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来 客 (3)
“哦,这个奖章可以赠给一个不相干的人,”波香说,“法兰西学院常用这个方法摆脱困境。”
“他是从哪儿来的?”狄布雷问道,“这个问题虽然你已经回答过一次,但回答得这样含糊,所以我胆敢再问第二次。”
“老实说,”阿尔培说,“我不知道,三个月前我邀请他的时候,他在罗马,但从那以后,谁知道他会到哪儿去呢?”
“而你以为他能够按时到这儿吗?”狄雷布问。
“我认为他一定会来的。”
“好吗,连五分钟的宽限也算在里面,我们也只剩十分钟了。”
“我趁这段时间来告诉你们一些关于我那位客人的事吧。”
“对不起!”波香插嘴道,“你要说的这个故事里有没有写文章的资料?”
“有的,而且可以写成一篇绝好的文章。”
“那么,请说吧,看来今天早晨我是去不成众议院了,所以我必须补偿这个损失。”
“今年狂欢节我在罗马。”
“那我们都知道。”波香说。
“是的,但是你们不知道我曾经被强盗绑去过。”
“根本就没有强盗。”狄布雷答道。
“有的,是有的,而且是最可怕的,说得确切些,是最可钦佩的强盗,因为我发觉他们好得叫人害怕。”
“喂,我亲爱的阿尔培,”狄布雷说,“坦白承认吧,承认你的厨子赶不及,牡蛎还不曾从奥斯坦或马伦尼斯运到,所以,像曼德侬夫人一样,你要用一篇故事来代替酒菜。快点说吧,我们都是有教养的人,可以原谅你,并且可以听你的故事,虽然看来一定无聊荒唐。”
“而我可以对你们说,虽然看来像是荒诞无稽,但我对你讲的这番话,却从头到脚都是真的。土匪把我绑去,带我到一个最阴森森的地点,那个地点叫做圣?西伯斯坦的陵墓。”
“那个地方我知道,”夏多?勒诺说,“我去过那个地方以后,几乎发了一场热病。”
“我比你更进一步,”马瑟夫答道,“因为我确确实实得了一场病,他们告诉我,我是一个俘虏了,要我付一笔四千罗马艾居的赎金——约等于两万六千里弗。不幸的是,我只有一千五。我的旅程和我的汇票那时都已经快用完了。我就写信给弗兰士——要是他在这儿,我的话他完全都可以证实——我写信给弗兰士说,如果他不在六点钟以前带了那四千艾居来,那么到六点十分,我就要壮烈牺牲了。因为路易吉?万帕先生——这是那个强盗头儿的名字——是极守信用,毫不含糊的。”
“但弗兰士带着那四千艾居来了,”夏多?勒诺说,“见鬼!一个人的名字要是叫弗兰士?伊辟楠或阿尔培?马瑟夫,是不难弄到四千艾居的。”
“不,钱他一分也没带着,只是带着我就要介绍给你们的那位客人同来而已。”
“啊!这位先生是杀死卡科斯的赫克里斯,救出安特洛墨达的珀修斯了。”
“不,他也是一个人,而且个头和我们差不多。”
“从头到脚都武装了吗?”
“他连一根织绒线的针都没有。”
“是他代你付了赎金?”
“他对那个强盗头头说了几句话,我就自由了。”
“而他们还向他道歉,说不该这么做?”波香说。
“正是这样。”
“咦,他一定是一个再世的阿里奥斯多啦。”
“不,他只是基 督山伯爵。”
“世界上根本没有基 督山伯爵。”狄布雷说。
“我想也不见得会有,”夏多?勒诺接着说,看他的神气真像是全欧洲的贵族他都知道似的,“大家谁知道关于一位基 督山伯爵的什么事呢?”
“他可能是从圣地来的,他的祖先当中,或许曾有人占领过髑髅地,像蒙特玛人占领死海那样。”
“我想,我知道的东西或许对你们的研究有一点帮助,”玛西米说,“基 督山是一个小岛,我曾常常听到家父手下的老水手们谈起——是地中海中央的一粒沙,宇宙间的一粒原子。”
“一点不错!”阿尔培喊道,“我说的那个人就是这粒沙,这粒原子的主人公,伯爵的头衔大概是他在托斯卡纳买来的。”
“那么他很有钱罗?”
