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到窗外传来的狞笑声,每个人都吓得转身就跑,下了楼梯,来到一楼。
本来就没人愿意再呆在二楼,迪克的尸体还躺在客房的床上,鲜血淋漓,而且潜藏在旅社外的神秘人还可能随时破窗而入。一楼的窗户好歹都还安装了防盗网,多少能让人安心一点点。
在一楼,所有人都退回了会客厅中。戴警官待心绪稍稍平复之后,便指挥在场的男性抬出家具,堵死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又检查了一下抵住大门门板的沙发是否坚固。
确定万无一失后,我们才重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可还没坐稳,戴警官就又站了起来,对老李和杜瑜眉说:“我能单独和你们俩谈谈吗?”
老李踌躇片刻后,说道:“好吧,我们去厨房谈吧。”说完后,他、杜瑜眉便与戴警官一起出了会客厅向餐厅后的厨房走去。
会客厅里,只剩下了我、小倩、玉儿、黄阿婆与霍格。
小倩和玉儿显然都很恐惧,正蜷缩在一起颤栗着。黄阿婆则因为又聋又哑,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闭着眼睛默然无语。我和霍格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自觉地坐到了会客厅门口,警惕地望着外面。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当我坐定之后,才觉得双眼干涩,眼皮沉重得仿佛挂上了一块铅锭,我也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见我不住打着哈欠,玉儿忽然开口说道:“若海先生,您还是休息一会吧,就在沙发上躺着打个盹。”
“不,不用,我还挺得住!”我强打精神答道。我可不想在女孩子面前失了颜面。
但玉儿却善解人意地劝道:“明天天亮后,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怕的事会发生。你还是休息一下吧,不然到时候没办法保护我们的。”她走到我身边,又说,“要不,我们轮班休息吧。先由我和霍先生值班,过两个小时再叫醒你和小倩。”
我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不过,小倩却两眼水汪汪地说:“还是我和霍格先值班吧……”这丫头,这么快就想和霍格黏在一块了?当然,我不会反对她的提议,其实我也蛮想两小时后,与玉儿一起值班。
没想到霍格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小倩,你必须休息!你的体力比不上玉儿,毕竟玉儿是山里姑娘,早就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与地形。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却显得有些生硬,仿佛言下之意是在说,玉儿出事就没关系了。我很担心玉儿听了后会不悦,不过,玉儿却似乎没听出霍格话里潜藏的意思,只是大大咧咧地点着头。
好吧,那就这样安排吧,我随即倒在沙发上,两眼闭上,却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大概是因为这二十四小时里发生了太多变故,接连见到两具血淋淋的尸体,我的大脑已经变得过于兴奋,尽管累得够呛,却根本无法抑制大脑皮层的活跃。
小倩也好不了哪里去,她横躺在另一张沙发上,眼睛大大睁着,丝毫没有入眠的迹象。
玉儿见状,笑嘻嘻地走过来,对我说:“若海先生,让我给你做做头部按摩吧,几分钟就能让你睡着。”
“真的吗?”
她点点头,纤纤玉手搁在我的太阳穴上,轻轻按着穴位,然后循顺时针开始按摩。力度不轻不重,一股柔和而又温暖的力量如流水一般,缓缓注入我的大脑。我渐渐迷糊,在丧失意志前,我恍惚看到黄阿婆也站在小倩的身畔,正为她按摩着头部。
这是玉儿与黄阿婆所住的那个山村中的不传之秘吗?
我来不及多想,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2
霍格与玉儿并未按照约定,于两小时后叫醒我和小倩。
我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睁开眼,小倩还在睡,唇边挂满了唾液,霍格和玉儿依然坐在会客厅的门口,黄阿婆则端坐着闭目养神,似极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而戴警官、老李、杜瑜眉却未见踪影,似乎一直呆在厨房里彻夜未归。
我赶紧唤醒小倩,见我们醒来,黄阿婆蓦地睁开眼睛,冲我们露出慈爱的微笑。
玉儿转过头来,对我们说:“黄阿婆眼睛准备好了早餐,我们快去餐厅吧!”
