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虽然不是自我改善的唯一途径,却是主要的途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知和自我改善是很不容易的。它需要巨大的勇气,并且需要通过长期的斗争。虽然熟练的专业治疗专家的帮助,可以使改善的进程容易得多,但是,这绝不是唯一的道路。从治疗中学到的许多东西,可以运用到教育和家庭生活中去,也可以用到指导一个人自己的生活中去。一个人想要学会恰当地尊重和欣赏这种畏惧、倒退、防御和保险的力量,只有通过心理病理治疗的研究。学会尊重和理解这些力量,就使得帮助自己和别人健康成长的可能性变得大多了。不真实的乐观,最终意味着幻想破灭、愤怒和绝望。
概括地说,在没有理解人的健康倾向的情况下,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理解他的弱点。否则,只会造成治疗上的错误。但是,同样在没有理解人的弱点的情况下,我们也永远不可能充分理解人的力量并帮助他。不然的话,我们就会犯过分信任理性的错误。
如果我们希望人成为更完善的人,那么我们就必须帮助他们认清自己的健康一面,而且要认清他们,同时也要帮助他们认清不健康的一面。只有充分认识疾病和健康之间的这种辩证法,我们才能在成长的道路上趋向更健康。我所构想的防御力量和成长趋势之间这个基本的二难推理或冲突是存在主义的,它埋藏在人的深邃本性之中,无论是现在还是遥远的将来都是这样。
防御缺失性需要的倒退力
这是一个不太成系统的成长理论范围内的尝试。一旦我们接受了成长概念,许多细节问题就应运而生了。成长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呢?儿童成长和不成长的原因是什么呢?他们怎样认识成长的方向呢?以及他们又是怎样摆脱病态的方向呢?
自我实现、成长和自我的概念毕竟全都是高度抽象的概念,我们必须紧密地接触现实、原始资料和活生生的具体事件。
自我实现、成长等是长远目标。健康成长的婴儿和儿童并不为长远目标或遥远未来而生活;他们正进行着快乐的生活,并且自发地为现在而生活。他们正生活着,而不是正在准备去生活。他们怎么能只是自发地存在着,而不努力成长,只是追求享受当前的活动,却又一步一步地向前运动呢?即在健康的道路上成长,显示他们真正的自我呢?我们怎么能够使存在的事实与形成的事实一致起来呢?在纯粹的状态中,成长不是一个具体的目标,自我实现也不是这样的目标,自我表现也不是。与其说儿童在探索,不如说他是在发现。缺失性动机和有决心获取的规律并不适用于成长、自发性和创造性。
纯存在心理学往往倾向于静态,而不表明运动、定向和成长的真相,这是很危险的。我们倾向于把存在、自我实现的状态描绘成完美的涅状态。一旦你达到了涅状态,你就会在那里停止下来,似乎你能做的一切就是止于至善而心满意足。
我认为,令人满意的答案其实说出来很简单,这就是,当再前进一步的感受和我们所熟悉的、甚至厌烦的以前的满足相比,在主观上是更高兴、更喜爱、内心更满意时,成长就发生了;要认识什么事物对我们是适当的,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我们主观上的感受,觉察到它是所有选择中最好的。新的经验由经验自身批准,而不是由任何外部准则批准的。
我们并非是出于自我的利益而去这样做的,或因为心理学家赞成这样做,或因为有人吩咐我们这样做,或因为这样做能使我们长久生存,或因为它对人类有好处,或因为它能带来外部奖赏,或因为它是正当合理的。正如我们在餐后选择甜食时挑选这一种而不挑选那一种一样,我们也以同样的理由做这件事而不做另一件事。我曾把这一点说成是恋爱和择友的基本机理,即吻这个人比吻其他人能引起更多的幸福感;与甲交朋友比与乙交朋友在主观上有更大的满足。
而我们可以用这种方法认识到,我们做什么事情时是愉快的,我们真正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我们的感受、判断和自然倾向是什么?一句话,这就是我们揭示自我和回答最终问题“我是谁?我是怎样的人”的方法。
出于纯粹的自发性去采取步调和选择完全发自内心,好奇、探索、质疑和兴趣盎然是健康的婴儿或儿童作为自我存在的一部分偶然表现出来的。甚至当他没有被日常各种缺失所激发,没有目的、没有要求、只是自发表现的时候,他也倾向于试验他的能力,伸出手脚,专心地、迷恋地、兴致勃勃地玩弄和操纵各种东西,想了解它们。
