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来 客 (2)
“是的,我们不请时髦人物吃饭,但我们却要招待一群乡下土包子,由于他们的立场和我们相同,并且投我们的票,否则,我向你保证我们是决不会在家里吃饭的。”
“好吗,再喝一杯白葡萄酒,吃一块饼干吧。”
“愿意之至,你的西班牙酒妙得很。你瞧,我们平定了那个国家是很对的。”
“是的,只苦了卡罗斯先生。”
“嘿,卡罗斯先生可以喝波尔多酒,十年之后,我们可以使他儿子和那位小女皇结婚。”
“到那时,要是你还在部里的话,你就可以得到金羊毛勋章了。”
“我想,阿尔培,现在你的诡计是想用烟来喂饱我是不是?”
“啊,但是你必须承认这是最妙的开胃药。但我听到波香已经到隔壁房间里去了。你们可以辩论一场,时间就会过去了。”
“辩论什么?”
“报纸呀。”
“我的好朋友,”吕西安带着一种极其轻蔑的神气说,“你见我看过报吗?”
“那么你们会辩论得更厉害。”
“波香先生到。”仆人通报道。
“进来,进来!”阿尔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向那个青年迎上去。“狄布雷也在这儿,他没有读你的文章就诋毁你,这是他自己说的。”
“他很对,”波香说,“因为我批评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事。您好,总司令。”
“啊!你已经知道那件事啦。”那位私人秘书一面说,一面微笑着和他握手。
“当然。”
“他们外界怎么说?”
“什么外‘界?’在一八三八年这个好年头,我们的‘界’是这样的多。”
“就是你领导的政论界呀。”
“他们说这件事很公平,说你要是下了这么多红花的种子,你一定会收获到几朵蓝色的花。”
“妙,妙!说的好!”吕西安说,“你为什么不来参加我们的政党呢,我亲爱的波香?凭你的天才,三四年之内你就可以飞黄腾达了。”
“只有一件事出现了我就可以遵从您的忠告,——那就是,等一位能连任六个月的部长。我亲爱的阿尔培,允许我说一句话,因为我必须使可怜的吕西安有一个喘息的机会。我们是吃早餐还是午餐呢?我必须得到众议院去,因为我的生活并不悠闲。”
“我们只吃早餐。我等两个人,他们一到,我们就可以立刻入席。”
“你等两个什么样的人来吃早餐呢?”波香说。
“一位是绅士,另一位是外交家。”
“那么我们得花两个钟头等那绅士,三个钟头等那位外交家。我回来吃尾食吧,给我留一点杨梅,咖啡和雪茄。我还要带一块肉排去,一路吃着上众议院。”
“少来,因为即使那位绅士是蒙特马伦赛,那位外交家是梅特涅,我们等到十一点也要吃早餐了。目前,暂时请你学学狄布雷的榜样,来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块饼干吧。”
“就这么办吧,我等着就是了,我一定得做些什么事来分散我的思想。”
“你像狄布雷一样,我看,当部长垂头丧气的时候,反对派应该高兴才是呀。”
“啊,你不知道我所受的威胁,今天早上我得到众议院去听邓格拉斯先生的一篇演说词。今天晚上,又得听他太太讲一个法国贵族的悲剧。去他妈的,这种君主立宪政府!正如他们所说的,既然我们有权选择,我们怎么会选中了那种东西?”
“我懂了,那么你的笑话资料一定少不了。”
“诋毁邓格拉斯先生的演讲,”狄布雷说,“他是投你们的票的,因为他是属于反对派的。”
“正是,而最糟糕的是这一点。我等着你们派他到卢森堡去演讲,我好痛痛快快嘲笑他一场。”
“我亲爱的朋友,”阿尔培对波香说,“看来西班牙事件显然是决定了,因为你今天早上脾气实在不好。请别忘记巴黎人的闲谈里,曾提到我和欧琴妮?邓格拉斯小姐的婚事,所以我在良心上不能让你诋毁这个人的演讲,因为有一天,这个人会对我说,‘子爵阁下,您要知道,我给了我女儿两百万呢!’”