我站起身,才看到在玉儿和霍格值班的会客厅门口,摆着一张小茶几,上面搁了几个盘子,盘内还剩了一点没吃完的肉干。见我注意到餐盘,玉儿抿嘴笑道:“这是黄阿婆看我和霍先生彻夜值班,特意为我们准备了夜宵。是猪肝做成的肉干哦,若海先生要不要尝一口?”
一听到猪肝做成的肉干,我立刻联系到孙洪伟与迪克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连忙使劲摇手,婉拒了玉儿的好意。
来到餐厅里,黄阿婆已经准备好了馒头花卷,还有稀饭咸菜。这些东西正合我胃口,于是拉着小倩坐下后,抓起一个馒头就塞进嘴里,差点噎得我两眼翻白,赶紧灌下几口水才缓了下来。
缓过一口气,我忽然听到小倩问:“咦,戴警官与老李、杜姐呢?他们怎么没来吃早餐?”
说曹操,曹操到。小倩话音刚落,戴警官就与老李、杜瑜眉走进了餐厅里。戴警官紧蹙眉头,忧郁地说道:“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不知道增援的干警什么时候才能赶到。但我始终觉得待在这幢旅社里不够安全,毕竟那些戴面具的神秘人也曾经在这里住过,对旅社的房屋构造相当了解。我和杜老板商量了一下,觉得换个地方呆着会更好一些。”
“换到哪里?”我诧异地问。
“花房怎么样?”玉儿则提议道,“花房是新修的,戴面具的神秘人以前从来没去过那里。”
戴警官摇了摇头,说:“我和杜老板也考虑过花房,但花房的四壁都是透明厚玻璃,视线完全通透,躲在里面就跟没有屏障一般无二。”
他说得很对,我也不觉得待在一间透明房子里会有什么安全感。
“那么,还有哪里能躲?”
戴警官定了定神,一字一顿地答道:“半山腰那幢废弃的半圆型碉楼!”
“什么?碉楼?”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幢墙壁上写着“扰碉楼宁静者,必将遭受开膛破肚之酷刑”的废弃碉楼,那里的门窗不是都被杜瑜眉派去的工匠封死了吗?我们又怎能躲到那里面去呢?
小倩则立即反对道:“我昨天就说过,天一亮,我和哥哥就得离开这里!决不再在这里多呆一秒钟!我才不去什么碉楼呢!”
“哼——”戴警官闷哼一声后,说,“昨天我们一夜都呆在旅社里,而那些在旅社外狞笑的神秘人,既然能做出杀死迪克的举动,难道还会放过我们吗?我认为,只怕停在谷口的那辆面包车,轮胎早就被神秘人破坏了。”
小倩顿时面无血色。
而我则想得更多,要是神秘人破坏的不是轮胎,而是车里的某个部件,等车在山路上开到一半的时候才抛锚,我们岂不是会更加危险?
戴警官又说道:“要不这样,我们一起结伴沿台阶去谷口。如果面包车没问题,就让老李开车带你们走。谁愿意走的,尽管与老李一起走。但是如果面包车出了问题,那还是跟我一起去碉楼吧,只要耐心等到增援的干警来了,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可是,碉楼的门窗都被砖头封死了,我们又怎么才能进入碉楼呢?”霍格提出了一个我也很关心的问题。
“不用担心,昨天夜里我和杜老板讨论了一个通宵,杜老板依记忆绘出了碉楼的平面图,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潜入碉楼的办法。”
“什么办法?”
“烟囱!碉楼的烟囱!”戴警官脸上露出微笑,“封堵门窗的工人,只注意了前后左右四个进入碉楼的方向,却忽略了通过正上方烟囱,同样也能进入碉楼。”
“呃……”这确实是通常思维中的盲点。不过杜瑜眉当初封死碉楼门窗,是为了防范游客进入。游客可不会费尽气力,攀爬到屋顶,再沿烟囱进入碉楼的。
戴警官有拿出了几张纸,纸上就是他们昨天夜里绘出的碉楼平面图。
不过,碉楼有三层,直上直下,烟囱在屋顶,要怎么做才能攀上最高处的屋顶呢?
