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晓叶坐在餐桌前,吃着保姆何姐做的煎蛋。
这蛋煎得不老也不嫩,恰到好处,外焦内黄。沈晓叶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美味,她正拿着刀叉准备下手时,忽然听到小阿姨谢依雪问道:"晓叶,昨天你说你们学校里出了命案才放了假。
这是怎么回事呀?"
沈晓叶的眼神陡然一沉,有气无力地说:"死了两个人,在后校门外的江滩上。男的是被掐死的,女的是被活活吓死成心脏病突发死的。那个男的是医学系的研究生,叫赵伟。那女的听说是个桑那小姐,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在一起的。"
正端着烤好的馒头片上桌的何姐听了,笑嘻嘻地说:"那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他们俩早就认识,男的穷困潦倒,没钱读研究生。这女的为了他跳入火坑,卖身为他赚学费钱。哇!真是感人啊!"
谢依雪哈哈一乐,说:"何姐啊,你一定是煽情杂志看得太多了,听到什么都往最美好的方面去联想。"
"是啊,是啊!"沈晓叶也跟着附和,"何姐,你去把这个故事写出来,投到杂志去,取个名字叫《卖身救夫,桑那女的爱情惊天动地却逃不过死神的魔爪》,哈哈!"
谢依雪与沈晓叶一起笑得抱着肚子在椅子上翻来滚去,在这时,谢依雪忽然发现自己与晓叶之间的距离悄无声息地拉近了。
沈晓叶吃完了饭就出了家门,至于去哪里,她没说。不过,从她脸上一会沉思一会莫名其妙笑意盎然的模样来看,谢依雪猜她是和男孩子约会去了。
谢依雪走进晓叶的房间,虽然她的肚子出怀得厉害,但她还是想帮忙整理一下晓叶的床铺。在枕头边,谢依雪看到了一个手机,是沈晓叶的。
谢依雪不由得暗骂了一句,这个粗心的小妮子,出去约会竟然连手机也忘了拿。她好奇地拾起手机,翻出短消息看了一眼。
"天这么热,下午去游泳吧。"号码显示的名字是萧之杰。一个很阳光的名字,一定就是和这小妮子谈恋爱的男孩吧。希望这个男孩对晓叶好一点,千万不要以后事业有成后就整天不回家,就和那沈建国一样。
唉,自己在想什么呢?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就想到事业有成这么远的事了?谢依雪暗自笑了笑自己八卦,然后将手机塞回了枕头下。
这时,"丁冬"一声,门铃响了。
一定是晓叶发现没带手机,回来拿吧。谢依雪在心中想道,还好已经把手机塞回了枕头下。现在的小女生,最讨厌家长翻自己的日记手机短消息MP3,说什么隐私权。其实家长看看这些东西,还不是为了了解子女在做什么,在想什么,都是为了子女好啊。
谢依雪袅袅婷婷地走出了晓叶的屋子,看到何姐已经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高大魁梧,剪了一个很酷的平头,手里夹着一和黑色的皮质公文包。
这人一看到谢依雪,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是谢女士吗?你好,我叫周渊易,是市局的刑警。想要占用您几分钟的时间,问你几个问题。"
刑警?找自己问几个问题?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找我呢?
谢依雪觉得有些头晕,心脏因为紧张而砰砰直跳。有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一种窒息的感觉突然在心里滋生膨胀。
这是怎么了?谢依雪做了个深呼吸,做了个手势,请进了周渊易。
天知道这个莫名其妙而来的刑警会问自己什么问题,谢依雪觉得心中小鹿乱撞,一团乱麻……
"谢女士,我只有几个问题想问您。"周渊易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目光炯炯地望着谢依雪,凌厉的眼神似乎想要洞穿对面这个虽然身怀六甲却依然美丽的女人的五脏六腑。
"好的,您尽管问。"谢依雪定下了心,滴水不漏地答道。
这是个难以对付的女人,周渊易在心里暗道。他挺直了腰,问道:"谢女士,请问您认识一个叫欧阳梅的女人吗?"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谢依雪摇了摇头。
"那么,您认识一个叫赵伟的男人吗?"
"也不认识。"
"那你知道你丈夫沈建国是否认识他们呢?"
"不知道,从来没听他说起过这两个名字。"
果然是滴水不漏。周渊易欠了欠身,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站起了身,递过了警民联系卡,说:"如果您有什么想起来的事,请直接打上面我写着的手机号码。"说完,他就径直离开了谢依雪的家。
周渊易在楼下准备上车时,回头望了一眼,就看到谢依雪家窗户边的窗帘快速地拉了过去。周渊易沉思了片刻,然后上了车。
周渊易离开后,何姐也准备出去买菜了。
当她听到"当"的一声关门,何姐已经出去了。谢依雪望着窗台前那盛着娇黄色百合的藤编花篮,心里乱乱的。
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这让她感到心里凄凄惶惶的,这怪异的感觉向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要包围她,淹没她,让她窒息,让她无法呼吸!