“啊,这件婚姻是绝不会实现的,”波香说,“国王封他为一个男爵,这样可以使他成为一个贵族,但无法使他成为一个绅士,而马瑟夫伯爵的贵族派头太浓厚了,决不会为了那笔两百万的小数目而迁就一次门不当的联姻的,马瑟夫子爵只能娶一位侯爵小姐。”
“两百万哪!这可不是数目小的一笔钱呢!”马瑟夫答道。
“这笔钱够在林荫大道开一家戏院,或建筑一条从植物园到拉比的铁路。”
“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马瑟夫,”狄布雷说,“你只管和她结婚没错,你等于娶了一只钱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情愿少要几个文章多要几个钱。你的武器上有七只燕子。给了你的太太三只,你还有四只,那比基斯先生已经多一只了,而基斯先生的表兄是德国皇帝。他自己也几乎做了法国的国王。”
“说老实话,我认为你说得很对,吕西安。”阿尔培茫然地说。
“当然啦,而且,每一个百万富翁都像一个私生子一样的高贵,就是说,他们能够高贵得像私生子。”
“别再说了,狄布雷,”波香大笑,“因为夏多?勒诺来了。为了医好你这种怪僻的谬论,他会用他祖宗勒诺?蒙脱邦的宝剑刺死你的。”
“那样,他会玷污那把宝剑,”吕西安说道,“因为我卑贱——非常低贱。”
“噢,天哪!”波香喊道,“部长大人唱起贝朗瑞啦,天啊,我们往哪儿走了呀?”
“夏多?勒诺先生到!玛西米兰?摩莱尔先生到!”仆人给两位新来的客人通报。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吃早饭了,”波香说,“因为我好像记得,阿尔培,你告诉我你只等两个人。”
“摩莱尔!”阿尔培自言自语地说,“摩莱尔!他是谁呀?”话音未落,夏多?勒诺先生,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满身绅士气派的漂亮的青年——就是说,有古契一样的身材,有蒙德玛一样的智慧——上来握住阿尔培的手。“我亲爱的阿尔培,”他说,“让我给你介绍玛西米兰?摩莱尔先生,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我的朋友,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证据他都亲自带来了。向我的英雄致敬吧,子爵。”于是他向旁边让开一步,一位额头开阔,两眼锐利,髭须漆黑,纯良高贵的青年出现了。这位青年我们的读者已经在马赛见过,当时的情形很戏剧化,想必还有印象。一套半似法国式,半似东方式的华丽的制服充分表现出他那宽阔的肩部和健壮的身体,胸前挂着荣誉军团的勋章,这位青年军官以安闲而优雅有礼的姿态鞠了一躬。
“阁下,”阿尔培殷勤诚挚地说,“夏多?勒诺伯爵阁下知道这次的介绍使我多么的快乐,您是他的朋友,希望也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说得好!”夏多?勒诺插上一句说,“希望必要的时候,他也能为你尽力,像为我尽力一样。”
“他为你尽了什么力?”阿尔培问道。
“噢!不值一提,”摩莱尔说,“夏多?勒诺先生把事情夸大了。”
“不值一提!”夏多?勒诺喊道,“性命都不值一提!老实说摩莱尔,那么你未免太旷达了。在你或许是不值一提的,因为你每天都冒着生命危险,但在我,我却只有这么一次——”
“我知道了,伯爵,显然是摩莱尔阁下救了你的命。”
“正是如此。”
“是怎么一回事?”波香问道。
“波香,我的好人哪,你知道我快要饿死了吧,”狄布雷说,“别让他讲长篇大论的故事吧。”
“好,我并不阻止你们入席,”波香答道,“我们一边吃早餐一边听夏多?勒诺讲好了。”
马瑟夫说:“诸位,现在才十点一刻,我另外还要等一个人。”
“啊,不错,一位外交家!”狄布雷说。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只知道我只要托他办一件事,他一定会帮我办得很满意。所以如果我是国王,我就会立刻封他最高的爵位,把我所有的勋章赐给他。假如我办得到的话,连金羊毛勋章和茄泰勋章都给他。”
“好吧,既然我们不能吃饭,”狄布雷说,“就喝一杯白葡萄酒,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告诉我们吧。”
“你们都知道我以前曾幻想要到非洲去。”
“这是你的祖先为你安排好的一条路。”狄布雷恭维地说。
“是的,但我怀疑你的目标是以后像他们一样——去救圣墓。”
“你说得没错,波香,”那贵族青年说道,“我去打仗只是客串性质的,自从那次我选来劝架的两个陪证人强迫我打伤了我最要好的朋友的膀子以后,我就不忍心再和人决斗了。我那位最好的朋友你们也都认识——就是可怜的弗兰士?伊辟楠。”
“啊,不错!”狄布雷说,“你们从前决斗过一次,是为什么?”
