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专家、教师及助手支持哪种理论并没有多大关系。例如一位真正优秀的治疗专家,他有可能信奉悲观主义的弗洛伊德理论,然而却好像也认为成长是可能的并依据这样的认识行事。而信奉人性完全美好和光明的、真正优秀的教师,也会把对倒退和防御力量的尊重和理解运用到实际的教育工作中去。十分通晓现实主义的和内容广泛的哲学体系却可能不会应用在治疗、教学和家教实践中。只有重视恐惧和防御心理的人,才是懂得教育的;只有重视健康的人,才是能进行治疗的人。
能够对这种情境中的矛盾现象所做的解释是:对有神经症的选择者来说,有些“坏的”选择可能实际是“好的”,起码可以理解为是他自己的动力系统必需的。我们知道,对患者采取强制手段,或者让患者直接面对危险或了解病情,或者使他处于一种应激情境打破他对太痛苦的真情的防御,这样的处置都会使这个患者完全垮掉。这就使我们陷入了成长的步速问题。我们又一次看到有教养的父母、治疗专家、教师的实践是这样的,仿佛他们理解有必要采取温柔、亲切、尊重的态度对待畏惧,理解防御和倒退力量的天然性。有必要采用这样的实践来使成长不被看成极大的危险而是一种欢乐的境界。它含有这种意思,他们理解成长只能从安全中浮现出来。他们觉得,如果一个人的防御是非常僵硬的,他们就有理由宁愿成为耐心的和理解的,尽管他们完全知道儿童“应该”走怎样的道路。
如果我们假定只有防御才智和成长才智两种才智的话,则实际上一切选择在动力学理论中最终都是明智的。防御可能像挑战一样,是明智的;这决定于具体的人,他的具体的状态,以及他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的具体情境。如果选择安全能够避开大于这个人当时所能承受的痛苦,那么选择安全就是明智的。如果我们希望帮助他成长(由于我们知道,长远地看,一贯地选择安全会给他带来大祸害,而且会剥夺他自己享受快乐的可能性,只要他有品尝这种快乐的能力),那么,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在他要求帮助时帮助他摆脱痛苦,不然就要一方面让他觉得是安全的,同时又学习他前进尝试新体验,像母亲张开她的双臂招引婴儿学习走路一样。
我们不可能强迫他成长,我们只能引导他成长。为了使他的成长具有更大的可能性,就要相信仅仅是对新经验的体验就会使他更喜欢成长。只有他自己能够选择成长,没有别人能够代替他选择成长。如果成长变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那么他必定会喜欢它。如果他并不喜欢它,我们就必须知趣地让步:成长对他来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就表明,在关心儿童成长中,对待病态儿童必须要有像对待健康儿童那样的尊重。只有当他的畏惧受到尊重的认可时,他才能有勇气成为勇敢的。我们必须理解,黑暗的力量像成长的力量一样,也是“正常的”。
这个任务的确很麻烦,因为它同时包含两个意思,即一方面包含我们了解什么对他是最好的(因为我们要在我们选定的方向上召唤他),另一方面也包含只有他知道什么对他自己长远地看是最好的。这就意味着,我们应当只是提议而极少强迫。我们必须完全准备好,不仅要向前召唤,而且要尊重他的现实,如卧薪尝胆、恢复力量、从安全优越的地方察看情况,甚至退回到从前熟悉的或“低级的”乐事上去,以便能够重新获得成长的勇气。
这也重新指出了可以重点帮助的地方。人们需要帮助者,不仅由于他能使健康儿童达到可能的成长进步(使成长不超出儿童可以企及的范围),并在另一些时候使他们摆脱了他们的积习,而且紧迫得多的是,这是因为那些陷于固着、僵硬防御和切断一切成长可能性的安全措施而无法自拔的人特别需要他的帮助。神经症和性格结构一样,都有自身持续的倾向,必须在两种对待方式中进行选择:或者等待生活,即让他最终跌进神经症的苦恼来告诉他:他的体系不起作用,不然就要理解和尊重他的缺失性需要和成长性需要来帮助他成长。
这种看法类似于道教的“任其自然”,但由于成长中的儿童需要帮助,所以它往往是没有作用的。这一点可以表述为“有帮助的任其自然”,这是一种热爱的和尊重的道教观。这种观点不仅清楚地认识到成长和使成长在正确方向上运动的机制,而且它也清楚地承认并尊重对成长的畏惧、成长的缓慢速度、阻滞、病态以及不能成长的原因。它也对外界因素在成长中的地位,必要性和有益性认识得很清楚,然而又不要控制成长。由于了解了成长的机制,它为内部成长提供手段,心甘情愿地帮助它,不仅对它抱有希望,而且也持积极乐观的态度。
