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水手辛巴德在意大利 (2)
接着,水手们又扯起了帆,帆船又开始前进了。弗兰士的眼睛适应了这种黑夜的情况,在黑暗中依稀可辨认出基督山的轮廓。一会儿,船驶过一块岩石,他看到了明亮的火光,旁边坐着五六个人。周围一百步以内的海面都被照亮了,船长先是沿着光的边缘航行,使船没有驶入光圈;然后,进到光圈里,他便径直地驶入中心,开始唱一支渔歌,那几个水手也跟着唱了起来,一听到歌声,那些人便朝他们靠岸的地方走了过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显然是在判断来意。不久,他们见似乎没有什么敌意,便回到(只有一个人还在岸边)火堆那里,火堆里正在烤着一只整山羊。当小船离岸只有二十步之距时,岸边那个人便用枪朝他们示意了一下,并用撒丁语喊着:“你是谁?”弗兰士镇定地握住枪。船长和那个人谈了几句,他们的话弗兰士虽然听不懂,但他明白他们是在讲他。
“先生,您可以通报姓名吗?”船长问。
“不能,就说我是一个游玩的法国客。”
船长按此意回答以后,哨兵便对火堆旁的人发了一个信号,那人起身便走掉了。没人吭声,仍然各自干着各自的事——弗兰士准备上岸,水手们忙着收帆,走私贩们仍在烤着野山羊——看起来好像都互不理睬,但实际上却都在留心着对方。刚才走了的那个人突然从刚才离开的地方回来了;他示意了一下哨兵,哨兵便转过来对着小船说:“S'accommodi”。这是意大利语,很难翻译过来,大意是:“来吧,请过来,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中。”如同莫里哀的那句土耳其话,使那些醉心于贵族的小市民们感到非常诧异,因为它是一个十分笼统的词语。水手们不等话音落下,猛地用桨划几下,船很快到了岸边。船长一下跳到岸上,跟那个哨兵说了几句,接着几个水手也都上去了,最后才是弗兰士。他把一支枪背到肩上,另一支由船长背着,那支马枪则由一个水手拿着。因为他的衣着打扮既像一个艺人,又像一个少爷,所以没有引起对方的疑心,便没有什么麻烦。小船停在岸边,他们向前走了几步,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但那哨兵却对这个地方很反感,他大声喊道:“你们别呆在那儿。”
船长小声地道了一声歉,向对面走去,有两个水手已经点起了火把,照着走的路。大约走了三十步,他们来到一小块空地上,坐了下来,空地里有座位,像是预先准备好的。周围的岩石缝中长着橡树和茂密的鸡囊花。弗兰士举着一支火把照着,看到一堆灰烬,说明并不是他们第一个来到这块地方,这里是那些躲藏到基督山上来的人的落脚点之一。现在看到那些人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就算不是友好的,他上岸以前的种种疑虑便都打消了,再确切地说,是那只山羊使他的精神集中到食物上去了。他跟船长说起这件事,船长说,那太容易了,因为他们船上有面包,酒和几只鹧鸪,只要生起一堆火来就行了。“另外,”船长说,“如果想吃他们的烤肉,我可以拿两只鸟去跟他们换一块来。”
“你倒很擅长交际,”弗兰士回答说,“我看去试一试吧。”
这时,水手们已经捡了很多干柴,生起了一堆火,弗兰士闻到一股烤山羊的香味,正等得着急的时候,船长神秘兮兮地回来了。
“怎么样,”弗兰士问,“有什么情况,他们是不是没有答应?”
“恰恰相反,”船长说,“那个首领听说您是一个法国人,便邀请您和他们一起进餐。”
“噢,”弗兰士说,“想不到他这么客气,我也不好拒绝——另外我还得把我这一份带去。”
“哦,不用了,他们那里多着呢。但他另外有一个请求,您答应了便能到他家去。”
“他的家?难道他在这里盖了房子?”
“不,没有,但他在这儿有一个很舒适的住处。”
“他人是好是坏?”
“都可以说。”
“这就奇怪了,会是什么请求呢?”
“您必须蒙住眼睛,直到他让您解开时,您才可以解开。”弗兰士望着船长,想听听他对这个请求的建议。“哦,”船长看出了弗兰士的心思,便回答,“我知道这个得考虑考虑。”
“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样呢?”
