环,仿若在那一瞬间,雪莲似乎又看见了九天玄女般的高贵……
玄若翾转身之后,缓缓步入“天凤阁”。
如今的天凤阁已是当朝皇后所居,那宫殿亦是重新装饰过的,大殿之内四壁皆是用上等翡翠拼贴而成,地面则是由黑色的大理石铺成,周围有四根大柱,皆是用水晶砖砌成,柱内自有清水沿壁而下,最后汇入大殿一个三丈见方的池中,池上覆盖着透明琉璃砖板,隔着剔透的砖石,可以清晰的看见水中嬉戏的鱼。
雨皇后倚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方才发生的种种,她的脸上慢慢的浮现出一抹艳丽的笑容,却是如同罂栗一般的魅惑。
这时,一名宫女奉茶上来,雨皇后动作幽幽接过茶盏,轻轻抿上一口,与此同时那原本的笑颜却是突地一变,只见她翻手一扬,一盏热腾腾的茶水尽数泼洒在那宫女的身上,宫女“腾”的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惊恐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豆大的汗珠,顺着宫女的额头而下,她感觉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那种燥热和焦虑让她心口闷热。
雨皇后正要发作之时,身后便是传来了玄若翾稚嫩的声音:“参见母后。”
雨皇后亦不回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那宫女才惶恐万分的躬身而下,随后才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殿外怎么这般吵闹?”
玄若翾见那宫女惊慌的神情,眉宇之间轻轻一凝,却是不着痕迹,她慢慢走来,浅浅一笑,只是说道:“刚才只是一些宫女在嘻嘻,没什么事情。”
雨皇后慢慢前行走在大殿之上,凤冠烁烁摇曳,她端然坐回她的凤椅之上,静静的望着玄若翾,微笑盈面,眼眸中却好似有些不明的意味:“哦……是吗!”
玄若翾眼角一弯,偏了偏脑袋,轻柔的笑道:“母后若是没什么事情要吩咐的话,玄儿就出去玩的。”
雨皇后微微的点了点头,柔柔的说道:“下去吧!”
“儿臣告退。”玄若翾低身应了,转身便是离去!
这个时侯,雪莲也进了大殿,然而这次当她遇见玄若翾的时候便是远远的就跪下叩首,待玄若翾走后,她才起身站起,再转而泡了一杯杭州西湖龙井,随后才送到了雨皇后的手上。
接过雪莲递过来的杭州西湖龙井,雨皇后轻轻抿了一口,茶香沁人,“冷热适宜,口感醇厚,还是你泡的茶好喝一些,不像刚刚那个,差点没把本宫给烫死!”
雪莲乖巧的站在雨皇后的身侧,不语。
雨皇后的脸上还是那种闲闲的笑容,她低下头又去喝了一口杭州西湖龙,说道:“你觉得玄儿如何?”
雪莲听此一言,双眉一蹙,好似想起了些什么,却又是犹疑一会儿,可却终究还是忍下话来。
但是,那雨皇后是何等惊觉的人,她放下手中茶盏,平声道:“怎么?跟了本宫这么多年还与本宫隔着心吗?”
本是平平淡淡的一句,却是惹得雪莲连连拜倒,说道:“不是奴婢不说,只是奴婢着实不懂。”
雨皇后望着雪莲,命她起身:“不懂?”
“奴婢实在是看不清,公主……着实难懂……”雪莲眼眸微微一动,“怕是有一天会逆了娘娘的意……”
“好一句‘着实难懂’,”雨皇后起身,乌发上的金珠玛瑙声声作响,她望着玄若翾早已经消失了的身影,一抹冷艳的笑意慢慢的爬上了她的眉梢,“任何人都逃不过本宫的手掌心,也包括本宫的亲生女儿!”
