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水殿。
傅兰歆伏在床边看着自己怀中沉睡的婴儿,细软的发丝,微阖的双眸,雪白的肌肤,以及那张像极他母亲一般的绝世容颜,看着这可爱的新生命,傅兰歆的脸上露出了身为人母的欣喜与温柔。
这个时候,殿外依稀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兵器舞动的声音,眼见所处全部是火把摇曳,整个忆水殿已被火把映红了一片夜空。
傅兰歆猝然心惊,“这……是怎么了?”
碧如匆忙的跑了进来,大惊失色:“贵妃娘娘大事不好,文武百官调齐兵马包围了忆水殿,说……”碧如微微一顿,一双眼眸望向正在熟睡的李炎月,“说要杀了小皇子殿下?”
碧如惊恐的声音沁在夜风里,更如令人惊悚,傅兰歆震惊在原地,一动不动:“为……为什么?”
“大臣们都说小皇子是灾星转世,之前在朝上都纷纷上书,但是陛下不予理会,这回陛下远去瑜国,他们……他们说如果您不交出小皇子殿下,就要将您连同小皇子殿下一同烧死在忆水殿!”
傅兰歆顿然醒悟,那“贪狼星”一说,她亦是也有听闻,虽然曾今问过先帝,但是先帝却是不以为然,傅兰歆猛的举首,望着窗外满目的兵甲,一股冷风好似灌入心窝:莫不是天要亡我?
她颤然回首,凝视着熟睡中的李炎月,那可儿却又是无辜的新生命竟然要为这个星象之说埋葬掉自己的性命,望着他,望他,傅兰歆的心如刀绞般剧痛:我的儿啊……娘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现在又要失去一个吗?神啊,你为何对我如此不公?
胸口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几乎令她窒息,傅兰歆不觉脚下一软。好在碧如即使的将她搀扶住,傅兰歆一声一颤:“我不要,我再也不愿失去一个孩子……”
“娘娘……”
“去照顾炎枫,”傅兰歆敛起眸中惶恐,眼色中尽是坚定,“碧如,你快些出去,他们绝对不会为难你的……你,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孩子!”
本是强忍的泪珠,倏然落下,碧如早已泣不成声,傅兰歆待她如同亲人,温柔仁慈,善解人意的傅兰歆如今却要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文武百官,恐怕这一别便是生离死别……
“娘娘……”
傅兰歆温婉一笑,“我自有办法逃离,炎枫……以后就靠你!”她笑的释然,笑的温柔!
碧如毅然决然的转身拭泪,很快便是跑了出去。
傅兰歆转身走到床边,伸手轻轻的抚摸着李炎月的发丝,微微一笑,“孩子,你放心,以后的路有娘陪着你!”
殿内俱静。
突然之间,本是寂静的忆水殿突然传来了几个脚步声,傅兰歆侧身,她的瞳孔倏然扩大,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不足四尺的人,清秀的容颜,眉间有一颗如同繁星一般的红痣。
傅兰歆娇嫩的樱唇颤动不已,“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偏了偏脑袋,面无表情眼色空洞:“悦峰!”
“悦峰……你说你是……悦峰!”
那人木然的点着头。
泪水滴滴落下,傅兰歆怔怔的凝视着悦峰,九年的凄凉在这一刻化为乌有:神啊,原来你还没有将我抛弃。
多年前的丧子之痛,一瞬之间汹涌而出,“我的儿!”
“娘?”
傅兰歆扑向悦峰,一把抱住他,紧紧的抱住,“儿阿,娘的儿啊,娘每一天都在想你,你去了哪里?”
被傅兰歆紧紧抱住的悦峰,感受着重未有的温暖,她的泪滴落在自己的身上,沁入心间瞬间滋润了他干涸的灵魂,空洞的眼神似乎泛起了涟漪,悦峰痴痴的呼唤一声:“娘!”
原本是被先帝偷偷囚禁住的悦峰,由于这一次先帝的远行,他偷偷的溜了出来,第一次出来的悦峰在后宫中一个人徘徊,看着众多的兵马前去忆水殿,出于好奇的他也是跟了过来,偷偷的躲在忆水殿,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听着傅兰歆的话,悦峰深深的被母亲这个词所深深的感动,他不由自主的走可出来,出现在傅兰歆的面前。
有人爱的感觉真的好幸福!
