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自己说,今天大概是太紧张了。那起车祸就在自己的眼皮下发生的,来得如此突然。那个中年司机在他离开时,那双幽怨的眼睛一直在沈建国的脑海里盘旋着,令他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沈建国使劲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就在这时,电梯突然停了下来。
看了看,电梯是停在了一楼。沈建国是在地下二层上的电梯,所以电梯在这里停下也是很正常的。可是电梯刷的一声打开后,却并没有人进来。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小孩按电梯开关玩,一边这么对自己说着,沈建国一边等待电梯门关上。
这段时间,这幢大楼的租户越来越少,听说有这么一个传闻,在大厦的十三层,有一个女人上吊死了,魂魄却没有离开,一直在这大厦里游荡,寻找替身。真是无稽之谈。这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呢?不过帝景大厦的人为了求个心安,干脆将十三楼弃用了,电梯也不会在十三楼上停靠。
电梯门关上了,车厢里还是只有沈建国一个人。他斜斜地倚在电梯壁上,想摸根烟出来点上。可这是在电梯里,是不允许吸烟的。于是他只是把没点的香烟含在了嘴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变换上升着的数字发愣。
电梯到十三楼的时候,忽然一阵轻微摇晃,然后身体一轻,竟停住了。
不是说十三楼放弃使用了吗?怎么在这里居然停下了?沈建国忽然觉得心里忐忑不安,没来头的慌乱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绪。
电梯门慢慢地拉开,发出嘶嘶的齿轮咬合声。在这声音中,沈建国竟莫名其妙地觉得全身冰冷,像是跌入了冰窖之中一般。
十三楼因为放弃使用的原因,所以连走廊上应急灯也没有点上,只有一片死一般的黑暗。
电梯门缓慢地拉开,门外的黑暗像水一样慢慢侵蚀进来,淡淡的影子拉长了渐渐占据着电梯里的有限空间。
潮水一般不期而遇的恐惧突然之间向沈建国袭击了过来。
这电梯不知为何在十三楼莫名其妙停了下来,让沈建国感觉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惧。
他探出头去,外面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光亮。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是电梯间正好在房屋的死角,见不到半点阳光。废弃的十三楼楼道像是张着一张大嘴的怪兽,等待猎物的自动投案。
沈建国不知道自己的担忧是从何而来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远远超过了自己平时可以承受的程度。他觉得喉管正在慢慢变得狭窄,越来越窄,气流无法顺利通过。他开始感到窒息,无法呼吸。
这样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除了在梦魇里曾经遭遇过,二十三年前的那次夜行军他也同样遇到过。
那次夜行军紧急集合时,他慌忙穿好裤子冲到操场时,就突然心慌意乱过。那个时候,他感觉到莫名其妙而来的心悸,心脏剧烈跳动,越跳越快。喉管急剧收缩,让他难以呼吸。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于是他继续参加了夜行军拉练。刚走出五公里的时候,他的阑尾炎就发作了。现在想起,当时的心悸正是症状的预兆,是一个不好的预感。
可是,为什么心悸的情况在这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不会再是阑尾炎发作吧?人的一生只会得一次阑尾炎。阑尾割了后就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这么说,这样心悸的征兆并不是生理上的变故。
那么,是心理上的吗?如果是这样,又预示着会发生什么呢?
沈建国不敢再多想了,他慌忙使劲地按着电梯关门的按扭。也许只是一秒钟,电梯大门就合上了,可这一秒却让沈建国感觉像是一个世纪一般漫长。门合拢的一刹那,剧烈跳动着的心脏顿时平稳了。
看来真是心理上的问题,一定是今天太紧张了。沈建国安慰着自己的同时,电梯终于在三十三层他的办公室前停下了。
出电梯时,沈建国吐了口唾沫抹在头发上,又整理了一下发型。虽然这两天经历的事不少,心如一团乱麻,但在吴庆生以及下属的面前,他还是得保持一个老总的模样。
走进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埋头工作,偶尔有几个人在低声交谈,但看到沈建国走进来后,立刻停止了口中的絮叨,走到办公桌前假装勤奋地工作。
气氛很压抑,空气似乎凝滞了,没有一点流动,沉闷得快要让人发疯。
沈建国也猜到了,多半是欧阳梅的死讯已经传到了公司里。虽然他和欧阳梅一直都是在暗中进行交往,他并不想让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这段婚外的感情。可是,欧阳梅这丫头似乎一点也体会不到沈建国的良苦用心,老是趁着沈建国快要下班的时候,一惊一乍地跑到办公室里来接沈建国下班。还不住地提着在商场里购买的衣物送给沈建国。
当然,沈建国也知道,买衣物的钱,都是自己给她的。但是既然她有那份心思给自己买衣服,也说明这个女人的确还是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按道理来说,像沈建国这样年龄的男人包二奶,倒不是为了感情上寄托,更重要的是为了身体的需要。不过,有这么一个崇拜自己的红颜知己,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可惜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灰飞湮灭。
沈建国垂着头走进办公室,想要和吴庆生交谈几句。
在喏大个公司里,沈建国也就只有吴庆生这么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毕竟他们曾经有过命的交情,自己的这条性命也是吴庆生在内蒙古草原上,一脚脚从冰天雪地里背出来的,还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呢?就连欧阳梅的事,沈建国也没有瞒着他,而那幢在玉竹小区的商品房,也是吴庆生帮忙张罗的。
走进办公室,奇怪的是,里面竟空无一人。
吴庆生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的。即使有什么事,他都会给沈建国说一声的。可现在他去了哪里?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出现过。
沈建国满面狐疑地走到办公大厅,大声问道:"吴总去哪里了?"