当我提出这个问题后,戴警官笑了笑,说:“别看我现在是个小派出所的副所长,但想当年我也做过刑警,接受过专业的训练。要想攀爬上屋顶,对于我来说一点也不难。只要有足够长的绳子,还有一个铁耙子就行了。还好,旅社里有绳子,花房那边也有铁耙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把铁耙子拆下来,接在绳子的末端,站在碉楼前舞动绳索,向上挥去。只要铁耙子能够挂住屋顶上的凸出物,我们就能沿绳索攀爬到碉楼的屋顶去了。
可这时霍格却不无担心地说道:“有人在碉楼的墙壁上写了‘扰碉楼宁静者,必将遭受开膛破肚之酷刑’的字样,我们就这么闯入碉楼,会不会有危险呀?”
除了我和霍格,以及又聋又哑的黄阿婆之外,其他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小倩、玉儿和戴警官自然是第一次听到碉楼上有字迹,而老李和杜瑜眉大约当初是把封死碉楼的活包给了其他包工头,并未去碉楼实地观察过,所以也不知道这件事。
为了向他们解释,我取出小倩的笔记本电脑,把霍格之前输入电脑中的图片调了出来,放大到最清晰的程度,让大家看到了碉楼墙壁上的字迹。
看到“扰碉楼宁静者,必将遭受开膛破肚之酷刑”这一行写在墙壁上的字,戴警官露出不屑的表情,说道:“碉楼都封死半年了,就算里面有什么变态狂魔,只怕也早就被饿死了。说不定这行字只是无聊小孩的涂鸦罢了,难道你们还被吓住了?”
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但小倩却幽幽说道:“我才不想去什么碉楼呢。我只希望到了谷口,那辆四排座的面包车没出问题。我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杜瑜眉和老李顿时露出不悦的表情,他们可不希望自己花重金打造的常青谷,被一个年轻女孩称之为“鬼地方”。
我赶紧瞪了小倩一眼,让她别再多嘴了。但我也知道,其实每个人都渴望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3
我们在厨房里寻出一把菜刀,这就是我们惟一能够自保的武器。但一回忆起迪克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我就胆战心惊,不相信凭这几把菜刀就能保护我们。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厨房里,玉儿又搜出黄阿婆准备的各类肉干,塞进一个旅行包里。万一车被破坏了,我们起码还能有充足的食物在碉楼里躲一躲。黄阿婆还从储存室里取出几件厚毛衣,分发给我们,毕竟出了常青谷,就不像谷内这么暖和了。我们各自的冬衣都放在楼上,楼梯已经被堵死了,没法取下来,也没胆子上楼去取。我不由暗自感叹,还是老人家心思缜密。
我们排成一列纵队,战战兢兢走出旅社,戴警官在最前面,老李紧随其后,接下来是几位女士,而我和霍格断后。走过旅社前庭松柏相夹的小径,穿越玉米田,来到通往谷口的台阶,一路上有惊无险,还算顺利。沿着台阶上行,似乎也没见到神秘人的踪迹。
到了谷口那处平台的时候,我们不禁长吁了一口气。但当我们看到那辆曾经载我们前来常青谷的四排座面包车时,却不由得垂头丧气徒叹奈何。
面包车的四个轮胎,都被人用利刃划破了,像午后贪睡的猫一般,软绵绵地瘫着。
我穿上厚毛衣,摸出手机,却毫无信号。换了好几个地方,同样也令人失望,根本搜索不到半格信号。
“没办法,我们只能去废弃碉楼了。唉,天知道援兵什么时候才能到……”戴警官撇撇嘴,无奈地说道。
“不!”我们当中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叫。
我循声望去,没想到发出哀叫的,竟然是老李。他脸涨得通红,仿佛喝醉了酒一般。
“不!我不去碉楼!我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老李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就算走路,我也要离开!”