这些都联系着一般动机理论、需要的满足理论。在我看来,这些是构成一切健康人发展基础的、最重要的、唯一的原则。这个把人的复杂动机结合在一起的整体论原则,就是在低级需要自身充分满足已经实现的基础上会浮现出新的高级需要的倾向。有幸正常生长的儿童,需要获得了满足,对他充分尝到的快乐厌烦了,会热切地(没有强迫)继续寻求高级的、更复杂的快乐,只要这些快乐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垂手可得而又不会冒险和受到威胁。
不仅在儿童较深的动机力学中能为这个原则找到典型,而且在诸如学习、阅读、溜冰、绘画、跳舞等微观的更朴素活动的任何发展上都可以发现范例。掌握了简单词的儿童,强烈地喜爱它们,然而他们并不停止在这一点上。在适宜的气氛中,他就自发地表现出渴望继续掌握越来越多的新词、较长的词、比较复杂的句子等等。如果强迫他停留在这个简单词的水平上,那么,他对从前使他喜爱的东西就逐渐地厌烦和不安起来。他要求前进、运动、成长。只有在下一步遇到挫折、失败、非难、嘲笑时,他才停止和倒退。这时我们就会面对错综复杂的反常动态和神经症损伤,在这里冲动可能继续存在,但不付诸实现,甚至会丧失冲动和能力。
我认为,这个一般原理可以运用到弗洛伊德的阶段发展理论上。口唇期的婴儿,经过咀嚼获得他的大多数快乐。一个被忽略的特殊快乐是熟练的乐趣。我们应当注意,婴儿能够有效地干的唯一事情就是吸吮。在所有其他事情上,他是不熟悉的、无能的。而且,正如我所设想的那样,如果这是自尊最早的先驱者(熟练感)的话,那么,这也就是婴儿能体验到熟练(效能、控制、自我表达、意志)快乐的唯一方法。
然而不久,他就发展了其他熟练和控制能力。在这里,我指的不仅是那种在我看来虽然正确、但被夸大了的肛门控制。在所谓的“肛门期”内,运动和感觉能力也充分发展了,提供了快乐和熟练感。但是在这里,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东西是口唇期婴儿倾向于表演他的口唇熟练,并且变得对它厌烦了,正如他对单纯的牛奶变得厌烦了一样。在自由选择的情境中,他倾向于放弃乳房和牛奶,而喜爱更复杂的活动和口味,或者以某种方式增添其他“高级的”发展。
获得了充分的满足,能自由地选择而无威胁,他就脱离口唇期并自动放弃口唇活动而“成长”,不必把他“踢上台阶”或强迫他成熟,像常常暗指的那样。他选择了成长到更高的快乐上去,并且对旧的快乐变得厌烦了。只有在受到危险、威胁、失败、挫折、压抑的冲击时,他才倾向倒退或固着;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宁要安全而不要成长。克制、延迟满足和反抗挫折的能力,对于他的力量的肯定也是必需的,而且我们知道,放纵的满足是危险的。然而,这一点仍然是真理,即对基本需要的充分满足是绝对必要条件。对这个原理来说,这些限制条件只是次要的条件。
因此,我们用来向前向上成长的东西是附加在我们种种需要的层次排布原则上一种主体设计,这个主体设计带领和指引个体沿着“健康的”方向成长。在任何年龄阶段上,都确实需要层次上的排布原则。即使是儿童,重新找回己丢失的自我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恢复觉察自身快乐的能力。
治疗的过程帮助成人发现那些孩子式的(受到压抑的)对他人赞许的需要,没有必要再以孩子式的形式和程度存留了;也帮助成人发现,畏惧失掉他人以及与此相联的畏惧成为软弱的、失助的、被抛弃的人,都不像它们对于儿童那样是正当的和现实的了。他人对于成人比对于儿童可能是而且应当是较少重要性的。
健康自发的儿童,由内部产生、反应他自己内部存在的自发性出发,在好奇和兴奋中深入环境,并且表现着他具有的任何技能。到了他不再被畏惧吓得呆板的那种程度,就到了他觉得有了足够的安全敢于前进的程度。在这个过程中,给他快乐体验的东西是偶遇的,或者是帮助者向他提供的。他必须是充分安全和自我接受的,才能选择和偏爱这些快乐,而不被它们吓倒。
如果他能够选择这些由快乐导致的体验,那么他也就能回到这种体验,重复它,品尝它,直到饱享和厌烦的地步。这时,他就显示出进展到更复杂、更丰富的体验上去的倾向,并且以同样的形式完成它。再说一遍,如果他觉得充分安全并倾向于前进的话。在确实感(“这个我确实喜欢,那个我确实不喜欢”)、能力感、熟练感、自信感,以及自尊感中的这种体验,不仅意味着自我在前进,而且在自我上有反馈效应。