“我,我就一个人,没什么牵挂,当然去。”
“你接受吗?”
“我接受,哪怕只是好奇。”
“那么,你觉得这个首领很奇特吗?”
“哦,”船长压低声音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骗人——”他又止住了,看看旁边有没有人。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这个首领住在一个岩洞里,和它比起来,庇梯宫都要显得逊色。”
“胡说。”弗兰士说完便又坐了下来。
“不骗你,这是真的。圣费迪南号的水手卡玛曾经进去过一次,出来后便感到非常奇怪,说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只有童话中才听说过。”
“那你想,”弗兰士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你岂不是把我带到了阿里巴巴的宝窟里了。”
“反正我就听别人这么说的。”
“那你主张我去吗?”
“哦,我可没有这么说,随您怎么样都可以,我可不敢乱说。”
弗兰士心想,如果他很富有,那就绝不会为他那几千法郎而动心;既然有丰盛的晚餐,便答应了。船长给他传话去了。弗兰士是很谨慎的。他非常想了解这个首领的一些情况。和船长说话时,他看到一个水手坐在对面,一本正经地翻弄着鹧鸪,像是很自豪似的,于是他面向这个水手,问这些人是怎么来的,因为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船。
“这你不用担心,”那个水手说,“我知道他们的船在什么地方。”
“是不是一艘非常漂亮的帆船?”
“如果我绕地球一周,我也见不到比这更好的船了。”
“它的吨位是多少?”
“大概一百吨左右,能够经得起任何风浪。那就是英国人所说的游艇。”
“是哪里造的?”
“我不知道,据我判断,那是一艘热那亚船。”
“可是一个走私贩的首领,”弗兰士说,“他怎么敢到热那亚去造一艘这样的船呢?”
“我没说他是走私贩子呀。”
“哦,是盖太诺船长说的。”
“盖太诺只是望见了船,他也没有跟船主会过面呢。”
“如果不是一个走私贩子,那会是什么人呢?”
“一个有钱人,来旅行的。”
“哦,”弗兰士心想,“这个人看来越谈越奇怪,大家全都琢磨不透他。”
“他叫什么?”
“别人问他这个,他就说是水手辛巴德。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名。”
“水手辛巴德?”
“没错。”
“他的家在哪儿?”
“就在海上。”
“他是哪国人?”
“我也不太清楚。”
“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
“你认为他怎么样?”
“您自己判断吧,我也说不清。”
“他在哪里会见我呢?”
“估计是在盖太诺说的那个宫殿中。”
“有时你们来到这里,发现岛上没有人,你就没有好奇地去寻找这个宫殿吗?”
“哦,找过好些次,但总是一无所获。我们彻底地检查这岩洞,但根本不知道入口在什么地方。他们说那不是用钥匙开的,而是你喊一个字,门就自动开了。”
“果然是这样,”弗兰士自言自语,“这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一个神话。”
“大人请,”有人说道,弗兰士听出是那个哨兵说的。一同来的还有游艇上的两个水手。弗兰士从口袋中拿出一条手帕,交给那个哨兵。他们默不作声地蒙住了他的眼睛,而且很小心,因为怕弗兰士偷看。蒙好了,要弗兰士答应绝不移开绑带。然后那两个水手一个扶住他的一只手,由哨兵带路往前走。一会儿,弗兰士闻到了烤肉的香味,这是刚才生火的地方。再过不久,从空气判断,他知道走进了一个山洞里面。再过几秒钟,他听到“喇”地一声响,觉得空气好像又变了,带着一股香味。最后他感觉自己站在一张地毯上,又厚又软,那两个水手松开了他的手臂。
静了一会儿,一个声音说话了,用的是甜甜的法语——带有一点外国腔调,说:“欢迎,现在您可以解开眼睛的蒙布了。”这在弗兰士的意料之中,不等他把话说完,弗兰士立刻把手帕取下来了,他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突尼斯人的打扮,一顶红帽子,上面缀着一根蓝色的带子,一件金黄色的长袍,深红色的裤子和扎脚套,腰间围着一条漂亮的丝巾,还插着一柄犀利的小刀。他那非常苍白的脸仍然掩饰不住他的漂亮: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能够看穿一切,典型的希腊人的鼻子,笔直的,和额头差不多平;牙齿整齐而洁白,胡须又黑又密。
