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突笑了,摸了摸脸笑道:“赫连瑜,姝璃宫里那一拳,孤可记得清清楚楚。”他生得本就一副温纯模样,笑起来更加显得爽朗宽厚,可语气全然不与表情相符,似是夹在风雨里德冰雹,一股脑门打下来,砸在脸上,便带着些寒气。
赫连瑜略略挑眉。
太子对他的态度满不在乎,自顾自道:“孤也知道,你连孤也敢打,全然未将这储君之尊放在眼里。”他忽而一笑,凤目灼灼看他:“赫连瑜,我看得到你的野心,若是十二妹看清了你的狼子野心,骄傲于她,她还会与你这要夺她自家江山的人在一起么。”
赫连瑜眸中终有了几分涌动,淡声道:“她并不在乎天家帝姬的身份。”
太子笑道:“纵然她厌恶,可她姓上官,赫连瑜,这一点你永远改变不了。”见他漠然不语,太子哈哈大笑:“赫连瑜,我来这里便是和你说,我不会给你机会,江山与十二妹只会是我的。”
赫连瑜蓦然沉下来来,暗夜里他蓝眸幽暗,宛若兽光,望之犹若寒刃剐面,他声音亦是森寒:“你不配。”
太子只觉刹那手脚都不听使唤,那强势气息压的他说不出话来,可他已然不是以前的他,极力挣出一口气,勉强笑了:“可我不会让她伤心。”
赫连瑜冷笑,言辞如利剑直戳他软肋:
“她若知道你的龌龊心思,还会一如既往的待你么?”
太子忍不住抽了口冷气,脸色渐渐苍白,他抖着唇瞪着赫连瑜,他亦平静回看他,只觉两人间暗云涌动,激起漩涡滚滚。
太子终扯了扯唇角:“那便比比吧,看看谁有机会让她憎恶。”丢下这句话,转身白着脸去了。
赫连瑜瞧着他绛红色的影子穿过长廊,转到月洞门便不见了,忽而扯起一抹笑来,唇边掠过凌厉的冷光,在月色下只觉森然如兽。
杜明和胖子忍不住同时打了一个哆嗦。
未进院子边听“吱”的一声,一道白影闪过,怀里已经扑进如雪一团,少女身上环佩声响起,一人踏下玉阶,弯起眉眼喜滋滋道:“姐姐,你回来啦。”
白貂抬起一双蓝眼来撒娇瞧着她,忍不住低头抬脚挠了挠,雪白足上小巧的一个金环,随着动作泠泠作响。
想起以前种种,她忍不住微一抿唇,金环上清晰撰写两个字:“胡子。”抬手抚了抚白貂的头,交给耀阳,问道:“母亲怎样了?”
耀阳见她对待白貂如此亲昵的样子,那白貂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呆滞模样,有些发愣,听到她问,忙答道:“姐姐放心吧,御医说已经好转了。”
她“嗯”一声,疾步进了正殿,殿中央铜炉溢出白烟缕缕,缭绕掠过赤金钩子勾起的勾起青纱烟帐,帐子里影幢的一个纤细人影,她兀的驻足一颗心才急速跳起来,竟不敢往前走。
帐子内一声清咳,似是觉察有人进来,问道:“谁,罗姑么?”
听她声音沙哑,有气无力的虚弱,上官漫站在那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便觉腕上一热,抬眼只见罗姑,几日不见,只觉她沧桑许多,罗姑轻道:“殿下进去吧,昭媛等你许久啦。”
她默默依言随她进去。
榻上顾昭媛粉黛未施,只懒散拢起发丝披在身后,脸色蜡黄,恹恹无力,见着她,眼眸里才一亮,便要起身:“漫儿来了。”
上官漫忙按住她,嗔道:“女儿这不是来了么,才几日不见,便想孩儿想成这样。”
顾昭媛叹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想想,真不该将你那么早嫁出去。”耀阳也不知何时进来,噘唇不依不饶:“顾娘娘偏心,临观姐姐嫁出去了,不是还有我么,我难道不是您的女儿么?”
