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可以把这一人性观描绘为一种完整的、单一的、广泛的心理学体系,尽管其中的许多方面都是作为对抗现在通行的、两大内容最广泛的心理学的局限性(从人性的哲学看)的反作用出现的,这两种心理学就是行为主义(或联想主义)和传统弗洛伊德心理分析。不过,想给这个新心理学正式命名却还不很容易,并且为时尚早。在以前,我曾把它叫做“整体动力”心理学,以此来表达我关于它的主要根据的确信。一些人已经随着哥尔德斯坦把它称为“机体”心理学。萨蒂奇和其他人则称它为自我心理学或人本主义心理学。不过我认为,可以将其适当地折衷和综合而归属于“心理学”之内。
我想我所能奉献的,就是通过主要是发表出自我自己的工作的意见,而不是作为一个由众多思想家组成的学派的一名“正式”代表发表意见,即使我和他们有很多一致的观点。由于篇幅的限制,我在这里介绍“第三种势力”观点的一些主要命题。我应当预先说明,有许多观点是走在资料前面的,有些命题以个人确信为基础,多于以公众证实的事实为基础。然而,它们大体上是可以确证是否真实的。
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内部天性,它是个人本质的、似本能的、独特的、天生的,而且带有明显的遗传性,它们有一种强烈的顽固性。
在这里谈遗传的、体质的和早期获得的个体自我的根基是有意义的,尽管这种自我的生理决定性只是一部分,而且描述起来如此复杂。在任何情况下,这种个体自我的根基,都是“原始材料”,而不是最终产品,它将接受他本人,其他对他有意义的人,以及他的环境等等的反应作用。
这种本质的内部天性中包含的有:似本能的基本需要、智能、天资、解剖的资质、生理或气质的平衡、出生前的或出生时的损伤,以及新生儿的创伤等。这种内部的核心,以自然倾向、兴趣或内部倾向表现它自己。不管是防御的和获取的机制、“生活的样式”、还是其他性格上的特性,一切在一生最初几年中形成的东西,都应当包括在这一问题中。这些原始的材料,当同外部世界接触、并与外部世界交往的时候,就非常迅速地开始成长为自我。
这种内部天性有生活历史,应该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因为它们不是最终实现物,而是一些潜能。它们大都是(但非全部是)由于自身外部的决定因素(文化、家庭、环境、学习等等)的作用而实现、成型或窒息的。在一生的早期,这些无目标的冲动和倾向,就通过疏通作用和对象(“情操”)联系起来,但也通过任意学会的联想形成这样的联结。
虽然这种内部核心是似本能的,有生理基础,但它们又表现出某种意义上的软弱无力。它们很容易被战胜、抑制和操控,甚至可能永久地被消灭。人不再具有动物意义上的、强有力的、清晰的内部呼声的本能,这些内部呼声明确地告诉他们,于何时、何地、怎样以及同谁一起去干什么。我们留下的一切全都是本能的残余。另外,它们是软弱、微薄和纤细的,很容易被学习、文化的期望、被畏惧、被反对等等所湮没。分辨它们是困难的和复杂的。真正的自我,知道或真正需要的或不需要的,什么东西是适合的,什么东西是不适合的等等。在这些冲动声音的强度上,表现出巨大的个别差异。
在这些的内部天性中,有的是人类共有的特性(种族范围),而有的是个体独有的特性(个性范围)。爱的需要成为每一个人的特性是天生的(虽然在一定环境之中,后来它可能消失)。然而,音乐天赋给予很少的人,并且这些人在风格上彼此又有显著不同,例如,莫扎特和德彪西。
从“科学”的真正意义上去客观地研究这种内部天性,并揭示其本来面目,再配合内部观察和心理治疗,二者相辅相成。一个展开的人本主义的科学体系,必须包括这些依据经验的技术。
这种深蕴的内部天性的许多方面,或者像弗洛伊德所描述的那样,被主动压抑了,因为它们是可怕的、不被认可的、自我疏忽的,或者是“已被忘记了”(忽视了、不用了、未语言化的或抑制的),正如沙赫特所描述的那样。因此,许多深蕴的内部天性是无意识的,正如沙赫特所描述的那样。因此,许多深蕴的内部天性是无意识的。这不仅对冲动(驱力、本能、需要)来说可能是确实的。而且对于智能、情绪、判断、态度、分辨力、知觉等等,也可能是确实的。主动地压抑,要求努力和花费精力。有许多主动保持无意识的特殊方法,诸如否认、投射、反作用造作等等。然而,压抑不能扼杀那些被压抑的东西。这些被压抑的特性,仍然作为思想、行动的主动决定因素继续存在。
在人生的早期,似乎主动地压抑和被动地压抑大多都是作为对于父母和文化的一种反抗。
