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仙人一肚子牢骚:“可怜我老头子远在千里之外就被叫回来,连夜兼程连口水都未喝,那坏小子还拿他那死鱼来吓唬我,你不知道自从上次我给了你那忘情露,他把我掉在树上三天三夜,呜呜……下面还有恶心的鱼窜上来,差点把我鼻子咬掉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变成嚎啕大哭,一人踏着落叶踏上石阶,不耐开口:“哭够了没有?”
清风仙人猛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哭声戛然而止,摸摸鼻子笑嘻嘻道:“够了够了。”转过脸来问她:“你这娃娃年纪轻轻,有什么可思虑的,万事要想得开些。”
她怔了怔,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想不开的。”
清风仙人眼角还挂着泪痕,嘿嘿笑起来,白胡子都粘到了一起:“不要瞒我老头子啦,是不是这娃娃欺负你,让你敢怒不敢言,你尽管放心,我给你做主。”上官漫神情闪烁,微笑不语。
赫连瑜闻言不禁深深蹙眉。
“方子不用开啦,心病还要心药医,你这娃娃,要活在当下。”他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对着赫连瑜讨好的笑:“听说你府里又有了好酒……”一副垂涎模样。
赫连瑜淡声吩咐:“带先生去。”青瑞在身后道:“是。”
清风仙人笑嘻嘻的:“不枉我赶回来一场。”咂咂嘴,大摇大摆随着青瑞去了。
他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直直看着他,锐利的眼神似是织成网,让她难以逃脱:“有心事?”
她捉住他的袖角突唤了声:“子清……”
不是五郎,而是子清,赫连瑜轻应一声,似是鼓励她说下去。
她如鲠在喉,如果她开口,问他可否请他放过太子,但官场如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样任性的请求她说不出口,错开他的目光,倾身靠进他怀里,轻道:“只是有些闷。”
赫连瑜揽着她笑道:“等过些日子,我们出去散心。”眸子却渐渐沉下来,凝住虚无的远处,只是不语。
再过些日子,各国会盟,宫内会举行别开生面的宴会,也正是打击这个王朝的关键时刻。
“大人若想成大事,太子留不得。”
三朝元老,语重心长的说出这一句,老人家耳清眼厉,显然看出他的些微犹豫,他做事向来果断毫不留情,而今却为清风仙人的“忧虑过重”而迟疑,官场十几年,百官皆畏他冷酷迅速的手段,如今终于尝到为了一个女人而患得患失的滋味。
他交叉十指扣到膝上,闭目养神,书房里白烟吞吐,漫过轮廓深邃的眉眼,焚的是宁神的香,他犹觉的身体里一阵狂躁。
青瑞将锦缎外袍披在他膝上,他眉心微动,并不睁眼,青瑞终忍不住开口:
“属下斗胆进言,殿下,就算为了王妃,您也该狠下心来,毕竟夫人还在身边,王妃却在水深火热里。”
“即使夫人会怨,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女人么,哄哄就好了。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青瑞都突然伶牙俐齿起来。
各国来访的皇子,向来是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日期将近,已有几个小国的使臣陆续住到驿站,听闻西冷国太子业已出发,明日便到。
西冷是西方的小国,本并不值得关注,只是近几年突飞猛进发展起来,国泰民安,常有百姓奔向到西冷,西冷重商,许多腰缠万贯的大儒商皆聚集在那里,因此财力颇丰,天朝与古夏一战损失不小,此次邀西冷太子前来大有深意。
罗姑笑低头辩着绣线直笑:“在那些个皇子里,只有这个西冷太子生的最好,听说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呐。”
几人挤在炕上说些家常,顾昭媛近日常见疲色,天气渐冷,殿里早早起了地龙,和着暖气窗子上薄薄结了一层雾,犹是如此,她仍披了袍子依在最里面,罗姑身旁搁着竹编的簸箩,说着飞快望了耀阳一眼,耀阳正拿着小锤啪啪敲着核桃,清脆的一声响,耀阳声音雀跃:“开了!”用细细的指头跳出酥白的核桃仁,含在嘴里,边嚼边道:“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喜欢男人的人。”她唇角微微一抿,看了看上官漫,薄晕满面:“再说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上官漫也笑道:“听说在西冷两个男子可以成婚,这位西冷太子男女通吃,东宫妻妾成群,耀儿还是不要沾上的好。”
罗姑嗤的一声出来:“尚未及笄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叫心仪。”忽又啧啧数声:“两个男人,像什么话。”耀阳哼了一声,撅着嘴不睬她,笑嘻嘻凑过来:“姐姐今天带我出宫去吧。”
她兀自低头喝着茶,茶中雾气袅袅浮起,熏得颊上微微泛着红晕,她笑着不语,耀阳拽着她的袖子央求:“好姐姐,带我出去吧,我都快闷死啦,最好让我在你府上住一阵子……”
罗姑噗嗤笑出来:“刚才和个大人似的,这会子又不晓事,你去了,不是扰了人家夫妇俩。”
顾昭媛才懒懒抬起眼来,目光和煦:“听说月阳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昭阳似也有了信儿,你们虽是伉俪情深,两个人到底冷清些。”罗姑也道:“况还有个侧室虎视眈眈,男人嘴上说的好听,做起来是另一码事,还是有个孩子安心些。”
想是那茶水太热,烫的颊上红了一片,撇开她自己不提,昭阳……她心中颇诧:“她竟也有消息了么?”
