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邦杜加客栈 (2)
“他恳求我帮助他把这个问题弄清楚,并为他的过去恢复名誉,如果他过去真的犯了什么错误的话。”说到这里,长老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卡德罗斯那种忧郁的表情。
“在狱中他有一个朋友,”长老接下去说,“是一个英国富翁,但在二次复辟的时候,他出狱了,这个富翁有一颗非常值钱的钻石,出狱的时候,送给了邓蒂斯,作为纪念,以报答邓蒂斯对他的关爱,因为有一次他患了重病,邓蒂斯细心地照顾他。邓蒂斯没有用钻石来贿赂管狱的官吏,实际上,如果他这样做了,狱卒也会不客气地收下来,然后再到堡长面前去出卖他。他谨慎地把宝石给收藏起来,以备将来出狱,可以靠它生活,卖了它,便可以发大财。”
“这样的话,我觉得,”卡德罗斯关心地问道,“那钻石一定非常值钱吧?”
“这都是相对来说,”长老回答说,“在爱德蒙的眼里,它是非常值钱的,据估计,它差不多值五万法郎。”
“天哪 !”卡德罗斯喊道,“多大的一笔数目!五万法郎!它一定有一颗胡桃那么大!”
“不!”长老回答道,“没有那么大。你可以亲眼看看,我把它带来了。”
卡德罗斯马上使劲盯住教士的衣服,好像要看见钻石似的,长老慢慢地从口袋中摸出一只鲛皮的小盒子,把盒子打开,在卡德罗斯面前出现了一粒精致地镶嵌在一只戒指中的宝石。“就是这粒钻石,”卡德罗斯喊道,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它值五万法郎吗?”
“没错,而且还不加上托子,那也很值钱。”长老边说着边把盒子关上,放回口袋里,而它却似乎还在卡德罗斯面前闪现着。
“那你怎么得到这颗钻石的呢,长老?是不是你是爱德蒙的继承人?”
“不,我只是来执行他的遗言的。临死时,那可怜的年轻人对我说:‘除了与我订婚的那个姑娘,我以前还有四个好朋友。我相信,我死了,他们都会真心哀痛的。这四个人中,有一个叫卡德罗斯。’”
客栈老板全身都抖了一下。
“‘另外一个,’”长老好像并没有十分注意卡德罗斯的反应,接着说道,“‘叫邓格拉斯;第三个,尽管是我的情敌,但也是对我非常好的。’”
卡德罗斯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他想插嘴,但长老示意他,说,“先等我把话说完,然后,如果你想说什么,那时说好了。‘我的第三个朋友,尽管是我的情敌,但也是真心对我好的,他叫弗南,我的未婚妻是叫——’慢着,慢着,”长老接着说,“我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
“美茜蒂丝。”卡德罗斯急切地说。
“对,”长老叹了一口气说,“是美茜蒂丝。”
“继续说。”卡德罗斯催促道。
“拿一瓶水给我。”长老说道。
卡德罗斯赶紧给他拿来了一瓶水,长老倒了些水,然后慢慢地喝完,仍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样子,放下杯子,长老说:“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爱德蒙的未婚妻叫美茜蒂丝。”
“对,‘你到马赛去。’——这是邓蒂斯说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把钻石卖了,将所卖的钱分成五份,他们是世界上爱我的几个人,请你给他们每人一份。’”
“怎么是分成五份?”卡德罗斯问,“刚才您不是说四个人吗?”
“因为我听说第五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分享爱德蒙遗物的第五个人是他父亲。”
“哦,没错!”卡德罗斯突然叫道。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他说道,“可怜的老人是已经去世了。”
“我是在马赛听到这些的,”长老尽量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从他父亲去世以后,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对于他临终时的一些详细情况我全都不知道。你对老人那时的事情是不是知道一些?”
“哦!”卡德罗斯说,“没有人比我了解得更清楚了,我们住在同一座楼上。对,没错!他儿子被捕不到一年,可怜的老人就去世了。”
“他是病死的吗?”