根据一些临床事实,压抑在幼儿或青少年身上更多地表现为心灵内,文化上的原因,即出自某种恐惧,如怕被他自身的冲动湮没,怕自己完全崩溃、“瓦解”、破裂等等。这一点在理论上是可能的,即儿童可以自发形成对他自身冲动的畏惧态度和拒绝态度,并且以后可能为保卫他自己而以各种方式反对这些冲动。如果这是确实的,那么,社会的要求就不是唯一的压制力量。可能也有心灵内的压抑和控制力量,这些我们可以称之为“固有的、对立的精力投入”。
由于认知往往更易引起意识,并因此而导致改动,所以我们最好把无意识的驱力和需要同认知的无意识方式区分开来。初始过程的认知(弗洛伊德),或原始思维(荣格),通过创造性的艺术教育、舞蹈教育或其他非语言的教育方法,大都可以重新恢复。
在一生的早期,这种内部天性很容易消失,但到了成年时期,它虽然“软弱”却很少消失。尽管它们是被压抑的,但是依然无意识地潜伏着。如智力的声音(这是内部天性的因素),它虽然声音很低,但总是被听到,尽管是以被歪曲了的形式,即它有它自己的动力学时必须运用努力,由此可能会有厌倦感。这种力量是“健康意志”的、成长动力的、自我实现压力的,以及追求同一性的一个主要方面。正是它,使得心理治疗、教育和自我改进,在原则上成为可能。
但是,只有一部分通过发现,揭露和承认这个内部核心或自我是原本存在的,随着年龄增长而成熟起来,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自我创造。对于个体来说,一生是一个继续不断的选择系列,其中,选择的主要决定因素是已形成的个人存在(包括他自己的目标,他的性格,他的责任感,他的自我力量或“意志力”等)。我们不能再认为人是“完全被决定的”,在这个短语里包含“仅仅由外在于人的力量决定”的意思。个人,在他是一个真正的人的范围内,是他自己的主要决定因素。在一定程度上,每一个人都是“他自己的投射”,并且自己创造自己。
疾病是由一个人的本质内核受到阻挠、否定或压抑而引起的,不过它的表现有时明显、有时微妙曲折,有时突然,而有时又迟缓。这些心理疾病比精神病学联合会所列出的要多得多。例如,性格的混乱和失调,被看成比传统神经病甚至精神病对于世界命运有更大的重要性。从这个新观点看,新类型的病是最危险的。例如,削弱了的人或发育受阻的人,即丧失了规定人类的或个人的那些自我特性的人,个人的潜力发展不充分,无价值等等。
成长、自我实现或完美人性的欠缺,就是所说的人格一般性疾病。而且疾病的主要根源(并非唯一的根源)看作是受挫(即基本需要的受挫,存在价值的受挫,特异潜力的受挫,自我表达的受挫,以及人以他自己的风格和步调成长的倾向的受挫),特别是在生命早期的受挫。也就是说,基本需要的受挫,并不是疾病或人性削弱的唯一根源。
我认为,最初的这种内部天性肯定不是“恶”的,而是被称之为“善”的,或至少被称为中性的。表达这个内部天性最精确的方式是这样的说法,即它“先于善和恶”。对此,如果我们所说的是婴儿和儿童的内部天性的话,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如果我们说的这个“婴儿”能顺利长成人的话,那么这种表述就要复杂得多了。如果这个个体是从存在心理学的观点、而不是从缺失心理学的观点来看的话,这些将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心理治疗、客观的科学、主观的科学、教育和艺术这些揭露和揭示人性真象的所有科学技术证实了以上的结论。例如,在长期揭露治疗的过程中,减轻了怨恨、畏惧和贪婪,增进了热爱、勇气、创造性、仁慈和利他主义,这就使我们得出结论:后者比前者是“更深的”、更天然的、更本质的人性;也就是说,我们叫做“恶”的那些行为,通过揭示治疗减轻了或者消除了,而我们叫做“善”的那些行为,通过揭示研究得到促进和加强了。
我们必须区分开弗洛伊德的超我与良知和固有的内疚。前者在原则上是把别人即父亲、母亲、教师等的赞许和非难拿到自我中来,而不是来自这个人自身。这时的内疚(良知)是由于对他人非难的再认识。
一个人背着自己的内部天性或自我,脱离自我实现道路的结果就是固有的内疚,它证明了本质上自我非难的合理性。因此,固有的内疚不是文化相对的,像弗洛伊德的内疚那样。固有的内疚是“确实的”、“应得的”、“正确的和适当的”或“恰当的”内疚,因为它是同这个人内部现实深处的某种东西不一致,而不是同他偶然的、任意的、纯粹相对的心胸狭隘不一致。就这方面说,看来固有的内疚,有应得的时候,对于个人发展是有益的,甚至是必要的。它不是应当不惜任何代价去逃避的症状,而是一种有助于真实自我和潜在性现实化成长的内部指引。
