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一僵,弯着唇缓缓转回身去,沉声道:“回来了。”
她眼神里磊落沉静:“霸占了我的床这么久,你也该回去睡了,头不疼么?”
寒爷心里暗暗诧异,瞥一眼上官渊,上官渊直朝他摇头,他心里顿悟,心中一松,笑道:“睡了一觉,好多了。”
她笑一声:“我也不留二位了,两位睡好。”便唤涟漪:“去给我打些水来。”
两人便知道她要睡了,寒爷拉了上官渊一步:“怎么回事?”
上官渊只将路上上官漫告诉他的事无巨细讲给他,末了只是沉吟:“这样大好的机会,赫连瑜竟然放过,实在是不像他。”
寒爷面上并无波动,只道:“我便知道不可能这样轻易就杀了他。”听到上官渊这样说,不禁也沉下脸来:“拿捏分寸,以进为退,这样的赫连瑜才更可怕。”
知道此事仍需从长计议,两人皆默不作声,上官渊猛地给他一拳:“你装疯卖傻到漫儿房里刷什么酒疯!”寒爷闻言也略起坏笑:“怎么,羡慕了?”上官渊狠狠揪起他衣襟:“我警告你,你们虽是订婚,毕竟还未成婚,男女大防,别败坏了漫儿的名声。”
寒爷只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裳,含笑走了,上官渊在后面怒喝:“姓寒的,你听见没有!”声音之大,震得瓦棱都嗡嗡作响。
上官漫从窗内看出去,正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她便倚在窗边微笑,幸好,她的生活并未发生太多变化。
第二日皇帝也不知从那里抓来凶手,说是已经找到真凶,原是前秦国前朝遗孤,本要灭上官,光复殷朝,谁知竟被顾国宸帝所灭,一族人恍若没有把心的箭,惶惶不知射到何处,仇恨也没了方向,族人只好迁怒到宸帝身上,知道宸帝会夜赏牡丹,族人联络小时进宫的宫女内侍,便计划了那晚的行刺,因为到底是发生在西冷皇宫,西冷皇帝怒发冲冠,缴了殷氏老巢,绑了几百人让赫连瑜审问,又态度极是诚挚的献上宝物赔罪,狠狠心主动提出每年纳贡,赫连瑜倒也没有为难,只提出杀了几个首领,此事就此掀过,本顾国将领对此事颇有微词,见赫连瑜不予计较,也不好再提,况西冷财力雄厚,每年纳贡显然对顾国极是有利,主动提出纳贡也已表现十足诚意,这怒火才消了。
下午她未来得及进宫,赫连阙便被赫连瑜派人送进府里来,拉着连带常穿的衣物、喜欢的用具,宫内内侍捧着圣旨出现,尊上官漫为太傅教导顾国皇子赫连阙云云,赫连阙背剪双手笑露白牙,只带着一个与他一般大小的男孩侍从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寒府。
那小厮五六岁的年纪,比赫连阙微高了半头,却有个极古怪的名字,婉婉。涟漪听闻捂住肚子笑了半个时辰,见他生的白白团团,特别是两腮远比平常的小孩子圆了许多,索性取了谐音,叫他:“丸儿。”赫连阙不知何时听见了,到他嘴里便成了:“丸子。”
在府里不过半日,赫连阙已与上官渊打的火热,上官渊本见了他心里头还别扭着,不想赫连阙嘴甜起来叫人扛不住,不一会便被哄着在院子搜出多年收藏的奇珍异宝,供赫连阙参瞻,赫连阙背着手老气横生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上官渊本是笑眯眯站在一旁,他身形高大,轻易便将赫连阙两个小鬼遮在暗影里。
赫连阙扬起脸来看他,突然对他勾勾小手指。
“?”上官渊狐疑,弯下腰来觉得姿势别扭,索性蹲下身子温和笑问:“可是找到喜欢的了。”他男的大方:“没关系,慢慢挑,要什么舅舅都给你。”不想赫连却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在搭在他宽厚的肩上,倒叫他一时半会不好起身。
赫连阙一眼瞥见院子琳琅物件最深处一个精致的瑬金鸟笼,蓝眼一亮,另一小手指过去:“丸子,我要那个!”丸子二话不说踩着上官渊摆了一地的如意玉佩走过去,面无表情提起来,又原路返回去,这一来一往,踩得上官渊心尖直颤。
赫连阙抓起瑬金鸟笼晃了晃,小眉尖一蹙,语气软软:“可惜只有一个笼子。”
上官渊捂着胸口干笑:“无妨,改日舅舅送你一只巧嘴八哥。”
赫连阙小脸立即一亮,旋即又扬起脸:“我的八哥要雪白羽,玉白喙,橙黄爪,旁的我可不要。”
玉白喙橙黄爪已是八哥中的贵族,若是一身雪白羽那便是八哥中的王者,上官渊以前虽是太子,但双手不占阳春水,自从从商,才知挣钱艰辛,反倒锱铢必较,赫连阙这一张嘴,他心中只在滴血,忍无可忍便对赫连瑜一阵腹诽,本以为他如上官漫一般聪颖可爱,现在才知,那外皮下面装的是赫连瑜一样的一颗黑光闪闪的心。
咬牙切齿的答应:“好,舅舅给你买。”
赫连阙一个天真无辜笑脸,晃得他一时竟有些愧疚,是否是他想太多了,不想赫连阙露一口小白牙弯眼拍拍上官渊的肩:“舅舅放心,妖儿会在娘亲跟前替舅舅美言几句的。”随即摆出一个无害纯净笑脸,只剩眼尾里一点坏笑:“但也可能一不小心说了坏话哦。”
上官渊僵着脸笑:“……”
须臾,赫连阙提着空鸟笼大摇大摆出了上官渊的院子,丸子无声跟在他身后,抬了抬眼:“主子,上官渊如何?”
