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赵伟房间时,周渊易与王力终于有了决定性的突破。在赵伟抽屉里有一本带锁的日记本,打开锁后,日记本上只是记录了一些实验数据,却并没有什么心情历程的记录。但是在日记本的薄膜封皮里,却找到了一张手机卡,放在手机里一试,果然就是打给谢依雪的电话号码。
这么看来,这个神秘电话果然就是赵伟打来的。他的居心何在?在询问了欧阳梅在水晶洗浴宫的同事,辨认了照片后,周渊易确定赵伟就是欧阳梅青梅竹马的男友。
赵伟的研究成果即将出来,他为了摆脱一个做过桑拿女的女友而杀死她,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何况他还可以接触到A物质并偷偷拿出,嫌疑人基本上可以锁定就是赵伟。
在调查赵伟的历史过程中,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地方。
他出生距离江都市400公里外的远郊一个叫乌梅镇的乡村里,他十六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十二岁的欧阳梅。农村的女孩大多早熟早婚,于是他们很早就确立了恋爱的关系并私定终身。后来赵伟考进了江都大学医学院,又进一步升入了研究生部。他读书很早,十六岁就考进了大学,一度被称为神童,所以现在他都研究生快毕业了,年龄也才不过二十一岁,可谓前程似锦。这样光明的前程,如果真的摊上一个有过污点的女友,他一定是不乐意的。虽然他生性木讷,可恹鸡咬人,做出杀掉欧阳梅的事也不足为奇。
但是赵伟也死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那这个所谓的黄雀又居心何在呢?
周渊易这才发现,这个案子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他感觉自己又一次走进了迷宫之中。
周渊易坐在办公室里,两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上缓缓转动并发出吱吱声响的吊扇,手指里夹着白色的万宝路,沉思不语。就在这时,腰间的手机又响起了24和弦的铃声:"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看了看号码,是法医眼镜小高打来的。小高让周渊易马上到检验部来一趟,他又会有什么新发现呢?
小高给周渊易泡了一杯绿茶,茶叶在水杯中上下起伏,缓慢散开,散发出阵阵清香。
周渊易开门见山地问:"小高,叫我到这里来又有什么新的发现?"
小高微微一笑,说:"周队,当然是有新的发现,我才会叫你来的。昨天下午,在帝景大厦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当然知道。这个案子是交给了刘大头在办理,对不?"
"对,不过在经过检验后,我建议他把这个案子移交给你来处理,因为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小高说道。
"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在解剖这具尸体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她的心脏瓣膜奇怪地破裂了,就和欧阳梅死亡时的表征完全一样。我多了一个心眼,对她的血液进行了取样分析,果然,在血液里发现了A物质的残留物。"
"哦?那快让我去看看这具无头女尸。"周渊易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在太平间里,工人师傅将白铁冰棺从一格一格的抽屉里抽了出来。揭开白色的床单,周渊易看到了一具丑陋的尸体。
这具尸体属于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大约只有二十来岁,皮肤因为冰棺低温的原因,远郊显得有些僵硬,并隐隐约约有了点微微的粉红。在胸部有一些淡褐色的斑点,是尸斑,这些尸斑说明了这个女人死亡的时候是面部朝下躺在地上的。在脖子处,只有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头颅已经不翼而飞。脖子上的切口参差不齐,不像是用专业的手术刀切割下来的,更像是用生锈的菜刀一点点割断。冰冷的肉茬在脖子切口边缘翻飞,鲜血凝结成了乌黑的冰棱,像锯齿一样张牙舞爪。两只曾经高耸的乳房,因为失去了生命力,而失去了活力,软绵绵地趴在了胸口上,像是两坨病死猪肉一般让人恶心。皮肤依然是紧绷着的,看来她生前一直很善于保养身材。在她的手指上,没有粗厚的老茧,皮肤细嫩得让人不敢相信,她生前应该不是从事体力劳动,也不常使用电脑之类工具。
这个死亡的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这是现在最应该搞清楚的一点。她的死因与欧阳梅相同,极有可能是被同一个凶手杀死。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欧阳梅是被她男友赵伟杀死的,而赵伟也被另一个隐藏着的不知名凶手杀害,那这女人又是被谁杀的呢?
太多的疑问让周渊易陷入了一个紧接着一个的迷团之中。
回到办公室中,他有气无力地半倚在沙发上,嘴里木然地吐着烟圈。白色的烟圈在他面前交织变换,一张魔雾一般的网在他眼前不停出现并消失着。
一丝倦意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努力地想要保持自己的清醒,却发现这是徒劳的。
他愣愣地望着眼前这片烟雾,烟雾之中隐约有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这张脸躲在了薄雾后,看不见她长什么模样,唯一可以看到的只是她的眼睛与嘴巴。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渊易,似乎在叙述着她的不幸。而嘴巴微微上翘,却是个诡异的微笑。
她在笑什么?是在嘲笑还是讥讽?
