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交手紧紧相握,面上故作平静:“我们已有婚约,有肌肤之亲不过是平常事,陛下何以这般惊讶。”
他神色似怔似怒,眸光锋利:“你当真。”
她垂下眼去:“臣下对待自己的良人一向真挚不渝。”
他闻言只是看她,半晌竟是自嘲笑起来,他面色极白,白的近乎透明,那样的笑容绽开在这样的脸上,带着几分绝望的死亡气息,她说寒玉笙是她的良人,那么,他又是谁?说起来他们之间,一直是一个在不停追赶,一个在被动的接受,他强要了她,强娶了她,她对他微笑,床递间偶尔会有热情,却也未曾对他承诺过什么,是他太过自负的对她说:“白首不相离。”她未有回应,到底也只留下几个字:永不复见。
那确是她的笔迹,若是她无心,谁又能强迫的了她。
他止了笑,嗓音已经低哑:“若是这样,解药便更不能给你了。”
她警惕的抬起眼来,她能站在这里,便是希望用恢复记忆换取寒爷的性命,若是他已没有了让她恢复记忆的需求,那她还有什么筹码在手里。
似是看透了她一般,他抬起左手搭到自己右肩上,紧紧攥住,直到有浓稠的血迹渗过锦衣染到手心,刺痛传来,他精神略清,才缓缓道:“这伤,我不与他计较就是。”
她狐疑的一笑,不置可否,他能这样轻易便放过寒爷?
他疲倦的勾起笑来,有些漫不经心:“看来漫儿并不信我。”她如实回答:“若是有人胆敢这样伤害臣下,臣下定要他一一还回来,所以臣不信。”
他眸子里闪过几丝惊讶,旋即低笑道:“三年未见,你比以前诚实了许多。”他也终于开始承认,他们之间,隔了不可逾越的三年。话锋一转,他语气里似有若无的沉重:“我为何放过他,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那份沉重,大山一般压在胸口,叫她喘不过起来,从他的态度,她已猜出来,他们之间的过往只怕是不简单,可她真的不敢相信,他竟能为了她放过寒爷,心中掠起难掩滋味,愧疚、感激似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情愫……她急急撇头,此人城府极深,万不敢深信,暂且信着他,可也不能掉以轻心,便淡略扫他一眼。不想正触到他肩头龙袍渗出的血色,蓝底的锦纹上血色暗沉,想是毒血未净,本是殷红的血色仍微微发黑,凝在袍子上,便成了黑褐色。
心里竟有些气恼,这寒爷,下手确实狠了些。
他似已经累极,疲惫的阖着眼靠在椅背里,再不看她:“退下吧。”
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几步,她终忍不住轻声开口:“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见他依旧闭着眼,蓝底龙袍里雪白的绸衣,映着他苍白的脸,几乎难辨,她挣扎着开口:“你我曾经可是……夫妇?”听到青瑞唤她夫人时,她便已有了这样的预感。
闻言他缓缓睁开眼来,细细的一道缝隙只见隐在暗影里的深蓝眸子,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已逃一般问出下一个问题:“那妖儿……”
他眸中明灭,终是开口:“他是你的亲骨肉。”
一语定乾坤。
她顿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涨的似要溢出来,她早该猜到,当时刚刚醒来,身体多有不适,照顾她的婆子只说她肩上有伤所致,她当时对任何事都兴趣缺缺,自然懒得去深思,怪不得双乳肿胀,原来是因为刚刚生下妖儿,有了奶水,可惜因为未来得及喂他,过了几日便缩回去了。
她心中难按激动:“可否让我再看看他。”
他面无表情垂下眼来:“他今晚受了惊吓,我让人开了些凝神的药让他先行睡了,你若是想看他明日再来就是。”她便轻应一声。他顿了顿,又道:“我们会在两日后启程回国,若想和他呆在一起……”他故意拉长尾音,别有意味的看她,她面上顿露犹疑,后又缓缓后退了一步,拒绝的斩钉截铁,丝毫不给他留下任何希冀。他弯唇笑的嘲讽,阖上眼开口:“你若想和他呆在一起,我让他留在这里就是。”
她心中某处的天平已经不稳,迟疑看着他。
他面上除却白于常人的脸色,并无异色,只平静解释:“他盼了你三年,应该更希望跟着你。”
她不敢放任自己想太多,按下心中难言复杂亦是平静道谢:“那便多谢陛下。”想了想,虽觉残忍,终是狠下心开口:“之前的事臣虽并不清楚,可是现在的陛下对臣来说已是过去,过去的我既然想要忘记陛下,想来对陛下已经没有任何眷恋,陛下今日所为……臣只能道声谢。”