他露齿一笑,细细白牙只在余辉里泛着金光,晃了晃鸟笼,倨傲的扔下一句:“不足为惧。”
旋即又耷拉下小脸来:“姓寒的不好对付,本皇子我要养精蓄锐……”将手里的鸟笼扔给丸子,这才恢复稚童的欢快:“找娘亲去。”
赫连阙的行囊都由涟漪收拾进屋,寒爷本特意空出一个院子来让他居住,不想赫连阙嚷着晚上害怕,死活要跟着上官漫,想想也是,不过三岁稚儿,哪里到了独睡一室的年纪,寒爷不由也笑了:“是我失察。”便让涟漪殷勤侍奉,涟漪正在整理赫连阙的小衣裳,突咦一声,捏出一个碧翠的玉镯,讶道:“小姐,这支怎和你手上的那支这么像?”
她心里一跳,打眼一瞧便已经认出来,确是寒爷送她的那支,自从丢了那玉镯,一直掩饰,见状也只微微一笑,道:“是么。”旋即别过脸去。
涟漪看了看她,笑道:“如此可好了,正好凑成一对。”便将玉镯搁在梳妆台上,她阖目不看,等涟漪将衣物收拾好了退出去,她才坐起身来,想了想,打开木柜捧出那云霞一样的喜衣来,又将玉镯搁上去,红碧相应,红的更艳,碧的愈翠,流光熠熠的叫人挪不开眼来。
唤了涟漪:“将这个给他。”
涟漪捧着喜衣目瞪口呆的不敢言语,她拉下脸来:“怎么,还叫我自己去?”涟漪鲜少见她生气的样子,蓦然撞见竟觉脊梁发冷,一溜烟捧着衣裳就跑出去。
不知为何,那日从宫里回来心里就存了气,她对寒爷自然发不了脾气,涟漪是跟着寒爷的,忍不住就对她发起火来,她转身揉着额头不如室内,只怕隐约里还是埋怨他下手太狠。
都道无毒不丈夫,兵法里也讲先下手为强、出奇才能制胜,寒爷一向是这样的人,她以前也一直欣赏这样的寒爷,赫连瑜对她来说不过是见过几面—没有感情的前夫,只是何时……她摇了摇头,只掩着倦意拢了外衣靠在那美人榻上浅睡。
涟漪送了嫁衣来,寒爷正盘膝坐在罗汉床上,上置木几,棋盘之上泾渭分明,他执着白子沉吟不语。
那一簇簇鲜艳的火红便撞进眼里,想是太显眼,刺得双目微微发疼,他也只是扫了一眼,修长白净的指缓缓将棋子攥到手心里,淡淡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涟漪踌躇不敢离去,寒爷蓦然凌厉扫她,刹那闪过阴霾冷光,她汗巾皆湿,道一声是忙退出去。
日光渐移,那一片霞色红艳艳如火,搁的久了,竟似凉了一般泛着些微的冷意。
有人敲门,声音清脆而缓慢,却是掷地有声,像极了来人的性子。
他终将手里的棋子掷到棋盘上,道:“进来吧。”
上官漫缓步入室,未走到近前寒爷已经开口:“你若亲自送来,还能瞧出几分诚意,叫了人是避着我,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她被人看了个透彻,索性双手一摊:“那位皇帝曾邀我同行,为了妖儿,我同去又有何不可,只是不甘这样糊里糊涂就将自己交出去,糊涂的感情只会伤害更多人,与他如此,对玉笙你……”她垂下眼来嗓音微低:“我连自己都理不清,怎能不负责任的答应你,况妖儿还小,我不想他伤心。”说着这些,她面上全没有方才轻松,只剩了忐忑与谨慎:“我们还做知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