“我想是的。”
“但那应该看得出来的呀。”
“你这就上当了,狄布雷。”
“我不明白。”
“你有没有读过《一千○一夜》?”
“问得多妙!”
“好,假如你在《一千○一夜》里所看到的人物,要是他们的麦子不是红宝石或金刚石,你知道他们是穷还是富?他们似乎是穷苦的渔夫,但突然间,他们却能打开一个秘密窟,里面装的全都是东印度诸国的财宝。”
“后来怎样?”
“我那位基 督山伯爵就是那种渔夫。他甚至还采用了那本书里的一个人名,他自称为水手辛巴德,而且还拥有一个装满了金子的山洞。”
“你见过这个岩洞了,马瑟夫?”波香问道。
“没有,但弗兰士见过。看在老天份上,可别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些话,弗兰士是绑了眼睛进去的,有哑奴和女人服待他,和那些女人一比呀,就是埃及美女也不算一回事了。只是他对于女人那一点不能十分确定,因为她们是等他吃过一点大麻精以后,才进去的,因此弗兰士或许把一排石像当成女人了。”
“我也曾从一个名叫庇尼龙的老水手那儿听到过像这一类的事情。”摩莱尔若有所思地说。
“啊!”阿尔培喊道,“幸亏摩莱尔先生来帮我的忙,你们不高兴了吧,是不是,因为他为这个谜指出了一条线索?”
“我亲爱的阿尔培,”狄布雷说,“你给我们讲的这个故事太离奇了。”
“啊!那是因为你们的大使和你们的领事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过你们,他们没有功夫呀,他们必须得折磨他们在国外旅行的同胞。”
“瞧,火了不是,都攻击起我们那些可怜的使节来了。你还要他们怎样来保护你呢?议院天天削减他们的薪水,他们现在简直可以说毫无收入了。你想不想当大使,阿尔培?我可以派你到君士坦丁堡去。”
“不,恐怕我一表示偏袒美赫米德?阿里时,苏丹就会送我上绞架,叫我的秘书来绞死我。”
“说的没错!”狄布雷说。
“是的,但这并不妨碍基 督山伯爵的存在。”
“当然,每一个人都是存在的。”
“不错,但人们并不都以同样的方式存在,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黑奴,华丽的游船,精美的武器,阿拉伯马和希腊情妇。”
“你有没有见过那希腊情妇?”
“我见到过她本人也听到过她的声音。我是在戏院里见了她本人的,有一天早晨,我和伯爵一同吃早饭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么你那位奇人也吃东西?”
“是的,但吃得太少了,简直不能称为吃。”
“他必定是一个僵尸。”
“随你们去笑吧,那倒是G伯爵夫人的意见,大家都知道,她是认识罗思文勋爵的。”
“啊,好极了”,波香说,“对于一个和报纸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来说,这就是《立宪报》上那篇关于那位大名鼎鼎的海蛇的肖像。”
“目光锐利,瞳孔能够随意收缩和放大,”狄布雷说,“面部轮廓鲜明,额头饱满,脸色惨白,胡须漆黑,牙齿白而尖利,礼貌周到,无懈可击。”
“正是这样,吕西安。”马瑟夫答道,“你形容得太妙了,是的,敏感而极有礼貌,这个人常常使我发抖!有一天,我们去看杀人,我觉得好像要昏过去了,但听他冷酷平静地描写各种酷刑,那简直比亲眼看到刽子手和犯人更可怕。”
“他是否引你到斗兽场的废墟中去吸你的血?”波香问。
“或是,把你救起来以后,他是否要你在一张火红色的羊皮纸上签字,叫你把你的灵魂让给他。”
“笑吧,你们尽管嘲笑吧,诸位!”马瑟夫有点生气,“我看见你们这些巴黎人,你们这些在林荫大道和布洛涅树林里游手好闲的子弟,再想想那个人,我似乎觉得我们不是属于同一个种族似的。”
“敝人不胜荣幸。”波香答道。
“同时,”夏多?勒诺又说,“你那位基 督山伯爵真是一个那么好的人,还是只是他和意大利强盗有点交情。”
“意大利根本就没有强盗!”狄布雷说。
“世界上根本没有僵尸!”波香答。
“世界上根本没有基 督山伯爵!”狄布雷又说,“敲十点半啦,阿尔培!”
