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圣·西伯斯坦的陵墓 (3)
这三座拱廊一面通到伯爵和弗兰士来时的那条地道,一面通到一间四方形的大房间,房间的四壁布满了我们前面所说过的那种同样的壁龛。在这个房间的中部,有四块大石头,这以前显然是当祭坛用的,因为那个十字架依旧在上面。廊柱脚下放着一盏灯,它那青白色的闪闪的光照亮了这一幕奇特的场面,把它呈现在躲在阴影里的来客眼前。房间里坐着一个人,用手肘靠着廊柱,正在看书,他的背向着拱廊,并不知道有两位来客,正透过拱廊的门洞看着他。这个人就是队长路易吉·万帕。在他的四周,可以看到三十多个山贼,都裹在他们的披风里,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或用背靠着这墓穴四周的石凳。在远远的那一端,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哨兵,默默地,象一个幽灵似的,在一个洞口前面踱来踱去。至于为什么辨别出那里有一个洞口,是因为那个地方好像更黑暗。当伯爵认为弗兰士已经看够了这一幅生动的活图时,他就用手在嘴唇上掩了掩,警告他不要出声。然后走下那通入墓穴去的三阶踏级,从中间那座拱门进入房间,向万帕走过去,后者看书看得那么入神,以致一点也没有听到他们走路时的脚步声。
“谁?”哨兵没有像他的首领那样入神,他在灯光之下看到一个人影向他的首领走过去,就吆喝起来。听到这一声吆喝,万帕立刻站起来,同时从他的腰间拔出了手枪。刹那间,所有的强盗都跳了起来,二十支马枪平举着对准伯爵。“喂,”他说,他的声音十分镇定,脸上的肌肉一丝也没有颤动,“喂,我亲爱的万帕,你看你接待朋友的礼节倒挺隆重的嘛!”
“把枪放下!”首领喊道,一面做了一个威严的手势,并和其余那些人一样毕恭毕敬地脱下他的帽子,然后转向那个造成这幕场面的那位奇人说,“请饶恕,伯爵阁下,我因为绝对没想到大人光临,所以没有认出您。”
“你的记忆力在所有事情上似乎都是同样的短暂,万帕,”伯爵说,“你不但忘记了人的脸,而且也忘记了你和他们订下的诺言。”
“我忘记了什么诺言,伯爵阁下?”那强盗问,神色很紧张,像是一个人做错了事急于想补救的样子。
“我们不是约定,”伯爵问道,“不但我个人而且我的朋友,你也应该尊敬的吗?”
“我哪一件事破坏了条约呢,大人?”
“你今天晚上把阿尔培·马瑟夫子爵绑票绑到这里来了。唉,”伯爵用一种使弗兰士发抖的语气继续说,“这位年轻的先生是我的一个朋友,和我同住在一家旅馆里。这位年轻的先生曾坐着我的私家马车在高碌街来来往往地兜了七八天圈子。可是,我再向你说一遍,你把他绑票绑到这儿来了,并且,”伯爵把那封信从他口袋里拿出来,又说,“你还向他勒索一笔赎金,好像他是一个毫无干系的人似的。”
“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我——你们?”匪首转身问他的部下,那些人被他的目光逼得直往后退,“你们为什么让我对像伯爵这样一位我们的性命都握在他手里的先生食言?以基督的血发誓!我要是知道你们哪一个知道那个年轻的先生是大人的朋友,我就亲手把他的脑髓打出来!”
“是吧,”伯爵转身对弗兰士说,“我告诉您这件事是一场误会的。”
“您不是一个人来的吗?”万帕不安地问。
“我是和接到这封信的人一起来的,我只想向他 证明,路易吉?万帕是一个恪守诺言的人。来吧,大人,这是路易吉?万帕,他会因这次误会亲自向您致歉的。”
弗兰士走过去,首领也走向前几步来迎他。“欢迎光临,大人!”他说,“您已经听到伯爵刚才所说的话,也听到了我的答复,我再次致歉,我是不愿意为了我对您朋友所定的那笔四千毕阿士特的赎金而如此做的。”
“但是,”弗兰士不安地环顾四周说,“子爵在哪儿呀?我可没有看见他。”
“我希望他没有什么事吧?”伯爵皱着眉头说。
“肉票在那边,”万帕指着前面有强盗把守着的那个凹进去的地方回答,“我会亲自去告诉他,他已经自由了。”首领向他所指的那个作为阿尔培的牢房的地方走去,弗兰士和伯爵跟在他的后面。“肉票在干什么?”万帕问那哨兵。
“说实话!队长,”哨兵回答道,“我不清楚,我有一个小时没有听到他的动静了。”
“请进来吧,大人,”万帕说。
伯爵和弗兰士跟着那个强盗头走上七八阶踏级,后者拨开门闩,打开门。于是,在一盏油灯的微光之下,他们看见阿尔培裹着一件一个强盗借给他的披风,躺在一个角落里呼呼大睡。
“嗨!”伯爵带着他那种奇特的微笑说,“一个明天早晨七点钟就要被枪毙的人,大睡一觉,倒也挺不错的!”