他似是怔了下,垂着的长捷微微一颤,许久才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突哑声笑了:“你说得对。”
她不敢看他,欠身施礼:“臣告退。”
他再未言语。
她出了殿宇,夜色已深,宫阶上五步一盏坐地宫灯,幽幽明灭,照下一路影幢的乱影,她终于忍不住驻足回眸,殿门已关,镂空的雕花九门在夜色里静寂无声,似有人影仍立在那里,门扇上映出模糊的修长影子,几乎辨不出轮廓。她心中顿时一撞,急急转回头去,面上渐热,疾步提裙下了台阶,出了院落,那影子便再也看不见了,她转眸回顾,望着那高深殿宇,一时失神。
他待她这样好,以前的她定是极幸福的。
惊得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忙抛却这种念头,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样做是对的,剪不断理还乱,她若再与他纠缠不清,不但伤了寒爷伤了上官渊,只怕连她自己也会陷进去,她过去的自己,不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这才匆匆整理神色回府。
“渊大哥,渊大哥……”
耳畔声音轻柔温暖,让他迷恋不舍,他只以为犹在梦里,固执的不肯醒来,可被摇晃的肩膀终一丝丝唤醒他的意识,他以为是要叫醒他的婢女,心里带着怒气,闭着眼就甩开手去:“滚!”
上官漫吃了一惊,刚进了府门便见上官渊十指相握坐在庭院台阶上,他垂着头,只将脸埋在臂弯里难见神情,过去唤了几声,才知他睡着了,夜晚露种,冒然睡着这里只怕要着凉,便拭着唤醒他,不想他脾气这样大,恶狠狠就将她的手甩开来。
忍了忍终是没有忍不住,笑道:“不想你脾气这样大,往日里我竟不知道。”见他仍闭着眼,伸出纤细五指在他脸前晃了晃:“渊大哥,醒来了。”
听见那笑声,他顿时便醒了,猛地站起身来,如临大敌看着她,许久才压着嗓子撇开眼来:“十二妹,你回来了。”愣了片刻,倏地转脸看她,夜色里凤目灼灼:“你方才叫我什么?”
虽诧异于他唤的那声“十二妹”将他郑重神情,还是老实答道:“渊大哥。”他脸上仍是难以置信,她忍笑刻意加重了语气,点头道:“是渊大哥。”
一刹那上官渊脸上只如打翻的油彩,各种情绪交错汇在一起,当真精彩异常,他到底惊喜多一下,极力握紧颤抖的双手问她:“你……你没有喝解药么?”
她故意卖关子,含着笑脸一扭朝院里走去,她没有想到,她没有恢复记忆,竟会让上官渊这样高兴,微微蹙眉,或许之前,两人之间并不愉快吧。
这会就是她不答他也已看出她没有喝解药,若是恢复记忆,她不会这样轻松,索性不再问,几步跟上去与她并肩走在一处,上官漫故意问他:“方才你叫我十二妹是怎么回事?”
他神情顿变,支吾着不开口,她又问:“是以前的称呼么?”听她不像联想到兄妹的样子,才勉强哼了声。上官漫又问:“那我以前是怎么称呼渊大哥的。”他直觉闭紧了嘴巴,撇头却见上官漫扬起脸来灼灼瞧着他,好奇宝宝一般,他挣扎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来:“三哥。”她低头轻轻重复了一句:“三哥。”听得上官渊身子一颤,急急便走,她歪着头咀嚼那两个字,只觉怀念至极,上官渊已跨过高高门槛进了主院,小跑跟上去笑道:“以后我也叫你三哥吧。”上官渊暴喝:“不准!”她又软软叫了一声:“三哥。”他身子一滞,仍僵着唇角坚持:“都说了不准。”她却掩唇笑的开怀,眉眼里皆是笑意,语气终是软了一些。这才想到,许多没有血亲的男女若是久了也会以兄妹相称,心下里才稍稍放心
两人一路进了上官漫安寝的院子,穿过庭院,下了回廊,寒爷已负手立在阶上,远远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过来。之前上官渊已知会他下一次见她,只怕她已恢复记忆,他看着那样走过来的两人,心里挣扎复杂,竟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已经恢复记忆的上官漫,眼看两人走近,他转身就要进屋,上官漫已温声开口:“玉笙,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