探索、操作、体验,被吸引,挑挑拣拣,欢欣鼓舞,享受生活,全都可以看作是纯粹存在的特性,而且会转为形成,虽然这是以一种偶然的、无计划的、没有预期的自发方式进行着。这时自发的创造性经验,可以而且已经在没有预期、计划、预见、目的或目标的情况下产生。但奇怪的是,艺术体验不可能有效地用于这个目的,或任何别的目的。
艺术体验,就我们对目的一词的理解来说,很可能是无目的的活动,它可能只是一种存在体验——存在,即人的有机体在干它必须干的、是它的特权的事情——强烈地和纯粹地体验着生活。以它本身的方式费精力,并创造着美的东西——而增强的整合性、效力和幸福感,则是副产品。只有儿童享受够了,变得厌腻了的时候,他才迅速地转移到别的、或许是“更高的”令他愉快的事情上去。
那么,就理所当然地产生了下述问题:使他倒退的东西是什么呢?什么东西阻止成长呢?冲突存在于什么地方呢?向前成长的替代物又是什么呢?为什么一些人向前成长是如此艰难和痛苦呢?在这里,我们必须对没有得到满足的缺失性需要的固执力和倒退力,安全和安全感的诱惑力,针对痛苦、焦虑、损失和威胁的防御和保护机能,以及为了向前成长需要勇气。
每一个人在他内部都有两套相矛盾的力量。一套力量出于畏惧而坚持安全和防御,倾向于倒退,紧紧依附于过去,害怕成长会脱离同母亲的原始联系,害怕承担机遇和风险,害怕损害了他已有的东西,害怕独立、自由和分离。另一套力量推动他向前,建立自我的完整性和独特性,充分发挥他的所有潜能,建立面对外部世界的信心,同时也认可他最深邃的、真实的、无意识的自我。
这里有一个简单的图式可容纳这一切,因为它具有很强的启发性和理论性。我所构想的防御力量和成长趋势之间这个基本的二难推理或冲突是存在主义的,它埋藏在人的深邃本性之中,无论是现在还是遥远的将来都是这样。如果用图表示,就是:
安全〈人〉→成长
于是,我们就能用一种并不复杂的方法,很容易地把各种成长机制划分为:
增强向成长方向的矢量(动力),例如,使成长更有吸引力和更易于出现。
充分缩减成长畏惧。
充分缩减安全超向的矢量(动力),即使它减少吸引力。
充分增加对安全、防御、病态和倒退的畏惧。
于是,我们就可以在我们的基本图式上增加这样四组引拒值
增加危险增加吸引力
安全←〈人〉→成长
缩减吸引力缩减危险
所以,健康成长的过程可以看作是一系列永无止境的自由选择,而这种情况每个人可以随时随地遇到。在这里,他必须在安全和成长、从属和独立、倒退和前进、不成熟和成熟这样两类乐事之间进行选择。不仅安全具有焦虑和快乐这两个方面,而且成长也有焦虑和快乐这两个方面。当成长的快乐和安全的焦虑比成长的焦虑和安全的快乐更大的时候,我们就向前成长。
上述理论似乎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对于极力要求客观和公开的那些行为主义心理学家来说,这些并不能不言自明。曾经需要进行许多动物实验和推论才能使动物动机的研究者相信,要解释在自由选择实验中得出的结果,应当求助称之为超越需要缩减的快乐因素。例如,糖精在任何方面都不是缩减需要的,然而白鼠却宁愿选择糖精水而放弃纯水,可见,它的(无益的)口味必定与这种快乐因素有某种关系。
另外,我们可以认为所看到的主体的快乐体验是适用于任何有机体的某种东西,换句话说,它既适用婴儿,又适用于成人;既适用于动物,又适用于人。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理论学家们一直投入极大兴趣的各种可能性。所有自我成长、自我实现以及心理健康等这些高级概念,或许都可以纳入选用动物的食欲实验、婴儿的进食、占有等的自由选择的观察、大量的体内平衡的研究进行解释的体系中来。
我们通过成长公式可以得出必然的假设:就成长的意义上说,我们体验良好的事物对我们也是有益的。我们这里依据的是这种信念,即如果选择是真正自由的,选择者又不太厌恶或畏惧选择的话,那么,他通常会更多地选择有益健康和成长的方向。
遗憾的是,这个假设只是在大量动物水平的实验中得到证实,而没有应用人的自由选择来进行详尽的研究。对于坏的选择和不明智的选择的原因,与我们已经做过的研究相比,我们必须更多地在体质和心理动力水平上进行了解。
我喜欢成长经由快乐的思想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发现这个思想可以很好地与所有动力理论相结合,与弗洛伊德、阿德勒、荣格、沙赫特、霍尼、弗洛姆、伯罗、赖奇、兰克的动力理论,以及与罗杰斯、比勒、科姆布斯、安吉尔、奥尔波特、哥尔德斯坦、默里、莫斯塔卡斯、皮尔斯、贾拉尔德、梅、怀特等的理论,都能很好地结合起来。