“老李……”杜瑜眉皱着眉头叫着他的名字。
老李却不为所动,怒吼道:“都怪你这半老徐娘,都一把年纪了,还捏着喉咙学娃娃音装嫩,骗我说到这里能挣大钱。我都是听了你的话,惦记着你的钱,才来到了这里。可是我没见到一分钱,倒看到了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如果不是你昨天夜里叫我去你房间里私会,迪克也不会死!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碉楼那里写了谁闯进去,就会遭遇开膛破肚,我可不想变成连内脏都没有了的尸体!”
这番话,令杜瑜眉的面色忽紫忽青,脸上的肌腱不断抽搐着,额头愈加突出,嘴角边的媒婆痣也显得更为醒目。
“我可以为了钱与你这个丑女人上床,但我不能为了你这个丑女人,连命都不要了!”扔下这句话之后,他便转身沿着我们来时的那条土路,向远处跑去。
杜瑜眉则跪坐在泥地上,先是“嘤嘤”的抽泣,然后是嚎啕大哭。
不管怎么说,杜瑜眉都是个女人,又刚刚被情郎抛弃了,所以我不由得同情起她。小倩更是身同感受,毕竟她也经历过类似的遭遇,于是上前一步,想要扶起杜瑜眉安慰几句。没想到她刚走到杜瑜眉身边,忽然又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那是老李的叫声。
我们全都站起来,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连杜瑜眉也没例外,她脸上表露出的关切之情更甚于我们。
只见老李木然呆立在土路上,愣愣地望着地上,双眼圆瞪,却又面无血色,仿佛看到了人世间最可怕的事。
我们一起走到他面前,垂下头。只见地上有一条赫然的红线,触目惊心,阻断了整条土路。
看这条红线,红得令人生疑,不知道是红色油漆画的,还是直接用鲜血淋的。
而在红线之后,还有一行更让人反胃的字迹,也是令人生疑的鲜红色。
“擅自越过此红线者,杀无赦!必将开膛破肚,死无全尸!”
居然是这么一句恐吓我们的语句。是谁写的?是那些戴着面具藏在常青谷里的神秘人吗?
我浑身冰凉地站在原处,手足发颤,背后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液,仿佛无数条千足蜈蚣正缓缓爬上我的背脊。
而小倩与玉儿则在我耳边不断嘶声裂肺地尖叫着。
如果越过这条线,真的会被杀死后又被开膛破肚吗?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惟有老李,挺起胸膛,朝着远处光秃秃的树林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有本事就出来和我面对面斗一场!别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可回应他的,只有飒飒的风声。
到了这半山腰的平台,气温陡降了好几度,久违的凉意向我们袭来,飒飒的风声煞是清晰,时断时续,仿佛正发出嘲弄我们的诡异笑声。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老李就已经迈出腿,越过了那条红线,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越过红线了,我擅自越过红线了!你们来杀我吧!来将我开膛破肚吧!来让我死无全尸吧!”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疯了般沿着土路朝远处狂奔而去。
我想去追他,但踏起脚却悬在了空中。
擅自越过红线者,杀无赦!开膛破肚,死无全尸!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的人,不敢拿生命去冒这个险。但我并不感到可耻,这只是趋吉避凶的人之常情罢了。
看看霍格,他也如我一般犹豫不决。
惟有戴警官,他丝毫不顾忌地上画着的红线,立刻冲了出去,令我陡然生出一丝崇敬之情。
不过,老李毕竟先出一步,已经转过了前方一个弯道,立刻就不见了踪影。戴警官也随之消失在弯道之后,只留下我们剩下的六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红线内,不知如何是好。
4
小倩喃喃自语:“擅自越过红线就会死,那么不越过红线,就可以保住一条命?”
对于这种逆推法,我不敢苟同。
迪克没有越过红线,他一直呆在客房里呢,怎么就死了呢?还死得那么惨,开膛破肚,死无全尸。有了他的前车之鉴,我实在是不敢对未知的将来报以任何信心。
玉儿扶着黄阿婆,回头望向山腰处绿树掩映的废弃碉楼,幽幽问:“我们去碉楼吗?”
杜瑜眉则沉默不语,身体微微颤栗,她还没从老李绝情话语的打击中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