罗姑道:“可不是,东边亲自送了煲汤过去,唯恐天下不知,说起来也奇怪,范驸马倒不像有多么高兴。”
她脑中蓦然闪过那日范如清几近崩溃的神情,虽猜不出何故,心里总觉有古怪,耀阳一门心思惦记着出宫去,一个念头没转过来,便被她吵得忘记了。
密道在过几日便能竣工,日子过得飞快,两个月便这样过去了,洪飞一身软甲,英气凛凛,自在战场上回来,他全身散发出一股威势来,上官漫突道:“你觉得我身边的宫女殊儿怎样?”洪飞愣了一下,只隐约记起一个窈窕的影子,面目都是模糊的,眼见上官漫似笑非笑的瞧他,一瞬领会,霎时面上浮起疑红,低道:“殿下,属下现在不想考虑婚事。”
她被他窘迫的样子逗笑了道:“我不过问问,你竟这般紧张。”
洪飞尴尬低下头去,半晌才道:“属下派人去了太子府,并没有大大动静。”
两人前后行在宫阶之上,风吹得衣角翩飞,她拂了拂脸前的碎发,淡道:“若要下手,总要找个好时机,几日后举行国宴,若动手脚,那时候最适合是,你只管盯着,将三哥的计划扼杀在摇篮才好,若是被……驸马察觉,我不敢保证他会看在我的脸面上放过他。”
洪飞低道:“是。”顿了顿,他又道:“属下斗胆,即便殿下阻了这一次,还能阻一辈子么,两人之争是迟早的事。”他还要说下去,却见上官漫神情淡淡的走在前头,青色缠枝的锦纹斗篷披在肩头纤细,他终不忍再说下去。
迎面却行来一主一仆的两人,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翻飞如蝶,露出绯红如火的烟云蝴蝶裙,她一手扶着嬷嬷,一手托腰,漂亮的下巴高高扬起,轻蔑睨着她。
上官漫私下里和昭阳也没有话说,施礼各自走开,也便在擦肩而过的一刹,她启唇笑道:“不想知道这孩子的爹爹是谁么?”
那声音轻若熏风,滚在耳里却如惊雷。
上官漫猛地回眸,只来得及看到她脸上炫耀而幸灾乐祸的笑意,昭阳抬起白皙的指来拢发,声音刻意拔高:“走的有一阵子了,可别累坏了我的孩儿,歇会子吧。”那嬷嬷殷勤应是。
院子里种的凤凰竹葱翠成林,落下大片林荫,上官漫凭了侍从一身素缟在那林荫处坐下,听风穿过竹林,那竹叶簌簌作响。觉察有人,她回过头去,却见赫连瑜一身白色襕袍立在竹林里,发黑如墨,白衣胜雪。
鲜少见他穿白衣,这会子见了只觉得有些陌生,却还是不自觉站起身来,白衣上碧绿的竹叶顺势滑下,落到裙边,她唇边不自觉含了笑。
他从容的缓步走过来,随意将她白皙的手握在掌心,微微皱眉:“怎这么凉?”这才看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发髻未梳,直直的垂在肩后,脸色本就比常人白些,被那碧绿的竹林一映,颊上似染上淡薄的翠色,只觉那肌肤吹弹可破,剔透的近乎透明。他的掌心宽厚温暖,安全的让人舍不得离开,她微微抽了抽手,却是纹丝不动,他似并未看见,回头道:“把我的大氅拿来。”很快便有手下将一件红黄菱纹锦大氅捧过来,他单手接了,抖开,为她披上,斗篷宽长,一直垂到地上。他自然地低头为她系上系带,修长的指停在她颈前,偶尔碰触酥酥麻麻只觉凉的似玉,他的气息萦绕脸侧,不知为何又觉得热,她轻道:“我呆的闷了,咱们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