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身体不好,养了大半个月才回了元气,现下才感觉有精力了却心中的大事,头一桩自然是新出炉的六姑娘,第二桩是六姑娘便宜老爹的读书问题。
柳一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便宜娘,真是个美人呢,肤色白皙,精致的眉眼,巴掌一般小小的瓜子脸儿,最吸引人是一身温柔纤弱的气质,怪不得她便宜老爹爱到不行。
“流口水了?”王氏亲自拿起帕子亲自给女儿擦了,柳一一趁机抓住便宜娘的手,真滑真软呢。
“娘亲的小乖乖,抓着娘的手要糖呢?早上可乖乖吃奶了?”
后面一句肯定是不指望柳一一回答了,奶妈妈立刻接了话,“六姑娘昨夜吃了一回,今早吃得少些,估计过一会儿又要吃一回儿。”
“姑娘现在夜里也要吃奶了?”
张嬷嬷生养了几个孩子,最是有经验,插话:“过了这半月,姑娘长开了,饭量也大了,可要麻烦奶妈妈夜里勤快些,莫要饿着姑娘。”
“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再说光喂奶,也比在地里刨食简单。只是前些时候姑娘夜里睡得踏实,现下姑娘夜里也吃奶,守夜的丫鬟睡得像个死猪,雷打不动,倒是委屈姑娘了。”
王氏看着柔柔弱弱,其实一点都不糊涂呢,要不然也不会把持着丈夫心甘情愿不纳妾,奶妈妈与其在说委屈姑娘,还不如说在抱怨夜里睡不好呢。她先安抚奶妈妈,“妈妈抱着姑娘回去吧,晚上还照着以前的规矩来,妈妈只管吃好睡好,也让姑娘吃得有精神。”
等刘妈妈抱了柳一一下去,王氏脸色立刻不好看了,“都夸她是个贤良人呢,却不过这点气量,我妞妞不过气派点的洗三,就要使绊子挑些不中用的丫鬟进来,又选了这样粗浅的奶妈来。”
“都是奴婢不中用,一场风寒就躺了许多天,否则也能长长眼不让蠢笨的丫鬟服侍姑娘。”
“与嬷嬷有何干?总是我太放心她了,才让她糟蹋我女儿。看来这些年她倒是存了不少怨气呢,竟发泄在我女儿身上,这笔账总要记着,日后总要让她偿还。”王氏也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说了两句发狠的话,气也消了一大半,又与刘嬷嬷商量了一下,从她屋里调了两个得力的丫鬟草青竹青去六姑娘屋里。夜里四老爷姚多杰过来看王氏的时候,发现少了两个丫鬟,随口问了一句。
“多生一个二妞妞,府里多费一番财力人力,估计是最近没顶用的丫鬟,分给她的全是些不会干活的。草青竹青给了她,总不让她在亲娘这里受委屈。”
四老爷人不是很聪明,又是个妻奴,他老婆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很少怀疑,听了王氏的话,立刻气愤了:“她个小人儿又多多少花费,总不过是府里看我没有官做,怠慢我们女儿。你不要伤心,我多奋进些,以后不让我们女儿受委屈。大嫂做事越发不周全了,我要跟大哥说一声,免得以后怠慢了宾客丢了府里几世的脸面。”
王氏点到为止,跟四老爷说了一会儿话,就催他去看两个女儿。
四老爷在妻子和两个女儿处各呆了一会儿,就去了书房写信。姚府大老爷姚多仁今年三十七,四老爷姚多杰不过二十七,姚多仁将姚多杰当半子爱护,姚多杰也将姚多仁当半个父亲般敬重,两人关系很亲密。四老爷先报喜,说自己得了乖巧的女儿,让大哥别忘了准备见面礼云云,又说自己最近读书进益颇多,对乡试很有把握。最后,才一件件写下刘氏对他妻女的怠慢,言语中充分表达了对一向令人敬重的大嫂为何这般糊涂的痛心。