热烈的拥抱,欣喜若狂的泪水,傅兰歆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孩子,满心的喜悦已经让她忘却窗外的危机,她牵着岳峰来到床榻边,指着床上熟睡的婴儿,柔声道:“悦峰,这是你的弟弟,他的名字是李炎月,你还有一个弟弟叫李炎枫,现在住在宫外,是当今的锦南王。”
“弟弟?”
傅兰歆柔柔一笑,“他们是你的亲人。”
“亲人!”
悦峰望着床上熟睡的婴儿,这一刻,他深深的记住了那两个字,“亲人”!
耳边,传来百官的声音,“情贵妃娘娘交出皇子,如若不然,将火烧忆水殿!”
傅兰歆眼中映出窗外的如血一般的红光,当下她便抱起李炎月,掀起床铺,“快点从这里逃出去吧。”
“你呢?”
傅兰歆唇边笑意未敛,依旧温柔如水,“今生今世能再见到你,娘已经是死而无憾了,娘必须留在这里,为了……你们以后活下去的机会!”
悦峰不禁一怔,恋恋不舍的望着他刚刚认的娘亲!
“不知道这是谁的挖的地道,但是顺着这个地方走下去,你们一定可以平安的出去,”傅兰歆的声音渐渐低沉,暗含着无限的不舍,“去吧,孩子!”
悦峰点了点头,抱着李炎月便是走了下去。
傅兰歆重新铺好床铺,深叹一声,她转身走向床前,望着宫殿之外,熊熊烈火已经灼灼燃烧,一片火海映红了她的眼……
陛下啊!
臣妾知道您是恨悦峰的,但是,臣妾并不恨您,臣妾知道您是多么的宠爱臣妾,今天臣妾还能再见到悦峰,臣妾已经很满足了……
今天……臣妾要用自己的命来换那两个孩子的命……臣妾真心希望……当您回来的时候,请一定放过那两个无辜的孩子……
臣妾真心希望,您能明白臣妾的心意!
微风划过火焰的炙热,傅兰歆缓缓地闭上了双眸,愈烧愈列的大火,使得这一夜凄艳哀伤……
一缕香魂随风飘,在李炎枫的心中至此埋下了仇恨的阴影!
再说,密道的出口是忆水殿前的荷花池,之前一直被先帝用各种刑法的悦峰熟悉水性,但是他手中那个婴儿确实不能,但是他一样不能继续呆在这个地方,如果被先帝发现,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必须出去!
悦峰只有带着李炎月再度出现已经被大火包围的忆水殿中。
那个时候的悦峰还不满十二岁,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悦峰用自己的身体为李炎月挡住了熊熊烈火的灼烧,当他出了忆水殿,悦峰将李炎月偷偷的放在先帝的寝宫,独自一人离去。
为了继续守护自己最后的亲人,为了保护李炎枫与李炎月两兄弟,悦峰在这个后宫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十七年!
十七年间,古天麟一直在暗中帮助着他,只因为,他就是当初兰妃所要婚配之人……
至于,朱紫若和她腹中的孩儿,悦峰说绝对不是他加害与他们的,虽然这原本就是魏充容的意思,而最后悦峰也的确是到了木徵殿,但是却是朱紫若故意使自己流产,至于原因,这后宫的事情至是有很说不明道不清的。
这是悦峰的最后一句话。
玄若翾蹲下来,抬起手,指尖冰凉,她轻轻撩开悦峰脸前的黑发,在她的眼中出现的是一个被大火烧毁的容颜,整个面部甚至是包括眼睑都全部被大火烧毁,以至于最后只剩下两个圆溜溜看似像玻璃球的眼珠。
悦峰虽眼中含泪,但那神色却是安详而平和。
活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有人爱着是件幸福的事情……
这都是悦峰所说的话,玄若翾轻柔一笑,她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大步向前走去,在那个出口或许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细碎的足音回荡在空空的密道中,宛如一支古老悠远的歌调,密道的出口连接着的是一个湖泊,上面就是忆水殿前的荷花池,但是它下部的水流直接通往后宫的偏殿。
四周密林环绕,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在其间穿梭,沿着那条道路向前走去,不远处还可以看一个独立的房子,说是房子,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很小,不及忆水殿的一个内殿,而且样式老旧,好像长久没有人居住。
这个地方似乎不在后宫七大殿之中,玄若翾从未来过,但是这里绝对还在皇城中,向不远处眺望依旧还可以清晰的看到皇帝的寝宫。
暗夜之中只见大雪纷纷坠落,天地间寒气砭骨,刚刚从湖水中出来的玄若翾被这冷风一吹几乎是站立不住。
她更是自嘲一句:“看来今天我是难逃一死!”湿冷的衣衫紧贴着玄若翾的娇躯,寒风伴随着风雪而过,几乎要将她身上的水珠凝结成冰。
“什么人?”