万帕带着一种很钦佩的神色望着阿尔培,对于这样勇敢的表现,他显然是很感动的。
“您说得不错,伯爵阁下,”他说,“这位一定是您的朋友。”于是,他走到阿尔培面前,摇一摇他的肩头,说,“请大人醒一醒。”
阿尔培伸了一个懒腰,擦擦他的眼皮,然后睁开眼睛。“啊!啊!”他说,“是你吗?队长?我正睡觉吧?我做了这样有趣的一个梦:我正在托洛尼亚府里和G伯爵夫人跳极乐舞呢。”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表看了一看,这只表他倒是保存着的,为的是可以知道时间究竟过得多快。
“才一点半!”他说,“你见了什么鬼,竟在这个时候来喊醒我?”
“来告诉您已经自由了,大人。”
“我的好人哪,”阿尔培十分镇定地答道,“要记得拿破仑的那句格言,‘除非报告坏消息切勿吵醒我’。要是你能让我多睡一会儿,我就可以把我的极乐舞跳完,那我就要对你终生感激不尽啦。哦,那么,他们把我的赎金付清了吗?”
“没有,大人。”
“咦,那么我怎么会自由的呢?”
“有一个我如何都不能拒绝的人来向我讨您来了。”
“来这儿吗?”
“是的,来这儿。”
“真的!那个人可算是一个最最慈悲的人了。”
阿尔培四周环顾,看到了弗兰士。“什么!”他说,“是你吗,我亲爱的弗兰士,谁还曾对朋友表示过这样真挚的友谊呢?”
“不,不是我,”弗兰士回答道,“是我们的邻居,基督山伯爵。”
“啊,啊!伯爵阁下,”阿尔培高兴地说,并理一理他的领结和衣袖,“您真的太好啦,我希望您能知道我是永远感激您的——第一,为了马车;第二,为了这件事。”于是他把他的手伸给了伯爵,伯爵在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的时候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但他终于还是把手伸了出来。那个强盗愣愣地望着这一个场面,感到非常奇怪。他显然看惯了他的俘虏在他的面前发抖的,可是这个人却一点都没有改变他那愉快幽默的态度。至于弗兰士,他看到阿尔培在强盗面前能保持法国的光荣,心里非常高兴,“我亲爱的阿尔培,”他说,“如果你肯赶快走,我们还来得及到托洛尼亚府上去过夜,你可以结束你那一曲被打断的极乐舞。那样,你心里不会再抱怨路易吉先生了。他在这件事上,实在是从头到尾都干得很有绅士风度的。”
“你说得太好了,我们可能可以在两点钟以前到达公爵府。路易吉先生,”阿尔培继续说,“我在离开尊驾以前,还有什么手续要办吗?”
“没有了,先生,”那强盗答道,“您现在像空气一样自由了。”
“哦。那么,祝你生活幸福愉快!走吧,诸位,走吧。”
于是,阿尔培在前,弗兰士和伯爵在后,大家一同走下台阶,越过那个正方形的房间,全体强盗都在那个房间里站着,帽子都拿在手里。“庇庇诺,”那个强盗头儿说,“把火把给我。”
“你这是干什么?”伯爵问道。
“我要亲自送您出去,”队长说,“以表达我对大人您的敬意。”于是他从那个牧羊人手里接过那支点燃的火把,为他的来宾在前面引路。他的态度不像是一个殷勤送客的仆人,却像一位为各国大使引路的国王。到了门口,他微微地鞠了一躬,“现在,伯爵阁下,”他又说,“允许我再道一次歉,我希望您不会为了刚才那件事有所不快乐。”
“不,我亲爱的万帕,”伯爵答道,“你承认错误的态度是这样得体,简直使人觉得要感激你犯了那些错误了。”
“二位,”首领又转过头对那两个青年说,“或许我的提议你们不会十分感兴趣,但如果你们再来看我一次,则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我在哪儿,你们总是受欢迎的。”
阿尔培和弗兰士鞠躬道谢。伯爵第一个出去,其次是阿尔培。弗兰士停了一下。“大人有什么事要问我吗?”万帕微笑着说。
“是的,我想问一件事,”弗兰士答道,“我很想知道,我们进来的时候,你如此用心研究的那本书是什么大作?”
“《恺撒历史回忆录》,”那强盗说,“这是我最爱读的一本书。”
“喂,你来不来?”阿尔培问道。
弗兰士答道:“我就来。”于是他应声离开了那个洞。
他们在平原上前进。“啊,对不起!”阿尔培转过身来说,“借个火用好吗,队长?”于是他在万帕的火把上点燃了他的雪茄。“现在,伯爵阁下,”他说,“我们快些回去吧,我极想到勃拉西诺公爵府去过这一夜呢。”
马车还在原来的地方。伯爵对阿里说了一个阿拉伯字,那几匹马就飞快地奔跑起来。这两位朋友走进舞厅的时候,阿尔培的表恰好是两点钟。他们的回来轰动了全场,但因为他们是一同进去的,所以关于阿尔培的一切不安立刻停止了。
“夫人”,马瑟夫子爵走上去对G伯爵夫人说,“昨天蒙您挂念,允许我和您跳一次极乐舞,我现在来请求您兑现这个厚意的许诺实在有点迟了。但我的朋友在这儿,他为人的诚实你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他可以向您保证,这次迟到我并不是故意的。”这时,音乐已奏起华尔兹的舞曲来,阿尔培就用他的手臂搂住伯爵夫人的腰,和她一同消失在舞客的漩涡里了。这时,弗兰士却在思考基督山伯爵那一次奇怪的寒颤,他伸手给阿尔培的时候,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全身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