她向来这样称呼顾昭媛,亲昵又不尴尬,软软一声,只觉好听,模样又娇俏,做出个撒娇样子来,谁也忍不住喜欢,罗姑只在她水嫩的腮上一掐:“哎呦,这个耀阳殿下,小嘴蜜一样甜。”
耀阳笑道:“顾娘娘一定要好起来,耀儿还想让您给我梳头呐,嫁个驸马姐夫那样的好郎君。”她双颊嫣红,一双眸子神采飞扬,顾昭媛面上渐渐神采,笑道:“好,为娘答应你。”
罗姑一个指头戳到她白皙脑门上:“姑娘家家的,不知羞。”
耀阳朝她一个鬼脸,端了汤碗殷勤道:“我来喂顾娘娘喝汤。”
顾昭媛勉强喝了几口,再也咽部下去,捂着唇清咳,耀阳有些无措,上官漫忙接到手里,罗姑将耀阳拉出去,屋里只剩了母女二人。
她将汤勺递到唇前,顾昭媛缓缓摇头,她只得回身放到一旁的茶几上。顾昭媛突伸过手来按住她的手腕,五指纤细,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睛望着她,红唇微微发着抖:
“漫儿,暂时留在宫里陪着娘吧。”
她眸光恳求,似是要失去她一样,让上官漫心里蓦然一动,在记忆里,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不禁安抚微笑:“我在这里陪着母亲就是。”
顾昭媛才缓缓笑了,似是松了口气,缓缓靠回去,因着在病重,肤色带着没有光泽的暗黄,这样的神情,越发让上官漫难过,轻道:“你好好养病,我哪里也不去。”
顾昭媛垂下眼去,似叹似怅:“好孩子,这世上唯一值得我留恋的只有你了。”说着这样摸不着边际的话,她微微的一笑:“我想睡会,你连夜赶过来也累了,偏殿一直给你留着,你也去歇息吧。”
上官漫见她果是一脸倦色,点了下头,看她阖上眼方才悄声出去,刚行至门口,突听顾昭媛又问:“这阵子,你也别回驸马那里去了吧。”
她有些诧异,赫连瑜这些日子在朝中失势,皇帝一直未有复用的半点迹象,一顾昭媛的性子,决计不会说出这样薄情的话来,除非到了攸关性命的地界……顾昭媛这样说,一定是因为太爱护她,转身微笑道:“既然已成夫妻,就该有难同当,母亲放心吧,他虽被困在府里,却还未到牵连孩儿的地步。”
顾昭媛却又是一叹,阖上眼径自睡去了。
离开正殿,她叫罗姑拿来御医开的药方,一一核对了,并未有不妥之处,正在纳闷,忽听外面一个声音响起:“十二妹呢?”
她推窗看去,太子朱袍金冠,只将披风交给罗姑,罗姑笑容十分捻熟,道:“在屋里呢。”太子微微一抿唇,院子里暖黄的宫灯,映着他面色如玉,许久不见,只觉他比平日稳重了许多,不禁笑道:“三哥。”
太子身子一震,抬起眼来直直看她,漆黑的眸子里似有什么涌动,很快又压抑住,笑容温暖:“十二妹回来了。”他大步过来,上官漫起身便去开门。
睡下的耀阳床上一个翻身,喃喃嘟囔:“太子哥哥又来了么。”虽是兄妹,可这样不见总是不好,上官漫道:“快些起来,小心三哥说你没有女儿家样子。”
耀阳攥住锦衾不放:“自从顾娘娘生病,他一天踏进姝璃殿数次,一直顾着样子,不是累死人么。”也不理她,自己睡去了。
原是他一直在加以照料,怪不得罗姑的神情如此亲昵。她心里一叹,她又欠了他许多。
太子并不进房,只在外面坐了,罗姑端了茶点与他说话,俨然是一家人的模样,这样亲昵,倒让她有些不习惯,仿佛不过离开的几日,自己已成了外人。
“十二妹,有件事,我需向你道歉。”
罗姑留下两人说话,自己躲开来,夜色里太子眸子黑亮,定定落在她面上,灼热的发烫,她有些不适的蹙眉,他才别开脸来,笑道:“关于洪飞,是我找了他,他说未经你的允许不敢擅自决定,是我劝他,叫他到战场上历练,将来也好帮你……“
她心里却是震惊,这样的话,竟是从她的三哥,那个曾经抱住她双腿哭泣的太子口中说出来,仿佛与赫连瑜私自出行几日,再回来世事皆非,全然不是她所熟悉的。
太子见她发怔,不禁叫道:“十二妹,你可是生气了,毕竟我擅自用了你的人。“
她忙回神笑道:“我怎会生气,洪飞身后没有势力,让他带兵最不会让父皇起疑,日后立了军功,也对咱们有好处,三哥做的极对。“
太子才笑了:“你不生气就好。“
她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拜别了太子,查阅了一夜的医药典籍,也未发现顾昭媛的病有星点下毒的蛛丝马迹,不知不觉伏案睡去,再醒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殊儿在外面通禀:“殿下,曹阿翁在外面等着殿下呢。”
她微惊,简单洗漱着装,耀阳仍在梦中,她轻轻开了门,正欲关死,却见一团白影嗖的从门内窜出来,定睛一看,是那白貂闪着蓝眸看她。
她禁不住便笑了,曹德早已看见她,笑道:“殿下回来了,请与老奴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