在生活中包括的一系列无穷无尽的选择,一般地可概括为完全(或更粗俗地说是防御)和成长间的选择。而且只有当满足了安全需要,儿童不再需要他已经有了的安全时,我们才可以期望他们做出成长的选择。只有他才能承担起大胆行动的后果。
儿童正确选择的标准是容许他保留快乐和厌烦的体验,从而能使选择与儿童自己的本性协调一致,并且发展地自己的本性。选择按着另一个人的希望进行这种替代标准正在形成,当发生这种情况时,自我就丧失了。而且,这也会把选择只限制在安全上,因为这个儿童出于畏惧(丧失保护、爱等等)会放弃对他自身快乐体验的信赖。如果选择是真正自由的,如果这个儿童不是残废的,那么,我们就可以肯定他一般是选择向前的成长。
当人极力使自己确信(通过压抑,否认、反应形成等)未满足的基本需要真的满足了、或者不存在了的时候,产生一种虚假的成长是非常普遍的。接着,他使自己成长到较高级的需要水平上去。当然,在这之后,常常会停止在不稳的基础上,我把这称为“绕过未满足的需要的假成长”。这种未满足的需要作为无意识的力量会永远持续下去(反复强制)。
证据表明,健康儿童喜爱的东西,从观察者能觉察到的长远目标来看,对他也是“最好的”东西,这种相符情况一般要多于相反情况。在这个过程中,外部因素(父母、治疗专家、教师等)也有各种不同程度的重要性,尽管最终选择必须由儿童做出。
能满足他对安全、从属、爱、尊重等的基本需要,因此,他可以觉得是无威胁的、自主的、感兴趣的、自发的,从而敢于选择未知的事物,还可以帮助他做出确实有吸引力和没有危险的成长选择,在较少吸引力和代价更高时,帮助他做出倒退选择。
存在心理学和形成心理学在这方面可以协调起来。儿童,不过是成为他自己,但也能向前运动和成长。认识使人变得更强大、更聪明、更丰富、更发展和更成熟。这体现了人的潜能的实现,体现了由人的可能性预兆的人的命运的实现。
人的成长和缩减焦虑的知识
关于认知需要,我已经从为认识而认识、为认识和理解本身的纯粹快乐和自然满足的角度谈论了很多。认识使人变得更强大、更聪明、更丰富、更发展和更成熟。这体现了人的潜能的实现,体现了由人的可能性预兆的人的命运的实现。然后,我们就具有了类似无阻碍的鸟语花香。这是这样的一条道路,像没有奋斗的努力,只是由于苹果树自己遗传本能的表现就结出了苹果一样。
然而,我们也知道,好奇和探索是比安全更高级的需要。这就是说,感觉安全可靠、无忧无虑和没有恐惧的需要是占优势的,是比好奇心更强的。在猿猴和人类的儿童身上,这一点可以直接观察到。年幼的儿童在陌生的环境中往往会抱紧他的母亲,只是到了后来他才会逐渐地离开母亲的大腿,探索和考察事物。如果母亲不见了,或者他害怕了,那么好奇心就消失了,直到重新获得安全为止,他仅仅是从安全港里进行探索。在哈洛的小猴子那里,情况也是一样,任何引起小猴子害怕的东西,都会使它逃回到代母那里去,它依附在那里,开始时它可能只是观察,随后才出来冒险,如果代母不在那儿,它可能会蜷缩成一个球,并且啜泣。哈洛拍摄的动作照片非常清楚地显示了这一点。
相对于儿童而言,成年人的焦虑和畏惧要更加隐蔽和难以捉摸。如果畏惧不能制服他,那么他就会压抑它们,甚至否认它们的存在。经常的情况是,他并不“认识”他有畏惧感。
认知是妥善处理这些焦虑的方法之一。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一切不熟悉的、朦胧感觉到的、难以理解的、隐蔽的、意外的东西,全都是有威胁倾向的东西。把它们加工成为熟悉的、能断言的、易处理的、能控制的,即不可怕的和无危害的东西的一个方法,就是了解和理解它们。因而,知识不仅可以有向前成长的功能,而且有缩减焦虑的功能,即有一种保护内部平衡的机能。外显行为可能是非常类似的,但动机则可能是极端不同的。因而,主观的后果也是非常不同的。
一方面,我们松了一口气,并且觉得不太紧张,比如说,受到惊吓的住户在深夜里拿着枪探查楼下使人害怕的神秘声音时,他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的情景。这与年轻学生通过显微镜第一次看到肾的微细结构、或者他突然理解到交响乐的结构、或者一篇难懂的诗或政治理论的意义时,那种兴奋甚至狂喜的情景,是完全不同的。在后一种情况下,一个人觉得更强大、更机灵、更充实、更有能力、更成功、更有理解力了。假设我们的感觉器官变得更有效了,我们的眼睛突然更加敏锐,我们的耳朵更加聪颖,我们的头脑顿开茅塞,那么我们的感觉就会是这个样子。这种事情可能在教育和心理治疗中充分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