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摩莱尔父子公司 (2)
“都得救了,”姑娘说道,“就是刚才进港的那条船上的人救起来的。”
摩莱尔带着一种感激,庄严地举起手对天说道:“谢谢上帝,”他说道,“至少受你害的只有我一个人。”
那个英国人平时看来冷酷,这时竟也眼中含着泪水。
“进来吧,都进来!”摩莱尔说,“我知道你们全在门口站着。”
话未说完,摩莱尔夫人便进来了,她哭得泪人一般,后面跟着的是艾曼纽。在接待室,七八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水手坐在那里。看到这些人,那个英国人吃了一惊,向前一步,接着他又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站到不起眼的那个最远的角落里去。摩莱尔夫人坐在丈夫旁边,握着他的一只手,裘丽倚在父亲的肩上;艾曼纽在屋子中央站着,看着摩莱尔一家人和水手们。
“事情经过是怎样的?”摩莱尔问道。
“站近一些,庇尼龙,”那个年青人说,“把事情的整个经过讲一遍。”
一个皮肤被热带太阳晒得黝黑的老船员走过来,两手一边在玩弄着一顶破帽子,“您好,摩莱尔先生。”他说道,仿佛他昨天刚离开马赛,而现在从埃克斯或土伦回来一样。”
“您好,庇尼龙!”摩莱尔回答说,他似乎面带微笑,但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船长哪去了?”
“船长,摩莱尔先生,——他生病留在帕尔马了,上帝保佑,病得不算严重,过几天便能够平安地回来了。”
“那行,你讲讲事情的经过吧,庇尼龙。”
庇尼龙的嘴里似乎在咀嚼什么,然后他用手捂住嘴巴,转过头,吐出一口烟片,把脚放开一点,开始讲了。“您看,摩莱尔先生,”他说,“最初的一个时期我们风平浪静地航行,然后在布兰克岬和波加达岬之间起了一阵微风——西南风,这时茄马特船长突然来到我眼前——忘了说,我是在船尾——他说:‘庇尼龙,那边怎么出现了一大片云?’当时我也正在观察这个。‘我觉得它们流动很快,黑黑的,是不祥的预兆。’‘我也是这样认为,’船长说,‘我们要做好一些准备。我们张开的帆太多了。喂,大家都来降帆,把三角头帆拉下来!’真险,就在那一刻,狂风来了,船开始摇晃不定。‘来呀,’船长说:‘我们拉起的帆还是太多了,都来降大帆!’过了五分钟,大帆也降下来了,我们只挂起了尾帆和上桅帆。‘喂,庇尼龙,’船长喊我,‘你叹息什么?’‘啊?’我说,‘一时这风是停不下来的。’‘你说得对,’他回答道,‘我们遇到大风了。’‘大风,何止大风,我们遇到一阵暴风,我还是懂一些的。’显然那风就像蒙德里顿灰沙过去一样,还是船长有经验。‘全体注意!顶帆把两隔收起来!’船长喊道,‘底下的绳能松,绑紧,落上桅帆,把滑车抡起来。’”
“在那个纬度这还不行,”那英国人说,“如果换成我,我收起顶帆的四隔,把尾帆扯下来。”
他说得相当坚定,使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庇尼龙扬起一只手在眼前,注视着敢批评他船长技术的人。“我们会做得更好,先生,”那位老船员好像很感激似的,“我们把船尾调到风的那一头,过了十分钟,我们把帆扯下来,光着桅杆行驶。”
“那艘船太破了,受不了这么大的风险。”英国人说道。
“对,正是这个原因把我们给毁了,与暴风抗争了十二个小时以后,船出了一个漏洞。‘庇尼龙,’船长说,‘看来我们在不断的下沉,你把舵交给我,下去看看。’我把舵交给他,便下去了,水足足有三尺深。我大叫:‘快来抽水呀!’但为时已晚,似乎我们抽得越多,水进来得也越多。哎,抽了四个小时,我说,‘反正是下沉,让它沉得了,死了算了。’‘你就这样带头的吗?庇尼龙?’船长喊道,‘好,等一下,’他到船舱里取出两枝手枪。‘谁首先离开抽水机,我就一枪崩了他。’他说。”
“干得好!”英国人说道。
“只要有道理,大家都会有信心的,”这个船员继续说,“那时,风势减弱了,浪涛慢慢地平静了,但水还是不断上涨,——差不多每小时长两码,但一直在涨。这个速度好像挺慢,但十二小时便是两尺,再加上前面三尺,就是五尺了。‘来,’船长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也对得起摩莱尔先生了。快到救生艇上去,赶快!’‘唉,’庇尼龙接着说道,‘你知道,摩莱尔先生,一个水手是舍不得自己的船的,但性命毕竟更加重要。’他这么一说,我们也赶紧逃命。越是这样,船下沉得更加快,好像是在催我们,‘走吧,快逃命去吧!’我们赶紧把小船放到水里,八个人都跳了进去。船长是最后一个,准确地说,他不肯下来,是我强行把他推进小船,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下去。就在我跳的一瞬间,甲板像军舰上大炮齐发似的爆炸了。过了十分钟,它倾斜过来,横着倒下,便再也看不到了。而我们,三天没吃没喝,因此便想抽签,看哪一个来当牺牲品,正在这时,吉隆丹号驶过来了,我们赶紧发出信号,他们看见了,便驶过来了,把我们救了上去。唉,摩莱尔先生,所有事情就是这样,我以一个水手的名誉保证,是不是真的,你可以问一问其他人。”
大家肯定的附和声证明了水手所说的真实和他们所经历的艰辛和苦难。
“好,好,”摩莱尔先生说,“大家都没有错,要怪只能怪命,这都是天意,感谢上帝!我还欠你们多少工资?”