王氏身体渐好,往日疏忽的事情也一件件提上日程。四姑娘五岁了,要启蒙,往日王氏也教她读书认字,可惜四姑娘不是很灵秀,一天只能认两三个字,隔日又忘得差不多,要学会一个字着实不容易。母总不嫌儿笨,因四姑娘认字慢,王氏越发上心,每日里要教她背两段《三字经》,又认两个字。六姑娘快两个月,大名小名都没取呢,该要认真想个大名了,好记在家谱上。等半下午四老爷过来时,王氏拉着四老爷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好的。
王氏心中颇遗憾,若是让求老太爷赐名多好,不仅有体面,还能得个好名字,可惜自老三死后,老太爷不理事,自家相公读书不成器,想来是求不来的。
四老爷也想到了这一点,自责道:“都是我不中用,若是也如三弟一般中个传胪,爹肯定高看女儿一眼。”
传胪指的是会试中二甲第一名,是状元、探花、榜眼以下第一人,虽没有状元名满天下,落到各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之事。姚府也是因这传胪在宜城多了几分名气。
“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我宁愿你一辈子秀才都考不中也不想你像老三。人的福气有限,得了这处就失了那处,你看三嫂往日多风光,连大嫂都要让她五分,现在带了晗姐儿缩在偏院,连二门都不出。我只愿我们长长久久、安安康康的,别的都不多求。”
四老爷立刻被安慰了,“我没能耐让你做传胪娘子,总能好好陪着你和大妞妞二妞妞。我们家取名爱从日,她们这辈女孩儿名字里都有个风字,不如二妞妞就叫晏风,娘子觉得可好?”
王氏笑着夸道:“‘晏’可不是‘日日安好’吗?相公大才。”
四老爷立刻掉书袋,“不止呢,‘晏,天清也’,于是‘日出清济为晏’,晏又同安,于是‘而海内晏如’,又‘海清河晏,大德宽仁’。这字寓意极好。”
“人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只不过半日没见,相公学问就飞长,晚上要吩咐厨房多加几个菜色庆祝一番。”
“哈哈,不急不急,这次乡试有望中选,表妹到时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斟两杯酒与我庆贺。”
这般类似的话四老爷已经说了二三回,可没回都不中,若是旁人怕要讽刺两声,连陪嫁的张嬷嬷都为王氏不值,可王氏自己每回都高高兴兴应了,若是不中也不说埋怨的话,还亲自准备好酒好菜,千方百计寻了长处夸她相公,鼓励他再考一回,夫妻两个感情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厢王氏又用一张巧嘴哄了四老爷进书屋埋头苦读,圆满完成任务。
隔日,六姑娘得大名姚晏风通告了府里,不几日又记入家谱,只是这名儿用的很少,姚府里的丫鬟婆子只叫她六姑娘,四老爷四太太爱叫她二妞妞,府外的人称她姚六姑娘。至于六姑娘自己,一开始总觉得自己还叫柳一一,想着她前世的娘,对府里的事不是很关心。不过她看着自己被生出来,从一个婴儿长大,她姐每天陪她玩耍,她娘每日亲她抱她,她爹时不时从外面带了小玩意儿哄她,又有丫鬟婆子整日六姑娘唤着,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又隐约记得有人要她给她娘报恩什么的,心思慢慢发生了改变。哎,反正都是她娘,就算长得不一样遭遇不一样,她都得好好爱她,姚六姑娘想通了,也接受她新的身份,柳一一这名字慢慢被放在心底。
“六姑娘,吃奶了。”
“六姑娘,奴婢将您的月银放在罐子里,留着您以后买胭脂水粉呢。”
“六姑娘,今日里来了贵客,是知府夫人,老太太让奴婢带您过去呢。”
“六姑娘……”
六姑娘就六姑娘吧,从此江湖少了一个柳一一,多了一个叫六姑娘的姚晏风,睡醒了的小婴儿对着粉红的纱帐感慨了一番,转个身子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