“哦,我觉得是,医生说他内脏发炎。他的一些熟人说他是愁死的。但是,我几乎看着他死,我知道他死的真正原因是——”
“是什么?”教士着急地问。
“饥饿。”
“饿死的!”长老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喊道,“什么,最卑贱的畜生也不至于饿死。就是那些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狗也能得到怜悯的面包,但是一个人,一个基督教徒,居然会饿死,而且周围也是基督教徒?不可思议,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都是真的。”卡德罗斯答道。
“你说错了,”楼梯上传来了说话声,“你干嘛要多管闲事呢?”
两个人都转过头去,看到卡康脱人病兮兮地斜靠在楼梯的栏杆上。她听到下面的谈话,所以拖着病体下了楼梯,坐在最下面一级楼梯上,前面的话她也都听到了。
“你来瞎掺乎什么,老婆?”卡德罗斯回答道,“这位先生打听情况,以最低的礼貌讲,我是不应该拒绝的。”
“对,但你应该谨慎一点,你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呢,笨蛋。”
“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太太,”长老说道,“对你的丈夫,我没有半点恶意。只要你丈夫坦白相告,他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什么都不用怕,没错,一开始你就用甜言蜜语地保证这保证那的,现在说什么都不用怕,然后,等你走了,你把自己说的都忘了,过几天,灾祸就会降到这个可怜虫的身上,他甚至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好心的太太,尽管放心,我绝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祸事,我可以向你许诺这一点。”
卡康脱人又说了几个字,这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接着,谈话的兴奋过去了,她又看着自己的围裙,仍然打着寒颤,于是两人又开始谈了起来。她坐着不动,仍然对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长老又喝了一口水,使自己平静下来。当他完全恢复常态时,说道:“这样的话,那请您告诉我,那个可怜的老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一定是没有人管他了。”
“并不是大家都不管他了,”卡德罗斯说道,“其实那个迦太兰人美茜蒂丝和摩莱尔先生对他都非常好,但不知为什么,那可怜的老人特别厌恶弗南,——那个人,”卡德罗斯苦笑道,“就是刚才您说的,邓蒂斯亲爱的朋友之一。”
“我说错了吗?”长老问道。
“葛司柏,葛司柏!”在楼梯上坐着的妇人低头说道,“你在说什么呢?”
自己的话被打断了,卡德罗斯很不高兴,但他却没有回答,只是对长老说道:“一个人想抢夺别人的老婆,还能够说他忠诚吗?邓蒂斯,他的心实在是太善良了,只要别人自称对他好,他一点都不会怀疑。太可怜了!幸亏他一直都是埋在鼓里,要不然,临死的时候,他就很难宽恕他们了,却不管别人怎么评价。”卡德罗斯用那种低沉的乡音继续说道,“我总觉得死人的诅咒是最可怕的。”
“笨蛋!”卡康脱人喊道。
“那么,你知道弗南是如何陷害邓蒂斯的吗?”
“我?没有人比我了解得更清楚了。”
“说出来吧,到底是怎样害的!”
“葛司柏!”卡康脱人大声喊道,“不管你了——你是一家之主,但如果你听一听我的劝告,你就什么也别说。”
“行了,行了,老婆,”卡德罗斯回答,“我想你是对的,我就听你的。”
“那您不想把刚才想说的话告诉我了?”长老问道。
“唉,说了也没用。”卡德罗斯说,“如果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活着的话,他亲自来问我,我就会把事情全部告诉他,到底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那时我会很坦白。但是您说过,他已经死了,他也不再理会这些恩怨了,因此还是让一切恩怨都随他一起埋葬了吧。”
“这么说的话,”长老说道,“我把那些本准备报答真诚的友谊的东西,去分给那些恶人吗?”
“您说的没错,”卡德罗斯答道,“您说得对,况且可怜的邓蒂斯的遗物,对他们来说是无所谓的——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你也不考虑考虑,”那女人说道,“那两个人只要费点小力气,就可以把你压扁。”
“怎么可能呢?”长老问道,“那么,难道这些人真的那么有钱有势吗?”