“哦,这个我们不说了吧,摩莱尔先生。”
“不,我们必须谈。”
“好吧,那么,是三个月。”庇尼龙说。
“柯克莱斯!给这些好人每人二百法郎,”摩莱尔说,“要不是现在,我会每人另加两百,算是奖励,但时过境迁,我的一点点钱也是别人的了。”
庇尼龙转身和伙计们商量了一下。
“这个,摩莱尔先生,”他说,嘴里又在嚼着烟草,“——这个——”
“这个什么?”
“这钱。”
“怎么了?”
“我们想,现在每个人五十法郎就行了,剩下的下次一起算。”
“谢谢,伙计们,谢谢!”摩莱尔捂住胸口。“拿去吧,拿去吧。如果能再找到一个老板,给他干活去吧。你们完全可以那样做。”
这句话极大地震动了船员们。庇尼龙差一点把口中的烟草咽了下去,“什么?摩莱尔先生,”他低声说,“您想赶我们走吗?那您是不是生气了?”
“不,不!”摩莱尔先生说,“我并没有生气,也不是想赶你们走,但我已经没有船了,所以不需要水手了。”
“没有船!”庇尼龙回答说,“哦,那我们可以再造,我们会等你的。”
“我没有钱再造船了,庇尼龙,”船主凄然一笑,“所以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没有钱了!那么,您一分钱也别付给我们,像埃及王号一样,我们可以空着手走。”
“行了,行了,我的朋友们!”摩莱尔喊道,他几乎支持不住了,“你们都走吧,算我求你们了,以后情况好转了再见吧。艾曼纽,带他们过去按我说的办。”
“那么,至少我们可以再见吧,摩莱尔先生?”庇尼龙问道。
“对,朋友们,但愿 如此,你们去吧。”他示意柯克莱斯,柯克莱斯走出去,船员们跟在后面,艾曼纽也走了。“好了,”船主对妻子女儿说道,“走吧,我想和这位先生谈一谈。”然后他望了一下这位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专员,在这一段时间中,他一直坐在那个角落里,除去说上面的那几句话,便什么都没做了。母女俩望了他一眼,她们都不记得他在场 了,然后退了出去。裘丽离开房间时,回头恳求地看了陌生人一眼,后者报之以微笑,如果当时有一个与这事无关的人在,看到那么严肃的脸上笑了一下,一定会感到大惑不解。只剩下两个男人在房里了。“唉,先生,”摩莱尔倒入一张椅子里,说,“您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可相告的了。”
“我明白,”英国人说,“又一场不公正的灾祸降到您头上,这增添了我帮助您的愿望。”
“哦,先生!”摩莱尔叫道。
“我想,”那英国人说道,“您欠我的债最多吧?对不对?”
“您的期票,起码我要首先付的。”
“难道您不想延期付款吗?”
“延期可以保全我的声誉,更重要的是可以救我的命。”
“您希望延长多久?”
摩莱尔想了一下,说:“两个月。”
“我愿意给您三个月。”英国人回答说。
“可是,”摩莱尔问道,“汤姆生?弗伦奇银行会答应吗?”
“哦,我会办好的,今天是六月五日吧?”
“没错。”
“行,那你重新把这些期票改一下,改为九月五日,到九月五日,十一点,十二点整,我来收帐。”
“我等着您,”摩莱尔回答说,“我会给你钱的,——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声音很小,那英国人根本没听到。期票改成新的,旧的被撕掉。那可怜的船主发现自己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想想办法。面对摩莱尔的感谢,那个英国人显得很平静。摩莱尔不停地表示感谢,亲自送他到楼梯口。英国人在楼梯上遇到裘丽,她装着要下楼,实际上是在等着他。“哦,先生。”她绞着双手。
“小姐,”英国人说道,“有一天,你会收到署名为‘水手辛巴德’的信。不管你对信的内容多么惊讶,你也一定要按上面写的去办。”
“是的,先生,”裘丽回答说。
“你答应了?”
“我向您发誓,我一定按您说的去做。”
“好极了。再见,小姐!我祝福你永远这么纯洁高尚,相信苍天有眼,愿您和艾曼纽结婚。”
裘丽小声地说了一句,脸好像一朵红玫瑰,斜靠着栏杆。英国人表示告别,下楼去了。在天井里,他遇到庇尼龙,庇尼龙拿着一个纸包,里面有二百法郎,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过来吧,朋友,”英国人说,“我们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