“天诛地灭,要是我还记得的话!”夏多?勒诺答道,“但有一件事我记得十分清楚——就是不甘心让我的这种天才湮没,我很想在阿拉伯人身上试试我新得到的手抢,结果我乘船到奥兰,又折到了君士坦丁堡,一到那儿,碰巧赶上看到解围。我就跟着众人一同撤退。整整四十八小时。白天淋雨,晚上受冷,而我居然挺过来了,但第三天早晨,我那匹马冻死了。可怜的畜生!在马厩里享受惯了被窝和火炕,那匹阿拉伯马竟发觉它自己受不了阿拉伯零下十度的寒气了!”
“你本来就是为了那个理由才要买我那匹英国马,”狄布雷说,“你大概以为它也较能耐寒吧。”
“你错了,因为我已发誓不再回非洲去了。”
“那么你是吓坏了?”波香问道。
“我承认,而且我有很充分的理由,”夏多?勒诺答道。“我步行撤退,因为我那匹马已经死了,六个阿拉伯人骑着马疾驰过来要砍掉我的头,我用我的双统长枪打死了两个,又用我的手枪打死了两个,但那时我的子弹用完了,而他们却还剩下两个人,一个揪住了我的头发——所以现在的头发理得这样短,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另外那个把土耳其长刀搁在我的脖子上。正在这个时候,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先生突然来攻击他们,用手枪打死了揪住了我的头发那个,用他的佩刀砍碎了另一个的颅骨。他那一天本来是打算要救一个人的命的,而碰巧是碰到我。我将来发了财,一定向克拉格曼或玛罗乞蒂去定造一尊幸运之神的像。”
“是的,”摩莱尔带笑说,“那天是九月五日。那是一个纪念日,家父曾经在那天莫名其妙地保全了性命,所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内我决定每年要极力做一件事来庆祝它。”
“一件英勇的事,是不是?”夏多?勒诺插口说,“总之,我是一个幸运儿,但事情远远不止如此。在把我从刀剑下面救出来以后,他又把我从寒冷里救了出来,不是像圣马丁那样让我分享他的披风,而是把整件披风都给了我,然后又把我从饥饿中救出来,和我分享——猜是什么?”
“一块斯特拉斯堡饼?”波香问。
“不,他的马,我们每人都很痛快地吃了一大块马肉。这是非常难得的。”
“马肉吗?”阿尔培大笑着说。
“不,是指那种牺牲精神,”夏多?勒诺回答,“问问狄布雷,他会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物牺牲他的那匹英国骏马?”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不肯的,”狄布雷说,“但为了个朋友,也许愿意。”
“我预料到你会成为我的朋友的,伯爵阁下,”摩莱尔答道,“而且我也告诉过您了,说这是英雄主义也好,是牺牲精神也好,反正哪一天我一定要和恶运斗争一场,来报答我们以前得到的好处。”
“摩莱尔先生所指的这一段历史说来一定非常有趣了,”夏多?勒诺又说,“将来你们跟他交情深了的时候,有一天他会告诉你们的,现在让我们先来填饱肚子,别光填饱记忆力吧。什么时候吃早餐,阿尔培?”
“十点半。”
“那么肯定吗?”狄布雷问,并掏出表来看。
“噢!请你们宽限我五分钟,”马瑟夫道,“因为我所等的也是一位救命恩人。”
“谁的?”
“当然是我的呀!”马瑟夫喊道,“难道你们认为我就不能像旁人一样得救,而只有阿拉伯人会杀人砍头吗?我们的早餐是一席博爱餐,我们的席面上将有——至少,我希望如此——两位造福人类的救星。”
“我们怎么办呢?”狄雷布说,“我们的蒙松奖章却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