“是。”雪莲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雨皇后笑了笑,笑得冷意十足,说道:“本宫累了。”
雪莲听言便是上前搀扶,却见雨皇后一扬手:“把之前那个给本宫端茶的宫女拖出去剥皮宰了。”
“是。”
话分两头,再说被送往“玄天阁”的宇文澈,玄若翾那一剑并未刺中要害,宇文澈只是流血过多,昏睡了许多天,他夜夜噩梦,眼前不断地浮现出玄若翾那绝艳的微笑,轻柔的声音,以及刺眼的利剑,猩红的鲜血,一切在眼前真真假假,是是而非,似真似幻终在身前晃动不止……
我还不能死,我不能就这样死在瑜国,我要留在这里,我还……
宇文澈粗重的喘息着,艰难的在梦中低鸣,恍然间,他的猛地坐起身来,迷蒙的感觉到额头上竟满是冷汗,胸口传来阵阵疼痛不得不他让伸手抚住,慢慢的,他彻底睁开双眸,眼前是轻纱帘幔,金煌宫柱,而这帘帏之外好似有一人缓缓而来,而那人的容貌在这纱幔帘后却看得迷离不清。
来人伸手,一双纤手冰清如玉,沙曼缓缓撩起,“你醒了!”突地一声,惊破了宁静。
宇文澈虽是重伤在身,却掩不住他一身的冷傲,他抬眸而望,眼前的少女袅袅娉婷,华贵的丝绸坠于一身,裙摆宽幅之间是绝艳的冰蓝,那一身的华雅高贵却是任何人不能比拟的,那尚且稚嫩的容颜竟也是惊人好看。
玄若翾亦望着他,望进那双黑眸之中,从来没有人会这样肆无忌惮的望着自己,自己也从未如此凝视过一个人,然,玄若翾此刻的心境竟莫名的安宁,这四目相对,竟是凝了一时,停了一世!
宇文澈眼神流转,眉宇之间有着玄若翾所看不懂的神色:“你就是瑜国七公主……玄若翾……”
玄若翾莞尔一笑,对自己方才的失态感到不可思议,她悠然而道:“看来那雪莲处置之人,亦同她一样……不懂得何为礼数!”
宇文澈举眸望向玄若翾,迎着玄若翾那浅浅笑意,自己眼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份柔溺,但他依旧是声音冷淡:“我不觉得你会是一个让我懂得去用礼数的人。”
玄若翾微微侧首,脸颊边青丝如墨,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她神色淡淡,说道:“我是不是平日里太过和气了,使得你们这一般人都这样的无礼!”
宇文澈抬眼凝视玄若翾那尚且单薄的侧影,他疑惑,他听不出这一句是什么意思,他亦感觉不出玄若翾在说这一句时到底是何种心境。
玄若翾哑然失笑,道:“你无需怕我,我定不是吃人的老虎,倒是你的伤,可好了些?”
宇文澈眼神一滞,却终是冷言冷语:“宇文澈不过一介武夫而已,这点小伤不劳公主挂念。”
玄若翾微微凝眉,说道:“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知好歹,无论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宇文澈冷哼一声,“那还真是多谢公主方才赏的那一剑了!”
玄若翾听此,想来是他还记恨方才的那一剑,但他也不好好地想想,自己是为救他。
玄若翾稍有不悦的说道:“那好吧,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放你自由。”
玄若翾清浅的一句,却令宇文澈不知如何接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却是不语,见他不动不语,玄若翾转眸一思:是不是因为他没银子过日子,所以才偷偷进宫,随即说道:“为了表示本公主的诚意,我会再赏你一箱金子。”
宇文澈略微一顿,他绝不可就这样离开皇宫,旋即跪下身去:“宇文澈愿意跟随在公主身边,任凭差遣以报救命之恩。”
玄若翾轻轻的“咦”了一声,奇怪的问道:“为什么?”
宇文澈低眸回答道:“以报救命之恩。”
“你真是个怪人,但是有人愿意陪我玩总比没人的好,可是……”玄若翾那柔柔的粉唇轻轻一抿,半响之后,才问道:“你当真是要跟随于我?”她一双美目回旋在宇文澈的身上,那回旋的目光之中,好似有几分期盼在暗中滋生,却又是止于一瞬。
宇文澈低垂着眼,暗沉的黑眸隐隐之间有股光绪一晃而过,不留丝毫痕迹:“是的,”
玄若翾一笑:“那好吧,从即日起本宫就任命你为侍卫。”
多年以后,每当玄若翾再度想起那时,永远都有着深深的悔意,有着深深的眷恋……
那宇文澈平日极少说话,但是有他陪伴在身边却也不向往日一般沉闷,至少他不会惧怕自己……
这一日,九月初九,瑜国上下欢腾,只因“九天玄女”下凡已有十年。
“玄天阁”内满堂华彩,宫人来往匆匆,却见玄若翾手执一只风筝而出,月华丝裙轻泻于地,缕缕青丝垂在胸前,整个人好似纷飞的蝴蝶,轻灵而巧然。
玄若翾走出内殿,四处张望一番,望见宇文澈双手环抱在胸前,幽幽的望向远方,玄若翾轻轻的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这刻意轻柔的声音还是使得宇文澈突然惊觉,他回眸一瞪,惊得玄若翾微微后仰,“你,干什么?”