“您不了解他们的背景吧?”
“不清楚,希望您能告诉我!”
卡德罗斯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不,不骗你,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行了,我的好朋友,”长老回答道,话里好像透出对这件事漠不关心的语气,“说不说由您,全由你决定。我对你的隐恶扬善表示尊重,也钦佩您的多情,我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了。我只能凭我的良心,完成对临死的人的诺言,首先我得处理这颗钻石。”说着,长老又把钻石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把盒子打开,故意倾斜着,使得宝石的光辉射到卡德罗斯眼前,使他眼花缭乱。
“老婆,老婆!”他喊道,由于紧张,声音近乎嘶哑了,“快来看看这颗值钱的钻石呀!”
“钻石?”卡康脱人边说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进房间,“什么钻石?”
“咦,我们刚才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卡德罗斯说道,“这是可怜的邓蒂斯留下来的一颗钻石,现在要把它卖掉,把钱分给他父亲、他的未婚妻美茜蒂丝、弗南、邓格拉斯和我。这颗钻石至少值五万法郎呢。”
“哇,这么漂亮的一颗钻石!”这个女人喊道。
“这么说的话,钻石所卖的钱,有五分之一归我们了,对不对?”卡德罗斯问道,他那贪婪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钻石。
“说得对,”长老答道,“本来老邓蒂斯也有一份,但是,我可以决定,分给四个人每人一份。”
“分给 我们四个人,为什么?”卡德罗斯问。
“因为你们是他最亲密的四个朋友。”
“那么出卖朋友,使朋友倾家荡产的人,我可绝不会把他们当作朋友。”女人说道。
“当然,”卡德罗斯马上接着说,“我也是这样。刚才我们俩所谈的也正是这个。我认为,以德报恶,甚至是有罪的人,是对神灵的亵渎。”
“您记着,”长老边说着,边把盒子放回他的口袋里,“如果我这样办,全是由于您的原因,和我不相干,希望你把另外几位朋友的地址告诉我,以便我能够完成我的使命。”
卡德罗斯显得无比激动,汗珠直从他的额头上滚下来,当他看到长老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像是去看一看是否马有精神了的时候,卡德罗斯和他妻子两人深深地对望了一眼。
“我们有可能得到这颗钻石的全部。”他说。
“你真的相信?”他妻子问道。
“干他这一行的人是不会骗人的。”
“我不管了,”卡康脱人答道,“你看着办吧。我呢?我也不想管了。”说着,她又爬到楼梯上去,浑身打颤,牙齿咬得咯咯响——尽管这是大热天。走到顶部,她又转过身,提醒她丈夫似的说:“葛司柏,你自己想清楚点。”
“你放心好了。”卡德罗斯回答道。
卡康脱人走了进去,当她踉踉跄跄地走向圈椅时,地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她倒在圈椅里,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您下定了什么决心?”长老问道。
“我决定告诉您事情的一切。”他回答。
“这就对了,”教士说,“并不是我很想知道那些事,我根本没有那么想,只不过如果您能够帮助我按邓蒂斯的愿望处理好遗产,那再好不过了。”
“我想我能做到。”卡德罗斯说道,掩饰不住他脸上的喜悦和贪婪。
“好,那就说吧,”长老说,“我正等着听。”
“慢着,”卡德罗斯又说道,“说不定关键时候会有人打扰我们,那就不好了。您这次前来,应该只有我们俩人知道才好。”边说着,他轻轻地走过去把门关上,保险起见,他又把门闩上了,每天晚上他都这么做。这时,长老移动了一下身体,以便听得更舒服一些。他把座位移到房间一个角落里,自己在阴影中,讲话人却照射在光线里,可是,他低下头,握着手,不过,他是把手扭在一起,准备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话,卡德罗斯则迎面坐在一个小板凳上。
“别忘了,这是你自愿的。”卡康脱人用打颤的声音说,好像她能穿透地板,从而知道下面的一切似的。
“行了,行了,”卡德罗斯答道,“你呆一边得了,一切都由我来负责。”于是他开始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