如此偏远的地方本应该没有人,难道是贤妃将整个后宫都包围了?
玄若翾思绪混乱,瞳孔微眯,眼前的烛火愈来愈近,玄若翾已经被冻的毫无力气再行动半分,她只有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待那人的到来,但是,出现在自己眼中的人竟然会是李炎月!
玄若翾上下唇齿止不住的哆嗦,“是……你……”
李炎月惊讶的望着玄若翾:“淑妃!”
玄若翾深凝眉心,寒风已经灌入心口,嘴唇已经乌紫,她早已不能站立,“竟……竟然是你……”
玄若翾重心不稳几欲倒下,李炎月连连上来搀扶住她,“你怎么了?淑妃。”
触及之处全是如同寒冰一般的冷冽,李炎月心中一颤,当下张望,急急将玄若翾搀扶进不远处的房子里。
这个房子的门一开,从里面传来的潮霉之气扑鼻而来,牧锦成将玄若翾搀扶进去,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了一件棉衣铺在地上好让玄若翾坐下,他又转身出了房门,少许之后,他便是捡来了些许干木,在这个房子里面点了火堆。
隔绝的屋外的寒风,借着火光可见这个屋子中只有几缕白纱,别无他物,暗沉的秽迹随处可见,应该是很久都不曾有人来过。
玄若翾来回搓着双手借以取暖,但是她的身子依旧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她虽是亡国之人,但是至小都是娇生惯养,何时像现在这样受过饥寒,她紧紧咬住唇瓣忙着多少还能让自己有些知觉,“这……是冷宫吗?”
“相传这是先祖在开国时修建后宫所留下的,但是至从后宫被分为七大殿之后,这里就很少有人问津了,”玄若翾一身衣衫已然无法遮挡她娇艳的身躯,面对这样的玄若翾李炎月顿感局促,他匆匆走进了内屋,不知道在哪里由取来了一些宫装,“这里有些衣服,虽然很久没人动过,但是娘娘最好还是换上……”
“我知道了,你放下吧。”
玄若翾坐在火堆旁,分明的火光照耀在她的脸上,映上了一丝的红艳,湿透的衣衫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纤纤柔弱的身体,香肌微露,一番春色乍隐乍现。
李炎月看见玄若翾,一时间觉得周身登如火燎,他慌忙的移开自己的视线:“我……在殿外给你看着。”他说着便是连忙背过身去,转身出门,屋外大雪纷飞,寒彻的北风却是无法使他跳动如剧的心抚平。
屋门紧闭,玄若翾静静的坐在火堆旁,看着李炎月找来的宫装,又看了看四下的景象,心中浮动几分:想来那个密道也应该是先祖在开国时修建后宫所留下的,如若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凑巧的通向了这里,想必这个地方也应该是有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思及此处,玄若翾微微一笑:我还真是爱管闲事!
玄若翾借着火光脱下了一身的湿衣,露出了手腕上的那条近乎血红的珠链,玄若翾呆滞的凝视着它,那条珠链泛着火燎般光芒,耳边轻柔的传来一句仿佛是来自九天之外的声音:我带你离开,带你飞离这个鸟笼,让你自由、美丽、幸福的活着……
一瞬间似有什么剜割进心里,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玄若翾的眼前,恍然之间,一向坚强的她,泪落无声:我今夜几番生死,给我这般的承诺的你又在何处?
玄若翾微微阖上双眼,一滴泪流落入土,即便是亡国之仇,即便是远隔万里,那份深深爱慕的心还不曾动摇半分……吗?
长久的呆坐,直至屋外的寒凉浸入骨髓,玄若翾眼角带泪缓缓的换上一身干衣,现在玄若翾稍稍感觉到一丝的温暖,幽幽侧首,她的嗓音微哑:“你……可以进来了。”
李炎月走了进来,那目光避开玄若翾,心口莫名慌乱再度袭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与人玩了一场游戏罢了。”火光摇曳,那倾国倾城的容颜散发着更加摄人心魄的魅力,玄若翾淡漠的望着他,她眼中的神色绝不是李炎月此番能读得懂的,
李炎月望着玄若翾,发髻虽凌乱,宫衣虽粗简,那惨白得毫无血色的容颜,却是遮掩不住一貌倾城的风华,这短短的一瞬间,李炎月有些痴迷。
“现在你可以走了!”玄若翾起身,望着李炎月,她暗暗压制住心中莫名的痛,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永远是一个能压抑自己的人,压抑着自己的心,压抑着自己的爱:“我现在只是想去做一些事情,这是我入宫的目的……”
李炎月一怔,似乎明白她的所指,长久之后,他才说出:“你莫要乱跑,这宫中仙子啊危险的很。”
玄若翾微一蹙眉,手心莫名冒出汗来:“你……说什么?”