宇文澈收回自己那凌厉的眸色,冷淡的说道:“谁让你突然之间就说话。”
玄若翾双眉微凝,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凝聚起一层薄薄的轻雾:“我是瞧你有心事的样子,就……想问问,你怎么这般凶狠。”
宇文澈望着玄若翾,微微一怔,声音在不觉之间轻柔了许多:“今日是你生辰,为什么不乖乖的在宫殿里呆着?”
玄若翾见他轻柔了许多,便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风筝说道:“我是想找你一同出去玩。”
“我不会放风筝,再说……”宇文澈移开自己的目光,望向了别处,“皇上马上就要来了。”
玄若翾执起宇文澈的手,宇文澈一惊转头望着她,只见玄若翾那墨色羽睫翻转出浅浅笑意,说道:“陪我去,好吗?”
宇文澈望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玄若翾一笑,放开他的手,转身便是跑了出去,宇文澈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依稀还可以感觉得出她的温暖,倏然间,宇文澈紧紧握住双拳。
她可是……瑜国的七公主,莫要忘记了!!!
当他再度抬起双眸的时候,已然一片寒凉,那目光所扫之处宛如千万利刃,而他望向的地方正是玄若翾离开方向,宇文澈随即跟了上去。
秋风徐徐伴随而来的是枫叶芬飞,湛蓝高空中缓缓浮动着的是澄澈的流云。
月华的广袖轻轻扬起,玄若翾逆风而跑,轻柔的风吹拂着她的发,她的裙,亲吻着她的肌肤,流纱丝群旋起火红枫叶,乱红飞舞,只见那渐渐远去的身姿飘逸欲仙。
行至御花园,玄若翾方才停下脚步,她转身,眼中映出身后的少年,宇文澈发觉她望了过来,便是急急的掩去了自己感叹惊艳的神色,一切恢复往日的冷傲。
玄若翾见宇文澈没有过来的意思,便又是走了回去,“你怎么了?为什么每天都是一副不高兴的神情?”
宇文澈望着玄若翾步步靠近,不禁凝起双眸:“我哪有不高兴了。”
“瞧你,又皱眉了,”话语之见,玄若翾已经抚上宇文澈的额头,轻轻的为他抚平,宇文澈的眸色复杂,无论是之前的冷傲、寒凉抑或是方才的惊艳,在他的眼中缠绕着太多太多的感情……
“你若有何难处尽管与我说便是,我好歹也是瑜国七公主,应该……”
宇文澈突然之间伸手甩开玄若翾,芊芊小手被打生痛,玄若翾一怔微微凝眉,宇文澈移开自己的额眸色,低沉着声音说道:“你是公主,请自重一些,若是让别人看见,会不免一些闲话。”
玄若翾一听便是涨红了脸,她嘟哝着樱桃小嘴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宫是瞧得起你才与你玩的!”小玄若翾瞪着宇文澈,那涨红的小脸在宇文澈看来却是分外的可爱。
宇文澈眉峰一挑:“那是因为没人愿意与你玩,是么,七公主!”
玄若翾的身子微微一动,她看了宇文澈一眼,面无神色,转身便往回走,宇文澈一怔,见玄若翾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他转身也便是跟了上去,“你又想怎样?”
宇文澈走到玄若翾身前,见她泪落如雨,自己的心也不觉一颤:“你……别哭……”
小玄若翾双眸凄迷,泪眼婆娑,声音哽咽难言:“对,你说的都没错,我虽贵为公主,但是却没人愿意陪我玩耍,甚至……没人陪我说笑,这都被你说中了,你,可满意?”
玄若翾落下的泪一滴一滴的渗进了宇文澈的心中,无形中掩埋了他与她之间的沟壑……
“我不是这个意思……”宇文澈目光渐渐温柔,轻声说道:“我陪你放风筝就是了”
晶莹的泪在阳光之下散发着五彩的光华,玄若翾望着他,哽咽一句:“你说真的?”
宇文澈一笑:“我不会欺骗你的!”