坐在总经理室外的会计杨晓雯抬起头来回答:"吴总开车去果山了,他要去接从省城过来的一家医疗设备厂家的老总上果山水库钓鱼。本来想通知您的,可是您的手机一直都打不通,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沈建国从腰间取下手机看了一眼,哦,是没电了。他这才想起,昨天在警局接受一番询问后回了家,已经太晚,他忘记了给手机充电。而今天一直都神情恍惚,竟也忘了换备用的电池。
可是家里电话怎么会没人接呢?就算何姐去买菜了,谢依雪也会在家的。她挺着个大肚子,又能去哪里呢?
沈建国觉得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他拾起电话,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果然没人接。
他又想拨打谢依雪的手机,可这才想起,他已经太久没打过谢依雪的手机,现在竟然连号码是多少都忘记得一干二净。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确太沉迷于欧阳梅的身体,此刻,他不禁有些隐隐刺痛,心生悔意。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事情已经现在这个样子了,欧阳梅也香消玉殒,只有等谢依雪生下大胖小子后,再去好好疼她吧。幸好谢依雪不知道欧阳梅的事。
沈建国走进了总经理室,坐在老板桌前。
他拨通了吴庆生的电话,一阵盲音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吴庆生沙哑的声音。
"喂……"
"你在哪儿呢?事情顺利不?"沈建国虽然心情不好,但是依然知道把工作放在第一的位置。
"不太顺利,我在果山山脚等到现在,还没见着他们开车来。我怕他们的司机不熟悉路,开过了这条岔路就麻烦了。我打他们的手机,也一直说是处于盲区,真是麻烦……"
"哦,那你再等一会吧,这家医疗设备厂家的产品不错,一定要想办法拿到独家代理权。"沈建国吩咐道。
放下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沈建国总觉得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但这不安却不知道来自于哪里。
他踱到了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前,往外看去。对面的那幢更高的大厦蔽住了视野,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雨点洗刷着落地窗,让视野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朦胧。
他想摸根烟出来抽抽,可拿出烟盒才发现,里面的烟已经空空如也,一根也不剩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吸完的,他一点也记不起了,他总是觉得最近的记忆出了些问题,很多事刚刚做过就忘记了刚才到底做的什么。
一定是自己太劳累,压力太大,心情太紧张吧。沈建国对自己说。
现代职业人的压力来自于工作,更多的来自于生活。记得最近看过一篇报纸上的报道,说精神与体力上的压力会让职业人的身体出现空洞,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实际上危机四伏,一旦发现一个缺口,就会全面崩塌。这是什么所谓的亚健康状态。沈建国不想让自己崩塌,他决定明天一定要去江都大学附属医院全面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沈建国忽然觉得一阵困意,他这才想起,昨天一夜一直挣扎在噩梦与回忆之中,根本没有好好睡上一会。他拉开门,对门外坐着的会计杨晓雯说自己要休息一会,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不要来打扰他。
他坐在总经理室里那张宽大的软皮沙发上,身体深陷其中,所有的神经立刻松弛了下来,没多久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经理室外一阵嘈杂声给惊醒。
沈建国有些愠怒,他给杨晓雯说过自己在休息,怎么外面会这么吵呢?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满脸怒意地拉开门,大声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都不工作了?在这里吵什么啊?"
虽然是九月,尽管下了一场雨,但是办公室里还是燠热不堪。可是,沈建国却看到杨晓雯正坐在座位上不停地发着抖,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栗。
"出了什么事?晓雯。"杨晓雯是沈建国五年前特意从大学里精心挑选进入公司来接替谢依雪位置的,也对她特别器重。
杨晓雯依然止不住瑟瑟颤抖,她声音断断续续地,夹杂着颤音地说道:"刚才……在十三楼……保洁员在打扫清洁时……发现了一具女尸……没有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