他的脸苍白得吓人,可能他长期被关在什么地方,再也无法恢复常人的那种肤色。他个头不高,但很匀称,像法国南方人,手脚都很细巧。令弗兰士极其惊讶的是,刚才他还说那个船长是一派胡言,而现在他竟然亲眼目睹了这儿的华丽。红色的锦布铺满了整个房子。房间里有一个像是天然形成的壁龛,放着一把阿拉伯式的宝剑,剑鞘是银的,柄上镶着漂亮的宝石;一盏威尼斯式的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非常漂亮,脚下踩着的是土耳其的地毯,非常柔软;弗兰士刚进来的那门上悬着锦缎的门帘,另外一扇门里也悬着同样的门帘,这扇门通向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看起来灯火辉煌。
主人没有理睬弗兰士脸上的那种惊讶,同时也在打量着弗兰士。“先生,”他终于说话了,“刚才领您来这里多有得罪,实在对不起,然而这里向来是无人居住,如果这个房子被人发现,而我不在的话,那别人肯定会把它弄得乱七八糟,那就不好了。我倒不是说破财,而是现在我能完全与世隔绝,如果被人知道,那就享受不到这份清闲了。好,现在我尽量让您快乐起来,给您弄一点您意想不到的东西,也就是,一顿家常便饭和一张很舒适的床。”
“是吗?亲爱的主人,”弗兰士说,“没关系,我知道,到魔宫去的人总要蒙上眼睛,如《新教徒列传》便是。埋怨我是无从说起,因为这里简直和《一千零一夜》中的神话境界一模一样。”
“唉!正如鲁古碌斯所说:‘如果我早知道您会大驾光临,我会事先准备好。’现在什么都没有布置,在这里请您随便使用一切,粗茶淡饭,如不嫌弃,敬请享受。阿里,晚餐准备好了吗?”
这时候,有人掀开了门帘,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制服,而皮肤黑如锅底的奴仆,他示意了一下主人,表示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哦,”那个主人对弗兰士说,“不知您是否也这样想,如果两个人一起度过两三个小时,而竟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那确实太令人遗憾了。不过,我也不是一个不懂礼节的人,我绝不勉强您说出姓名。只需您随便报个名字,以便我可以称呼您。至于我,我可以先告诉您,大家都叫我‘水手辛巴德’。”
“我呢,”弗兰士说,“我也可以告诉您,因为只要有一盏神奇的灯,我就完全变成一个阿拉丁,所以我叫做阿拉丁是再恰当不过了。这使我总是怀念神秘的东方,不论我作何感想,是神灵把我们从别处带来的。”
“好吧,阿拉丁先生,”这个主人说,“您刚才也听到我们的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我们就一起到餐厅去吧,我来带路。”说完,辛巴德便撩起门帘,先行一步。他们走过去,到了另一个宫殿,晚餐真是丰富极了,弗兰士扫视了一下以后,便又环顾起房子来。这里丝毫不比刚才那个客厅差,全部是用大理石砌成,雕刻着极其贵重的浮雕,餐厅呈长方形,各有两尊石像在两端,石像的手里拿着篮子。篮子里面放着堆得高高的水果,有西西里的凤梨,马拉加的石榴,巴里立克岛的桔子,法国的水蜜桃和突尼斯的枣。桌上的佳肴有一只烤野鸡,一只冻火腿,一只芥汁羔羊腿,一条极其珍贵的比目鱼和一只硕大的龙虾。在这些名菜中间,有许多盛着小吃的碟子。碟子是银的,而餐盆则是日本瓷器。
弗兰士眨了眨眼,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只有阿里一个人在餐桌旁侍候,动作非常熟练,于是弗兰士对他大加赞赏。
“没错,”东道主一面仍然客气地招待着客人,一边回答说,“是的,他非常可怜,对我极其忠诚而且总是要做给我看,我曾经救过他,而他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他认为自己还能活着就很幸运了,所以由衷地感激我。”
阿里走到主人的面前,捧起他的手,吻了一下。
“辛巴德先生,”弗兰士说,“我想知道您是怎么救他的,是不是很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