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滋是个小县城,非要地无特产,文不兴武不举,若是遇到长江决堤,还有洪灾之险。不过,百姓有田可种有地可垦,若是老天爷给面子,还算衣食无忧。六姑娘从马车里看着路上行人脸上平淡的神色以及大街小巷热闹而不过分喧闹的景象,便十分喜欢这里,用前世的话,这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不仅六姑娘,王氏也是一脸满意,总算不是她想的穷乡僻壤,这样陌生的地方,正好适合她卸下一切琐事专心教养孩子。不过,马车却渐渐往前,走过人群的嬉闹,停在边郊的山脚下。松滋官学建在山上,歇山顶隐在绿树青山之上,显得格外神秘而悠远,四老爷点点头,这便是读书人心中的书院样子了。
松滋官学有百余年历史,按照宫殿规格建造,又称学宫,坐落在山腰之上,一圈约三米高的波浪起伏的城墙将学宫与群山隔断,自成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墙内是晓月湖、明伦堂、讲堂、崇圣祠、尊经阁等建筑。教谕署坐落在学宫的后方,又有一道围墙与前面的学堂隔开。这样幽静的地方,看上一眼便能爱上。
都说山中不知日月长,六姑娘已经在松滋六年,由一个腿短脸肥的包子长成了一个走路带风、称霸一方的伪萝莉。而四姑娘,成长对弟弟妹妹温柔耐心的娉婷少女。变化最大的便是留哥儿,由奶娃娃变成了一个白嫩嫩又贴心又乖巧的胖墩儿。
“留哥儿,快过来哟,姐姐练琴练得脖子疼,快帮姐姐按按。”六姑娘将琴一收,便用手招唤留哥儿给她按摩。
留哥儿笑呵呵过来,用肉呼呼的小手在六姑娘肩膀上左拍拍右拍拍,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六姑娘,就差写着“求表扬”三个大字。更让六姑娘美得冒泡的是,不仅这个萌物看着她,另一个萌物也看着她,用软乎乎的声音说道:“你是姐姐,怎么能欺负留哥儿,让他给你按摩呢?”
六姑娘得意地看了萌物姐姐一眼,故意大声说道:“真舒服,留哥儿真棒。”
留哥儿小手捶得更起劲了。
四姑娘舍不得留哥儿,偏过头不理六姑娘,对着留哥儿说道:“留哥儿不理你六姐姐,快去玩吧。”
留哥儿笑呵呵说道:“四姐姐,我不累,六姐姐累。”
王氏看六姑娘逗着姐姐弟弟,并不说什么,免得打扰孩子读书,只是瞪了六姑娘一眼示意不要太过分便低着头忙自己的。教谕署比不上姚府宽敞,有数不尽的厢房耳房,这里只有一明两暗三间房左右两间耳房,王氏便就将一间耳房收拾出来做书房,平日里孩子们读书写字、姚四老爷看书都在这里,她自己也占了一个角落,摆了琴棋书画和针线,上午姚多杰不在家,她便教两个女儿弹琴和针线,也看着留哥儿画画。
王氏那一眼那么温柔,六姑娘才不怕,她才口袋里拿出三颗包着薄薄一层糖衣的花生糖,问道:“六姐有糖哦,留哥儿要不要吃?”
留哥儿喜滋滋用两只手抓起糖果,他动作很慢,屋中的人都耐心看他怎么处理手里的糖。只见留哥儿剥了一颗放进六姑娘嘴里,然后又挑了一颗郑重放在四姑娘手中,正准备吃最后一颗的时候,看到了正做针线的王氏,立刻委屈地嘟起嘴。虽然很想吃,可是留哥儿是个好孩子,他将糖拿给王氏,没给自己留下。
王氏开心地接过糖,将糖衣剥了,把糖放到留哥儿嘴里,转过头对六姑娘说道:“这样促狭的性子,不知像了谁,今晚儿米少了,晚饭你不许吃。”
六姑娘笑嘻嘻说道:“看娘笑得那么开心,还以为您要奖给我一只大鸡腿。您看,要不是我,您怎么知道留哥儿心里您这么重要呢?”