玄若翾抬头望着宇文澈,一手擦拭着自己脸颊上的泪水,一手将风筝递与他,说道:“你去放飞。”
宇文澈顺手接过风筝,不禁哑然失笑:“你不是说你自己要放风筝的吗?”
“你放飞起来之后再给我便是,”玄若翾瞪他一眼,示意他快快跑去,“再说我又不喜奔跑。”
宇文澈狐疑的举眸望一眼玄若翾,心念一句:这人真是善变!
但,无奈,宇文澈只有拿着风筝转身跑了去,见宇文澈越跑越快,适时之间,玄若翾放开了风筝,只见蓝天寥寥,清风徐徐,那风筝却是越飞越高,而宇文澈亦停下脚步来,仰望风筝,一手微微拉放,一丝淡淡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角。
玄若翾眯着双眼,望着高高飞起的风筝,说道:“你不是说不会放风筝的吗?”
宇文澈望了玄若翾一眼,淡淡一笑,“是你记错了,我只是说我不想放而已。”
玄若翾转眸望着他,低声喃喃自语一句:“是我记错了吗?”
宇文澈站在原地,嘴角边流溢出一抹轻柔的笑意:“你快过来,风筝给你。”
玄若翾缓缓而来,轻声笑语道:“那你的名字是宇文澈,这个我没有记错,是吗?”
宇文澈望了她一眼,并不回答。
玄若翾偏了偏脑袋,好似在想些什么,她清浅的说道:“‘宇文’,这二字是‘天之子’的意思,很少人会姓这个姓氏的。”
宇文澈突的一震,手中一松,便放走了那风筝。
“我的风筝!”玄若翾见风筝被放走,有些气急,跑了过来顺势讲宇文澈一推,说道:“还不快去找。”
宇文澈望了眼玄若翾,眼中似乎有些无奈,但是他终归不语,转即,寻风筝去了,这二人试看方才风筝坠落之地,随着那方位寻寻觅觅进来一地。
这里,宁静,简约,风过无痕,地上,树上,枯叶片片起飞,飘扬而坠,坠落在这萧条的景色里,更添上了一抹哀戚。
繁华的后宫竟有如此地段,仿佛红尘俗世全部隔绝在外,再看眼前不远处,一女子正在添香烧纸,那是香烛缭绕,烟云纷飞。
但是,想来这后宫所有的人应该都知道今天是瑜国七公主玄若翾的生辰,现在竟有人在此时此刻祭拜亡人,此真是忌讳至极!!!
再看那火也正慢慢熄灭,那些光鲜的纸衣也渐渐变成轻软的灰烬,风声而过,一张纸卷飞迎而来,玄若翾伸手接住,低眸垂看,只见之上竟是一首《怨歌行》。
玄若翾轻语而吟,“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那女子听得这声音,回首,一见是玄若翾,便连忙跪下连连磕头。惊得浑身颤抖:“……参……参见……公……主……”
玄若翾回望,见是一名自己从未见过的宫女,这后宫的宫人虽多,但是却是没有玄若翾不曾见过的陌生人,她心下有几分好奇,便是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雪黛不敢抬头,但觉玄若翾步步靠近,身子不禁巨颤,脸色煞白:“……回……回禀公主,奴婢名叫……雪……雪黛。”
玄若翾目光微移,稍稍打量着眼前战栗的宫女,说道:“怎么不抬起头来?我有怎么可怕吗?”
雪黛神情闪躲,不敢看她,亦不敢说话。
玄若翾幽幽一叹,她贵为公主,是瑜国皇族唯一的血脉,自是有很很多人惧怕她,因此在平日里,她希望自己的行为举止能更为平和一些,但怎料那些惧怕她的人更是恐慌了,也就使得她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后宫中孤零零的过了十年。
玄若翾不由哀叹一声,“既然不敢看我,就起来回话。”
雪黛一惊,抬首,又赶忙低下,颤声道:“奴婢……奴婢……不……不敢……”
玄若翾略一思量,想来这人是害怕自己惩处她,于是便是轻柔一笑道;“因为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在此悼念亡人,怕我怪罪你是不是?”
雪黛依旧垂首,战战兢兢,不语。
玄若翾望她一眼,不禁微微太息,她幽幽而语:“我亦没这些忌讳,你怕什么,起来回话。”
雪黛听言,神色惶惶,无奈缓缓起身,一个踉跄差点又再次跌落地上。
“我自认为是一个很和善的人,真不懂为什么你们都这般惧怕我?”玄若翾见此反倒是一笑,“你悼念是何人?你的亲人?”