周渊易手中的香烟烧到了尽头,一丝滚烫的感觉从手指蔓延了到了全身,让他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起来。
刚才幻觉中的那个女人令他全身莫名其妙激出了一身冷汗。
要查清这个女人的身份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的头颅不见了,而最近也没收到什么失踪人口的报告。再说了,从小高的检验报告上来看,这个女人是当天才被杀死的,失踪人口报案一定也没这么快。
这女人为什么会死在帝景大厦里的十三楼呢?这层楼早就被废弃不用了,从痕迹上来看,并没有移尸的线索,那里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从尸体脖子旁喷溅的血迹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尸体的指甲缝里没有发现衣物或者人肉组织的残留痕迹,这也说明被害者并没有反抗与挣扎,凶手一定是死者所熟悉并信任的人,才会乖乖地跟着来到这废弃的帝景大厦十三楼。
这个凶手为什么会带走死者的头颅呢?只会有两个解释,如果不是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那么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死者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么说来,只要知道了这女人的身份,再排查其社会关系,案件就有了曙光,同时还可以顺藤摸瓜找出赵伟被杀的内幕。
一想到这里,周渊易心里就禁不住阵阵兴奋。
谢依雪撑着伞走出了伊莎坦布尔咖啡厅,雨点好象更密集了。
柏油马路上已经积起了一层雨水,雨点落在水面上激起了一朵朵水花。
她来的时候,是在伊莎坦布尔酒吧大门前下的出租车,这里是单行道,现在要回去就得走过不远处的一个过街天桥才行,否则要绕很大一个圈才可以走上回家的路。
谢依雪捂着肚子走到天桥边,雨点敲在伞面上发出了飒飒的声响。她的脚踩在水中,平底鞋的鞋面都有些被染湿了。她感觉有一丝寒意从自己的脚底渐渐弥漫到全身,她对自己说,千万别感冒了,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她想尽快回家,然后泡个热水澡,再插上一会花。何姐应该买回了各种颜色的鲜花了吧,只有在插花的时候,才会让她忘记所有不快乐的事。欧阳梅已经死了,沈建国外面的女人没有了。他会回到自己身边,还是继续在外面寻找新的猎物呢?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心如乱麻。
她加快了脚步,走上了天桥的阶梯。
江都市的过街天桥修得都很高,因为作为一个交通枢纽,城市里常常会穿越过许多加长加高的载重卡车,一边发出轰隆的怪叫,一边呼啸而过。
天桥的两边,通常会修上很高的广告牌,遮住两边的视野。所以这天桥到了晚上也常常会成为犯罪的天堂。站街女、乞丐、小偷、小贩占据了天桥的两边,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不过现在是白天,又下着雨,应该不会有商贩与乞丐吧。
一边想着,谢依雪已经走到了天桥桥面上。
桥上果然没什么人,两边的广告牌让本来就很阴暗的天色显得更加阴森,灰蒙蒙的天空就像要压下来一般,这让谢依雪感到心里像是埋了一块石头一样。
广告牌的影子占据了半边的桥面,斜斜地拉长,雨水积到了脚踝处。谢依雪有些犹豫,她在想是不是要这么走过天桥。她很担心如果就这么走过去,雨水一定会进鞋的,要是感冒可就麻烦了。
自己怀着孕,不能吃药,只能靠身体扛一扛,那会很麻烦的。还不如下了天桥,就在单行道这边打辆出租车,就算多点钱也没什么关系。
正当谢依雪下定了决心准备转身走下天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窸窸唆唆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细微,像是刻意在隐瞒着自己的到来,但是却因为踏在雨水中溅起了水花才真相大白。
是谁?只是个路人吗?
谢依雪转过头来,向天桥的对面望去。
在广告牌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一个全身黑衣的老太婆。这是九月,虽然下了一场雨,但是空气里还是弥漫着没有消散完全的热气。可这老太婆却穿着很密实的黑布衣服,黑色的绸布衬衫的领口一直扣到了脖子上,长袖遮到了手腕处。她的脸遮掩在广告拍的阴影之中,只有一双眯得小小的眼睛,散发着捉摸不透的诡异的神彩。
这张脸慢慢地从阴影里凸现了出来,这是张布满了沟壑的脸,就像一张老树皮,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皱纹。
两只浑浊的眼球出现在了谢依雪的眼前。这是多么浑浊的眼球啊,三分之二的地方都被眼白占据,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一颗仿佛被雾遮住了的眼睛。老太婆翻了翻眼皮,瞪了一眼,然后马上就垂下了头。虽然抬头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是,那颗浑浊的眼睛马上放出了一道凌厉的目光,直直地刺在了谢依雪的脸上,让她感到了一丝热流。她的脸马上就涨得通红,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恐惧的感觉袭上了谢依雪的心头,而这恐惧正是来自于这个素未谋面的身穿黑衣的老太婆。
谢依雪对这突然出现的不寒而栗的感觉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这个老太婆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可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奇怪感觉呢?