她闭上了眼睛,世界在瞬间变得模糊了,像是有一层薄薄的雾遮在了她的眼前。在雾中,有一个摇曳的身影在晃动,很模糊,却依然可以看出是个玲珑娇小的女人身躯。
雾在这女人身躯四周萦绕摇曳着,涌动着,像是看不清形状的妖怪。
突然一阵风吹来,这层薄雾缓慢散开,露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体。素色的吊带裙,洁白细长的脖子,光滑的脸颊,飘逸的长发披在肩后。缓慢地转身,如电影中的定格画面,镜头慢慢拉近,拉向她的脸。
她没有脸,只是一块光滑的板,上面什么也没有。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没有耳朵!像是被一刀齐齐斩过的萝卜,白花花的一片。
定格的画面继续移动,只是一刹那,本该是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的地方渗出了一汪艳红的鲜血,只是一瞬间,这汪鲜血陡然增多,汩汩地涌了出来,占据了她的整个脸庞。
浓得像墨的鲜血缓慢地凝滞地向下蜿蜒着,像爬行的蚯蚓,蠕动着想要盘踞女人的面孔,张开了血喷大口想要吞噬她的身体。
女人的双臂抬了起来,缓慢张开,想要拥抱她看到的一切。她原先应该是张嘴的那个地方,只有鲜血在涌出,那已经成了一个血洞,汩汩地冒着淋漓的艳红的粘稠的液体。她想笑,那个血洞一开一合,涌出的血液忽多忽少。这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满意兴奋的神色。虽然她的脸上只是一张平板,平得快要凹下去的板。一张不可能露出表情的脸,但她喉咙隐约的呻吟声却可以让人听之动容。她仿佛兴奋到了极点。
谢依雪一个寒颤,从她的幻觉里苏醒了过来。刚才在幻觉里看到的那个血淋淋的女人,令她感到胃部一阵阵痉挛,像是有一只粗大的手在狠狠地揉搓她的腹部,让她无所适从,无可抑制地想要呕吐。
谢依雪冲进了卫生间,张开了嘴。早上吃的两面黄烤馒头与不老不嫩的煎蛋全都混合在一起倾泻进了马桶中。随着水流冲下去的声音,谢依雪的心绪平静了一点点。
她对自己说:"天啊,这都是幻觉,都是孕妇的幻觉。这很正常,每个孕妇都会这样的。这只是因为胎儿对胃部的挤压,才引起这样的幻觉。休息好就没事了,休息好就没事了。"
谢依雪一边喃喃地对自己念叨着,一边步履蹒跚地踱出卫生间。她一抬头,又看见了摆在窗台上的那只盛满了娇黄色百合的藤编花篮,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翘,一丝冷汗从她的背脊刷刷滚落。
她摇摇撞撞地踱到了窗台前,抬起手一挥,花篮被她扫到了地上。顿时,花枝与花瓣纷纷坠落在淡黄色的木地板上。谢依雪埋下头来,望着落在地上的残花,眼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像是怨恨,又像是后悔。她抬起脚来,脚底狠狠地蹂躏在花瓣上,使劲地挫动着,只是一瞬间,就把地上的百合揉搓成了污秽不堪的碎片。
谢依雪看着满地的花屑,颓然呆立,眼神凝滞。她的嘴皮麻木地一开一合,舌头抵着牙齿吐出了几缕气。
一阵风从身前吹了过来,谢依雪浑身打了个寒颤。她这才发现,原来是窗台上的玻璃窗户没有关上。虽然是九月的盛夏,她却觉得透体冰凉。
她连忙关上了玻璃窗户,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刚才的惊悸中苏醒了过来。当她看见躺在地上的百合时,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她用最快的速度找来了扫帚,用力清扫着地面。她把所有枯萎了的娇黄色花朵扫进了簸箕里,然后拉开了门倒进了垃圾道中。
回到家中,她用力关上了门,门板发了砰的一声巨响。
她倚在门板背面,喘着粗气,胸口微微起伏。她的脸上一片潮红,脸庞上涌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微小汗珠。
她知道,今天所有的这一切诡异感觉,并不是来自于肚子里婴儿的挤压,而是来自于窗台上这盛满娇黄色百合的藤编花篮。
谢依雪一向喜欢花艺。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静静坐在窗台上,洗净了双手,换上一件最宽松的棉质长袍,把发髻挽在脑后。面对明洁的落地玻璃窗户,沐浴着屋外空气的清香,迎着温暖和熙的阳光,把一枝枝花草插在花篮之中,做成不一样的造型。
那一天是在一周前,当时是上午十点,谢依雪的心情非常好,她正面对着花篮哼着歌。她哼的是一首由一个嗓音很沙哑,长相很粗旷的男人,唱过的一首关于月亮的,很温柔的歌。"你问我爱你到底有多深,月亮它可以听我的真,继续地问或放弃,不是一个吻能够说明……"她的心情也像是沐浴在了月光之中,随风荡漾。
但是她的好心情是被一个电话破坏的。
"铃铃铃……"放在客厅角落的电话突然响起,令她猝不及防,她像是被一个闪电击中一般,呆立了片刻才缓过劲来。
她美妙的心境被这电话铃声彻底破坏了,这铃声就像是一把迟钝的锯子在绞割她的身体,缓慢地把她分成两半。
等她缓过劲后,捂着肚子走到电话机旁,拾起听筒,电话那边却只有嘟嘟嘟的盲音声,没有人说话。
大概是打错了吧,谢依雪这样对自己说。当她索然无味地放下电话,电话又像炸了雷一般响了起来。
谢依雪拾起电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好,这里是沈家,请问您是……"
那边只有沙沙沙的交流声,有个人在喘着粗气,却并没有人说话。
是骚扰电话吗?现在无聊的人可真多。谢依雪有些生气,但是她又怕真是有人在找她,于是她提高了声音,又问:"你好?这里是沈家,请问……"虽然语气还是很客气,但是已经有了些可以听得出的敌意。
电话对面还是没有止境的沉默,只有一个人喘气的声音,很低沉,很阴鸷,仿佛一口一口对着电话听筒吹气。这是一个男人,一定是个男人!谢依雪的直觉告诉了她。这个男人是谁?她的背心不由得冒出了一丝汗珠,瞬间浸湿了她最贴身的衣服。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喘气声,这一阵阵的喘气竟让谢依雪感到没来头的毛森骨栗,浑身颤抖。
虽然只是喘气声,却让她感到不知何处而来的巨大的恐惧。这恐惧正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心脏,令她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