雪黛连忙跪下,声音颤抖:“不……不是……是恩人……”
玄若翾“哦”了一声,又问:“那这首诗何用?”
玄若翾如此说着,眼光落在雪黛身上,雪黛眼神闪躲,慌忙避开玄若翾的目光,她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恩人……生前最喜……”
玄若翾眼眉轻蹙,低声重复一句:“恩人最喜?”
一旁的宇文澈听后,冷冷一笑:“听这首诗的意境,想来喜欢它的应该是后宫的某位妃嫔。”
一语过后,雪黛的身子不由一惊,泪水倏然簌簌,落如疾雨,玄若翾见她伤感便是知道宇文澈所言非虚,然自己的心头亦是微微一颤,自己的生辰究竟会是谁的忌日?
“不知你的恩人是谁?我可认识?”
雪黛深深的落下了眼眸,哽咽道:“是……先皇后。”
先皇后!
玄若翾紧紧咬唇,自己生辰竟然会是先皇后的忌日,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十年如一日的大庆,几乎是举国欢腾,然,这一日竟也是先皇后的忌日……为什么没人记着她?
玄若翾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郑重的凝视着雪黛:“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除了你之外,没人惦念她?”
雪黛跪在地上,摇了摇头,说道:“是……无人敢惦念……”
玄若翾一怔:“为什么?”
“因为……”雪黛抬起头来望着玄若翾,被泪水充溢着的双眸朦胧的望着,倏然间,她的神色停滞在一刻,惊恐的神色使得那脸惨白如纸,突地一下她倏然起身,以极快的速度转身便是坠进了一旁的枯井内!!!
仅仅只在一瞬间,刚刚还是鲜活的一个人却是化为了一缕幽灵……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愕四方,瞬间虚无,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任何的预兆!
无论玄若翾如何的聪明,如何的具有魄力,但是她毕竟还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那十岁孩童的应有脆弱心灵使她着实承受不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枯叶旋飞,衣缎凌舞,秋风寒凉,那是彻骨的冰冷,玄若翾紧咬娇唇之时,亦不可阻住那即将滑落的泪水,“怎……怎么会这个样子?”
天际无语,苍山尽减,寂寂朝阳,照在宇文澈的脸上,也有几分莫名的悲凉。
看见眼前之人,看着眼前之事,宇文澈心间不由得在晃动:“这不是你的错!”
玄若翾徒然回望,目光幽幽泪花涟漪,“如果我不强迫她告诉我,她就不会死,是不是?”
宇文澈蹙眉,玄若翾所问的一句是他无语对答,如果不是逼问,或许她真的就不会自尽而亡……
望着那一滴滴落下的泪,似有什么倏然剜割进心里,宇文澈犹自不觉的一把扣住玄若翾娇弱的双臂,凝望住她:“不!生死由命,这是拦不住的,但这绝非是你的错。”
玄若翾的身子不由瑟瑟发抖,她的眼神涣散迷蒙:“不……你不懂,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宫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惧怕着我,惧怕着母后,她们在害怕随时被我们杀死,我从未想过要她们的性命,为什么?每夜我都会看见一双双哀怨求饶的眼神?”
宇文澈低垂的眼睑尽掩着暗流的惆怅,他淡淡的说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生在了瑜国,只因为你是……七公主……”
宇文澈一顿,玄若翾泪亦飘落:“仅仅只因为我是瑜国的七公主?仅仅只是因为这样,便是要数以千万的因我惶恐,因我死?如果真是如此,我不愿再做瑜国的七公主,我要离开,我要逃离这牢笼!”
宇文澈猛地抬头,幽深的目光中突有清光闪过:“你……当真?”
“当真!”
宇文澈一把搂住玄若翾将她拥入怀中,稍许之后,玄若翾的耳边轻柔的传来一句,一句仿若是天际之语:“若翾,我会带你离开,带你飞离这个鸟笼,让你一生一世……自由、美丽、幸福的活着……”
我带你离开,带你飞离这个鸟笼,让你自由、美丽、幸福的活着……
一许,便是许下了生生世世;一许,便是许下了永生永世的孽缘!
一生已定,一生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