我并没有认真考察,“恶”行为是否应归结于无端的敌意,残酷的破坏性,“无耻的”侵犯。敌意的性质如果达到类似本能的程度,那么人类将会有一种前途。如果敌意只是一种反应(对坏待遇的反应),那么人类就有完全不同的未来。我的看法是,大量的证据表明,盲目的破坏性敌意是反应性的,因为揭露治疗削弱了它,并把它的特性变成“健康的”自我肯定、坚强、有选择的敌意、自我防卫、正当义愤等等。在任何情况下,在自我实现的人身上,全都发现了勇敢和愤怒的能力,当外部情境“要求”这种能力时,他们就能够让它自然地表现出来。
在儿童身上这种情况就复杂多了,因为很容易看到健康儿童身上,也会发现正当愤怒,自我保护和自我肯定的,即反应性攻击。以后,儿童大概就学会了怎么控制他的愤怒,怎样表现和何时表现他的愤怒。
无论是在儿童身上,还是在受压抑和“不被重视”的孩子式的成人中,都可能由于无知和儿童式的曲解和信条造成文化所谓的“恶的”行为。例如,同胞兄弟姐妹之间的敌对,可归因于儿童希望独占父母的爱。仅仅由于他的成熟,基本上他就能够认识到,他母亲对于兄弟姐妹的爱,是同母亲爱自己能够和谐共存的。因此,不友爱的行为可能出自对于爱的孩子气的看法,而这种看法自身是无可厚非的。
从更普遍的、广泛人种的观点来看,实际上那种被文化教养中称为恶的需要,是不应该被认为是恶的。如果人得到承认并受到热爱的话,那么许多狭隘的、种族主义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只举一个例子,把性行为看作在本质上是恶的,从人本主义的观点来看,纯粹是胡说八道。
通常被看作是对于善良、真理、美好、健康、智慧的憎恨、敌意、嫉妒(“逆价值”)的,大多(尽管不是全部)是由丧失自尊的威胁决定的,正如说谎的人被诚实的人、丑陋的女孩被美丽的女孩、懦夫被英雄所敌视那样。每一个优越的人都使我们不得不面对我们自己的短处。
但是,命运的合理与公正的终极存在问题显然比这要深刻得多。有病的人可能嫉妒健康的人,虽然他比健康的人没有更多的功过。
邪恶行为在大多数心理学家眼中,都被看成是反应性的而非本能性的。这种看法包含有这样的意思,虽然“恶的”行为人性之中已经根深蒂固,而且是从来不可能被完全消除的,但是,当人格成熟和社会改善时,仍然可以期望减轻。
仍有好多人认为,“无意识”复归和初始过程的认知肯定是病态的、危险的或恶的。心理治疗的经验慢慢地使我看到了其他方面。我们的深处也可能是好的、美妙的或称心如意的。而且这一点,从调查研究热爱、创造性、娱乐、幽默、艺术等根源的普遍发现中已变得清晰了。它们的根基深深地扎在内部的、深刻的自我中,即扎根在无意识之中。我们必须“复归”于内部的深刻自我之中,才能重新获得并享受和运用它们。
人的这个本质核心如果不能从根本上得到他人与自我的承认、热爱和尊重、就很可能造成心理上的不健康,或者人的这个本质核心得到尊重,不然就不可能有心理的健康(但反过来说,人的这个本质核心得到尊重就会出现心理健康,也不一定对,因为其他前提条件也必须得到满足)。
还未达到年龄上成熟的心理健康,被称为健康的成长。成年人的心理健康有各种各样的称呼,如自我完成、情绪成熟、个体化、生产性、自我实现、真实性、完美人性等等。
健康成长在概念上不是独立的,因为现在通常把它定义为“指向自我实现的成长”等等。一些心理学家,径直以一个穿串的发展目标、目的或倾向的概念为依据,认为所有尚未完成的成长现象,只是沿着通向自我实现的一些步子迈进。
自我实现具有各式各样的定式,但一致同意的坚实核心还是能看到的。所有的定义都承认或者都含有:承认并表述了内部核心或自我的实现,即那些天赋能力、潜能、“完善的机能”、人类和个人实质有效性的现实化;它们全都表现为极少出现不健康、精神病、人类和个人基本能力的缩减或丧失。
出于这种考虑,就不要去压抑这个内部天性,而最好是引出并促进它,至少也要承认它。纯粹的自发性,由自我自由的、不受约束的、不受控制的、信任他人的、非预谋的表现所组成,即由受意识干扰最少的心理力量所组成。控制、意志、谨慎、自我批评、测试、深思熟虑,是自发表现的阀门,这个的阀门是由精神世界之外的社会和自然界的规律强制造成的,其次是由心灵自身的畏惧强制造成的。在不太精确的程度上来说,大量来自心灵的畏惧对心灵的控制,是神经病的或精神病的,在本质上或理论上是不必要的(健康的心灵是不可怕或不可憎的,因此,没有必要对它存戒心,像历史遗留的情况那样。当然,不健康的心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