李炎月的声音有些沉哑,身不由己的哀叹:“在皇太后的掌控下,大皇兄联合大将军凌安瑞意图谋反。”
逼宫!
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到现如今这般情景……
玄若翾的眼眸惊异的颤抖,恍然间,眼前浮现出一位帝王的身影,她的唇边泄露出一丝不可窥见的笑意:现在的局势越来越危险了,但是……你,不会输的,对不对?
望着这样的玄若翾,李炎月的双眸掠过几许怜惜:“你呆在这里,平定之后,我再来来接你。
玄若翾睁开双眸凝望着李炎月,他的神情似乎略略有些不自然,很快牧锦成便是低下头去,躲开了玄若翾的目光:“我也有我要去做的事情,如果不弄清,那我的忆水殿岂不是白白的被烧成灰烬。”
“忆水殿又……被人烧了,”李炎月转眸,一惊,眼神浮乱异常,“原来刚刚那般的混乱是因为这个……”
玄若翾疑惑道:“你不知道?那你这会还在宫中是为了什么?”
“为了贤妃腹中的孩子,”李炎月稍稍一顿,“那不是龙子。”
玄若翾心头一颤,联想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那似乎都是贤妃早已安排得好的陷阱,而自己却是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为的只是帮助她完美的像世人演出这一场戏,因为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不是魏充容,而是自己!是当今的皇上!
玄若翾紧咬双唇,一字一句渗出唇齿,“是……嘉睿王!”
李炎月稍稍一顿,目光给予了确定的神色。
玄若翾推开房门,屋外的雪花飘飘飞舞,她转头一笑,“你快帮你的皇兄,我还等着看好戏。”
暗夜之中,白雪纷飞,绝代佳人嫣然一笑,流逝的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即便是佳人远去,牧锦成却是痴痴都不曾离开……
望着玄若翾孤身一人消失在漫天的白雪之中,李炎月的心仿似被什么抽离开身体,感觉虚无……
再说玄若翾,从她离开之后,就急急赶往宫门口,然而当她赶去的时候,那里早已经是严密把守,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无奈之余,玄若翾只好折回前去明德殿等候,正巧看见德妃菊沛儿在宫殿中与皇帝相商些什么。
李炎枫看着菊沛儿给他的红色小瓷瓶,眉间皱起条条痕迹:“看来这应该是一种毒药。”
菊沛儿惊恐的叫道:“啊!”
“朕本想只是探探她的口风,没想到一向沉着冷静的皇太后,这一次竟然这么的沉不住气,”李炎枫看着眼前的红色小瓷瓶,眼神飘渺,却是暗藏杀机:“不过也对……十七年了,她等了十七年,朕也等了十七年!”
菊沛儿一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炎枫吩咐一旁的碧如,“碧如,你立即通知丞相,说时间提前,让他立即召集满朝文武集聚明德殿。”
碧如得令急急便是下去。
“接下来不像之前你去颐信宫演的那场戏一般那样简单轻松,会很凶险的,”李炎枫转视着菊沛儿,目光温柔:“你怕吗?”
菊沛儿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怕,有表哥在,沛儿什么都不怕!”
“接下来,朕打算将计就计,沛儿你随后派人去通知皇太后说朕驾崩仙游,她必定立刻赶过来,这个时候满朝文武也会立刻赶来,太后便是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检查朕是真死还是假死,而那个时候丞相一行会句句逼迫与她,而她应该会那你当挡箭牌,”李炎枫将菊沛儿搂在怀里,微笑道:“朕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一切……都看你的了!”
后来的一切都是按照李炎枫事先所想好的发展,一切都是滴水不露。
但是现在想起来,当初如非是菊沛儿舍身相助,或许现在就没有李炎枫这个人……
那个时候开始,李炎枫就在想以前是不是自己误会了那个一直爱慕着自己的女子,自己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