“承认这是你在做梦吧,让我们坐下来吃早餐吧。”波香又说。但钟声未绝,杰曼就来通报道,“基 督山伯爵到。”每一个人都不由吃了一惊,这证明马瑟夫的一番叙述给了他们很深刻的印象,连阿尔培自己都感到突兀,他不曾听到一辆马车在街上停下来的声音,或会客室的脚步声,开门的时候毫无声音,伯爵出现了,他的服饰极其简单,但即使最会吹毛求疵的花花公子也无法从他这一身打扮找到任何可挑剔的地方。他身上的每一件东西——帽子、上装、手套、皮靴——都是第一流巧手的制成品。令大家惊奇的是,因为他极像狄布雷所画的那幅画像。伯爵带笑走入房间中央,向阿尔培走过来,阿尔培赶快伸手迎上去。“守时,”基 督山说,“是国王的礼节,我好像记得你们的一位君主曾这样说过,但这却不是旅客所能办得到的,不论他们心里多么愿意。我希望你们能原谅我迟到了两三秒钟。一千五百哩的路程上不会没有些麻烦的,尤其是在法国这个国家好像是禁止打马的。”
“伯爵阁下,”阿尔培答道,“我已经告诉这几位朋友您光临的消息,我请了他们来,以实践我对您许下的诺言,现在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几位是:夏多?勒诺伯爵阁下,出身名门,是十二家贵族的后代,他的远祖曾出席过圆桌会议;吕西安?狄布雷先生,内政部长的私人秘书;波香先生,一家报馆的编辑,法国政府害怕的人物,他虽然名声显赫,但您在意大利却没有听说过,因为他的报纸在那儿是被禁止的;玛西米兰?摩莱尔先生,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
伯爵一一向他们点头致意,态度很客气,但同时带有英国人的那种冷淡和彬彬有礼的气质,但介绍到最后一个人时,他不由地向前迈了一步,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片淡淡的红晕。“您穿的是法国新征服者的制服,阁下,”他说,“这是一套美丽的制服。”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伯爵的声音会发抖得这样厉害,是什么原因使他这一对这样平静清澄的眼睛突然发光。此时,他不想再掩饰自己的感情了。
“你没见过我们这位非洲客人吧,伯爵阁下?”阿尔培问道。
“从来没见过。”伯爵回答,这时他已能控制自己了。
“喏,在这套制服底下,跳动着一颗全国陆军中最勇敢和最高贵的心。”
“噢,马瑟夫先生!”摩莱尔插口道。
“让我说下去,上尉!”阿尔培接着说,“我们刚才听到他最近的一个举动,是个非常英勇的行为,因此虽然我今天才初次见到他,我却要请您允许我把他当作我的朋友来介绍。”
“啊!您有一颗高贵的心吗?”伯爵说,“那就太好了。”
这一声赞叹是如此古怪,像是在回答伯爵自己心里的念头,而不像是回答阿尔培所说的话。大家都很惊奇,尤其是摩莱尔,他只是惊奇地望着基 督山伯爵。但同时,那语气是如此的温顺,因此不论这是多么古怪,也不会使人动怒。
“咦,他为什么要怀疑这一点呢?”波香对夏多?勒诺说。
“真的,”后者回答,他凭着他那贵族的眼光和他的阅历,已把基 督山伯爵身上所能看穿的一切都看出来了,“阿尔培并没有欺骗我们,这位伯爵是一个奇人,你怎么看,摩莱尔?”
“不错!他那种胸襟开阔的神气我很喜欢,虽然他对我说了那一句话。”
“诸位,”阿尔培说,“杰曼通知我早饭已准备就绪。我亲爱的伯爵,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他们静静地走入餐厅,大家就座。
“诸位,”伯爵一面入座,一面说,“请允许我作一番自白,借此来解释我的任何不合习俗的举动。我是一个异乡人,而且是一个生平第一次到巴黎的异乡人。法国人的生活方式我完全不懂,到目前为止,我一向都沿袭东方人的习俗,而那是和巴黎人完全相反的。所以,要是你们发觉我有太土耳其化,太意大利化,或太阿拉伯化的地方请原谅。现在,诸位,我们来用早餐吧。”
“他说这番话的神气多妙!”波香低声说,“他一定是一个大人物。”
“在他本国或许算是一个大人物。”狄布雷接上说。
“在世界各国都可算是一个大人物,狄布雷先生。”夏多?勒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