王氏忍不住笑了。留哥儿这样乖巧懂事又活泼可爱,暖姐儿笑容明媚,几个孩子感情好,她看到了确实欣慰又开心,觉得不白费呆在这山中六年。
到了中午,姚多杰便回来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即便离了姚府,王氏还遵循在府里的规矩,不放松对孩子的要求。六姑娘几个腰板挺着直直的,等着王氏夫妇先动筷才开动,安安静静,细嚼慢咽,动作文雅,即便是最小的留哥儿都规矩十足,努力拿着手里的筷子,不发出声响。因在山中,王氏入乡随俗,没有安排布菜的丫鬟,只自己用另备一双筷子给孩子夹他们喜欢的菜色。
饭后,姚多杰便到书房教他们三人认字。留哥儿还在学生字,姚多杰先带着他复习了昨天学的,又教了两个字,然后带着他读两遍《声韵启蒙》,便让留哥儿在一边练字。四姑娘六姑娘两个一起学《千字文》,六姑娘明显学得快些,可是字写得像狗爬,姚多杰摇了摇头,便让六姑娘先去练字,然后一遍遍教四姑娘,到四姑娘会了,他便回房休息半刻,之后便回去学宫给学生授课。六姑娘抓着毛笔练两笔字,到姚老爹走了,她便从书架从随便翻出一本杂记出来打发时间,留哥儿和四姑娘两个仍然一笔一划很认真地练字。到大约下午二点多的时候,瞌睡来了,姐三个便回房午休。
这边屋子少,只三间房用作起居,王氏姚多杰在明房,四姑娘六姑娘姐两睡一间房,留哥儿一个人一间,除了守夜的,其余的下人都宿在耳房。王氏看了姐弟三人一眼,看他们睡得香甜,觉困意也上来了,便回房躺了一会儿,半个时辰后王氏便醒了,将姐弟三个喊起来。留哥儿四姑娘两个乖巧,王氏喊了两声,便睡眼迷蒙地起了,只六姑娘嘟囔着说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如今正是秋乏正浓的时候,娘亲您何苦扰人清梦呢?”然后用头蒙了脑袋继续睡。
王氏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六姑娘的小鼻子才将人弄起来。不过六姑娘醒了后,王氏就宁愿她继续睡着了。原来六姑娘觉得太无聊,想着秋天山上肯定有许多野果子,上山玩一玩倒不错,便提议去探险。四姑娘留哥儿明显对这个提议很心动,两人都期盼地看着王氏。
“不能去。现在山上虫蛇多,多躲在落叶底下,若是踩着了多危险。”
两个萌物立刻奄答答的,让王氏看着十分心疼,瞪了始作俑者好几眼。
六姑娘裂开嘴对着王氏笑笑,王氏立刻就不生气了。三个孩子她是一般疼的,只不过六姑娘精力充沛,又古灵精怪,时常弄得她又爱又恨。
其实六姑娘知道不能去也挺失望,不过她心大,立刻就丢开了,反倒是看到被提议的两个神情落寞的样子,真心过意不去了,便又提议画鲤鱼比赛,赢的人可以让姚老爹带着去山下的集市上玩。
留哥儿听到这个眼睛立刻亮了,他最喜欢作画。四姑娘有些犹豫,她画得不好,也不喜欢作画。这年头就怕碰到萌物啊,六姑娘看着她姐抿着嘴,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露出为难的神色,扛不住了,又补充到绣下来也行,谁的最像,反正谁就赢,果然四姑娘立刻笑了,露出两个圆乎乎的酒窝。
王氏看姐弟两个都高兴了,赞赏地看看六姑娘。六姑娘在心里腹诽,娘啊,在您心里我就是颗草吧,也怪不得人,有萌物在旁,她就是万年配角啊。
六姑娘不喜欢画画,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对于必须的生活技能女工也不感兴趣,提议比赛纯粹是陪太子读书。四姑娘要绣金鱼王氏指导,她便陪着留哥儿作画。
没吃过猪肉,也是看过猪跑的,从小学课本上的放牛娃王冕画荷花和齐大石画虾等广为流传是的故事中六姑娘知道作画之前需要仔细观察的,她便拉着留哥儿先一起看鱼缸的鲤鱼游来游去。看鱼儿游也看不长时间,先前还可以安慰自己改善视力,看了一刻钟六姑娘便觉得无聊了,看留哥儿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鲤鱼瞧,甘拜下风。六姑娘悄悄回房,抓起毛笔想要把鲤鱼画下来,一下笔,更伤心了,没这个天分,怎么画都是一坨黑。
艺术天分这东西不好说,落到谁头上便是三岁少年都能画得像模像样,若是没有,理论知识再多也画不好。老天并不是十分亏待留哥儿,他虽然反应很慢,认字读书也缓慢,神态举止看着便是有些问题的,可是他有很高的艺术天分,刚出生的时候便对显出对色彩的兴趣,长大一点能盯着好看的图案整日不转眼,到四岁刚学会走路,便能捡起树枝画树上的喜鹊。六姑娘看见画的有头有尾看着就是鸟儿的画,简直喜出望外,这简直就是天生的画家,从基因里就有对画画的渴望。她从前有个这样的同学,从农村考到市里的高中,没有学过一天画,可是却很喜欢画画,小时候经常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小动物,练得惟妙惟肖,被学校的美术老师看中,着力培养,最后靠着画画还出国了。
自从六姑娘发现留哥儿的作画天赋之后,家里的氛围立刻变了。王氏和姚四老爷虽然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教着留哥儿自己吃饭、走路、说话,成果显著,但是总免不了心酸。现在再也不了,人只要有个才能,便是有什么不好,也不会计较那么多,现成的例子便是周云子,他一只腿脚不便,按当朝律令,是不能做官的,可是他成了圣人之师,被尊为“画圣”,天下人推崇。王氏没奢望留哥儿会达到周云子的那样的地步,可是只要留哥儿有这一技之长,便是看着不聪明,也可以在世上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