我之所以对传统的弗洛伊德主义者进行批判,是因为他们一直带头偏见地看问题,倾向于把任何东西都病理化,从而看不到人走向健康的可能性。在极端的情况下,成长学派同样并非无懈可击,因为他们倾向于透过玫瑰色眼镜看东西,而且他们总是回避病理问题、弱点问题和成长失败的问题。一个似乎是全部邪恶和罪孽的神学;另一个似乎是根本没有任何邪恶的神学。因此,二者都同样是不正确和不现实的。
这里应重点提出和成长之间的另一关系。显然,向前的成长通常总是以很小的步子迈进的,而且每前进一步可能都是由于感到是安全的,感到正在从安全的基地进入未知世界,感到是敢于冒险的,因为后退到安全基地也是可能的。我们可以把学步小孩脱离母亲的膝盖进入陌生环境作为例子,其特征是:起初他用眼睛探索屋子时,是固定在母亲身上的。随后,他就敢于离开的距离更远一些。用这样的方法,儿童就能探索危险的和未知的世界。如果母亲突然消失了,儿童将陷入焦虑,中止对世界的有趣探索,这时他唯一的希望是恢复安全,甚至可能因此失掉已获得的能力,比如他可能用在地上爬代替大胆走动。
因此我肯定地说,这个例子可以用来说明一般规律。真正的安全使更高的需要和冲动出现,并且开始向掌握新的情境成长。而危及安全,意味着倒退回更基本的根据地。这就意味着,在放弃安全或者放弃成长的抉择中,获胜者常常是安全的。安全需要比成长需要占优势,这扩展了我们的基本公式。
一般来说,只有感到安全的儿童才敢于健康地成长,他的安全需要必须得到满足。他们是被推着前进,因为未满足的安全需要会永远潜在地保留着,总是要求得到满足。安全需要满足得越多,它们对儿童的引拒值也就越小,它们就越少召唤,对他的勇气也越少影响。
儿童究竟怎样才算得到充分的安全满足,从而敢于向前跨出新一步?我们要有充分的了解。最终我们能了解这一点的唯一方法是通过他的选择,这就是说,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了解向前召唤的力量超过向后召唤的力量、勇气压倒畏惧的确切时间。
无论是成人还是儿童,都必须最终进行自我选择。别人不能经常为他选择,因为这样做会使他衰弱下去,会削弱他的自信心,并会使他对于自己经验中的内在快乐、对于自己的冲动、判断和情感的觉察能力发生混乱,也会使他对于什么是自身内在的东西和什么是他人准则的内化不能区分了。
因为只有儿童自己才知道他的主观快乐体验,因此他必须最终做出向前成长的抉择。那么,我们怎么能够使这个信赖个体内部的根本必要性同从环境获得帮助的必要性一致起来呢?因为他需要帮助,没有帮助,他会被面前的危险吓得无所适从。我们怎样才能帮助他成长呢?同样重要的是,我们怎样做就会对他的成长造成危害呢?
来自别人的爱、关心、赞成、欣赏、奖励等,以及信赖别人的看法,是与我们论述的儿童主体快乐体验相对立的。因为对于孤弱的婴儿和儿童来说,其他人是如此重要和生死攸关,担心失掉他们(他们是爱、食物、安全、关心等等的供应者)主要就成了使他们恐慌的威胁。因此,当儿童在面临着自己的快乐体验和别人的称赞体验之间的两难抉择时,往往是别人的称赞获得胜利。然后,通过压抑或让它消失的方法来控制他自己的快乐,或者依靠意志力不去注意它。一般来说,随着这种非难快乐体验的意志的发展,随着对快乐体验的害羞、窘迫、掩饰的发展,最后甚至都无法体验到它了。
因此,选择别人还是选择自我就是两种途径之间的最根本的选择。如果保持自我的唯一方法是抛弃别人,那么儿童通常会放弃自我。前面已经提到的理论则是确实的,即安全是儿童最根本的、占优势的需要,是比独立和自我实现要重要得多的需要。如果成人强迫儿童在丧失一个较低但较强的重要需要,或者丧失一个较高但较弱的重要需要之间进行选择的话,那么,即使是在以放弃自我成长为代价的情况下,儿童也必定选择安全。
从原则上说,最好不要迫使儿童去做这样的选择。然而,出于人们的病态和无知,他们恰恰经常这样干。我们知道这样做是不必要的,因为我们有足够的事实说明,儿童在不付出重大代价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同时获得这些满足:安全、爱、尊重等等。
我认为许多重要的教益可以来自治疗情境,创造性教育情境,创造性艺术教育以及创造性舞蹈教育中。这种情境是建立各种随意的、赞许的、表扬的、认可的、安全的、满意的、放心的、支持的、没有威胁的、不评价的、不比较的场合,即人可以感到完全安全和没有威胁的场合,这时,就有可能使他表现出种种次要的快乐情绪,例如敌意,神经病式的依赖性。一旦这些次要的快乐得到了充分的发泄,他就会自发地走向其他的快乐、旁观者认为是“高级的”或向前成长的那种快乐,如爱、创造性等等。而且,这种“高级的”快乐,在他同时体验到这两种快乐的时候,他自己会优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