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她感到这老太婆对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当她的后背贴到了一片冰凉的栏杆时,她才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她张目结舌地看着这老太婆向她缓缓走来,双手冰凉,捂着肚子不停颤抖。
这老太婆走得很缓慢,她一只手撑着一把黑伞,另一只手扶着身边高高的广告牌,脚步颤颤巍巍,仿佛一阵风都可以将她刮倒。她穿了一双和衣物同样黑色的布鞋,她的脚踩在了水洼里,溅起了朵朵水花,但她却没有一点迟疑,继续将布鞋踩进了水中,眼看着被浸湿。
当她的脚踩在水里时,不停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来自于很远的地方,这不禁让谢依雪感到没有来由的恍惚。
她走得好慢,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接近谢依雪所站立的位置。
随着这老太婆的逼近,谢依雪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不停加快,一分钟起码跳动一百五十次以上。她觉得自己的喉管在渐渐萎缩,气流无法冲出,不能说话,更不能呼吸。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啊?
无法呼吸!
谢依雪捂在肚子上的手,开始渗出了冷汗,浑身一片冰凉。
这老太婆已经走到了谢依雪身边,停住了脚步,啪嗒啪嗒的声响立刻消失。
她站在了谢依雪身边。她要干什么?
谢依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摇晃,大脑里严重缺血,世界仿佛停顿了,只留下一片空白。
肚子里的婴儿时不时地踢上轻轻的一脚,压迫着她的胃,让她有种呕吐的感觉。只有这感觉才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
全身黑衣的老太婆,站在谢依雪的对面,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梭巡了一眼谢依雪,然后咧嘴一笑,嘿嘿一声,露出了里面东倒西歪,乌黑的牙床。
她的嘴角向上微微翘着,仿佛在微笑,更像是在嘲笑。
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很缓慢很缓慢地说道:"都会死的……都会死的……都会死的……"
说完,老太婆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歇斯底里,荡气回肠。她转过身来,一蹦一跳,兴高采烈地沿着天桥阶梯跑了下去,手里那把黑色的绸伞也被她扔在了地上,随着雨水冲刷,缓慢向阶梯下滑去。
"我的天,怎么这么倒霉?"谢依雪惊魂未定地对自己说,"怎么上天桥也会遇到一个疯婆子呢?"
她这才想起,最近一直都有人在说,伊莎坦布尔酒吧附近,时常出没一个发疯的黑衣老太婆,见人就说一句让人全身冰凉毛骨悚然的话。
"都是会死的……都是会死的……都是会死的……"
听说这个疯婆子以前很正常,就住在这附近。自从她老伴因为什么疾病死了后,她失去了生命的支柱,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歇斯底里地发疯了。
这事江都市的报纸还刊登过,希望社会援助。后来当民政局来寻找这老太婆时,却便寻不得其踪。有人说那老太婆去了其他城市,也有人说那老太婆已经死掉了。可是,万万没想到,今天谢依雪却在这天桥上鬼使神差地遇到了。
想到这里,谢依雪突然感到肚子里的婴儿又踢了她一脚,而且这一脚踢得很重很重,让她感到无法承受的疼痛。
她扶着高高的广告牌呕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杨晓雯抬头望着沈建国,她觉得今天的沈总特别奇怪。当她说出十三楼上发现了一具没有头颅的女尸,沈总顿时脸色发白,大颗大颗的汗液从额头分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他却没有分出一只手来擦拭。
杨晓雯关切地问:"沈总,您没事吧?"
沈总似乎很恐惧,浑身战栗着,双手颤抖。他答道:"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刚才睡了一会,一出来就听到这么可怕的事,心里觉得有点慌。我再进去睡一会,如果吴总打电话来,你就叫我。"
"哦……"杨晓雯埋下头来,一边噼里啪啦在电脑上敲着字,一边说:"吴总先就打来了电话,那时您在睡觉,我就没叫醒您。他说他在果山山脚等了一上午,都没等到人,现在他留了一个人在那里等,他先回公司来。下午税务这边还有点事呢。"
话还没有说完,沈建国已经进了总经理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在关门的一刹那,整个办公室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杨晓雯惊慌地抬了抬头,茫然地望着紧闭的总经理办公室大门。
沈建国的心情很不好,他想发火。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在十三楼的时候,他会感觉到恐惧。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在身边萦绕。
好象有人说过,人体就是一个气场,每个人都有一种属于自己的气息。当死亡的时候,这气息就会弃人而去,灰飞湮灭。这就是所谓的灵魂,据说有科学家作过研究,让即将死亡的人躺在最精密的电子天平上,在死亡的一刹那,人体的重量轻了二十一克,这就是灵魂的重量。
沈建国从来对这种说法都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他一直都认为,这减少的二十一克只是人在死亡时呼出的最后一口空气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