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逃向何处 (2)
当邓蒂斯(他是朝着伊夫堡那个方向的)像一个精疲力尽的人呓语似地做这个祷告时,在波米琪的尽头,有一艘小帆船闯入了他的视线,只有水手才能认出那是一艘热那亚的独桅船。它从马赛港向海外疾驶,它那尖利的船头正破浪而来。“噢!”爱德蒙叫道,“想到半小时后我可以到那艘船上,我还怕什么盘问,搜索,被押回马赛!我怎么办呢?该捏造一个什么事由呢?这些人假装在沿海贸易,实际上却是走私贩子,他们大概会出卖我,以表示他们自己是好人,我必须再等一等。但我不能了,我太饿啦。再过几个小时,我的体力就会被彻底消耗干净,此外,或许堡里还未发现我失踪了吧。我可以冒充昨天晚上沉船的一个水手,这个故事正好巧合,也不会有人来怀疑。”
邓蒂斯一面说,一面向那渔船撞破的地方张望,这一望之下不禁大喜。岩石尖上挂着一顶水手的红帽子,岩的脚下浮动着几块帆船龙骨的残骸。邓蒂斯马上就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游过去把帽子拿来戴在头上,抓住一块龙骨的碎片,于是尽力向那帆船所取的路线横截过去。“我得救了?!”他喃喃地说。这个想法使他力量倍增。
爱德蒙很快就发现那艘帆船因为正遇着顶头风,所以正在伊夫堡和伯兰尼亚灯塔之间抱风行驶。在一刹那间,他怕那帆船会不沿岸航行,而径自驶出海去。但他不久就从它的行动上看出像大多数到意大利去的船只一样,它也想从恋罗斯屿和卡拉林屿之间通过。总之,他们已慢慢地在接近了,只要它再往岸边靠近一次,帆船就会接近到离他四分之一哩以内。他浮出到浪面上,做着痛苦求救的表示,但船上的人没有看到他,船又折了一个弯。邓蒂斯本来可以大声喊叫,但他认为这是无济于事的,这时他很高兴自己幸亏预先想到,抱住了这块龙骨,要是没有它,他或许无法到达那艘船上,——而且要是不能引起他们注意的话,当然也就无法上岸了。
邓蒂斯虽然几乎可以断定那艘独桅船的航程,但却仍旧焦急地注视着它,直到它又向他折回来。于是他就向前游。但他们还没遇到时,那船又改变了航向,他拼命一跳,半个身体露出海面,摇着他的帽子,发出了水手所特有的一声大喊。这一次,那些人不仅听到了,而且看到了他,那艘船立刻转舵向他驶来。同时,他看到他们已在把小艇放下来。片刻之后,小艇由两个人划着,迅速地向他靠近。邓蒂斯觉得那条横木现在已经没用,就放弃了它,用力迎着游了过去。但他对自己的力量估计得过高了,他这时才觉得那条横木对他是如何的重要。他的手臂渐渐僵了,他的腿失掉了弹性,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他又大叫一声,便昏过去。
当邓蒂斯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在独桅船的甲板上。他最关心的事,是要看看他们航行的方向。他们现在正快速地朝与伊夫堡相反的方向行驶。邓蒂斯实在疲乏透顶,以致他所发出的那声欢呼被错以为是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们知道,他是躺在甲板上的。一个水手正在用一块绒布摩擦他的四肢;另一个水手,他认得就是那个喊“加油”的人,拿着一满瓢甜酒送到他嘴边;而第三个人,是一个老水手,他既是领港又是船长,带着人们感到自己虽逃过了昨天的灾难,但说不定明天灾难又会降临的那种自幸的怜悯神色站着旁观。几滴甜酒使青年的心脏又兴奋了起来,而他的四肢也因为按摩而恢复了活力。
“你是什么人?”船长用蹩脚的法语问。
“我是,”邓蒂斯用蹩脚的意大利语回答,“一个马耳他水手。我们是从锡拉立兹装谷物来的。昨天晚上在摩琴岬遇到了大风暴,在那里我们的船触礁沉没了。”
“你从哪儿来的?”
“就在那些岩石上。全凭运气好,竟能抱住一块岩石,而我的船长和其余的船员都葬身海底了。我深怕在孤岛上饿死,所以当我看到你们的船时,就抱住一片破船片游了过来。你们救了我,我谢谢你们,”邓蒂斯又说,“当你们一个水手救起我时,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那是我,”一个看起来诚实直爽的水手说,“真是太危险了,当时你都在下沉啦。”
“没错,”邓蒂斯回答,并伸出了手,“再次感谢你。”
“我当时都有点拿不定主意,你看,”水手回答说,“你胡子有六英尺长,头发足有一英尺,看起来更像一个强盗。”邓蒂斯想起,从进了伊夫堡到现在,他就没有剃过这些胡子和头发。
“不错,”他说,“有一次遇险后,我曾在宝洞圣母面前许过愿,情愿在十年之内不剃头发和胡子,只求在遇难时救我不死,今天果然灵验了。”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呢?”船长说。
“唉,听天由命吧。我的船长也死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但我是一个好水手,你们在第一个靠岸的港口让我下去好了,我相信我会找到工作的。”
“你熟悉地中海的航路吗?”
“非常熟悉。”
“那你熟悉那些最出名的港口吗?”
“我闭着眼睛都可以驶进驶出。”
“听我说,船长,”那个对邓蒂斯喊“加油!”的水手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把他留下吧。”
“那得看他说得是不是真的,”船长仿佛不大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人总不免要言过其实的。”
“而我却是实过所言。”邓蒂斯说。
“我们来看吧。”对方笑了。
“你们去哪儿?”邓蒂斯问。
“里窝那。”
“那你们为什么不顺风行驶呢?”
“那样我们就会撞到里翁屿。”
“你们会在离岸二十?多的地方经过。”
“去掌舵,让我们来看看你到底怎么样。”
邓蒂斯接过舵把,先轻轻用力往下一压,船很听话地转了个头,他就知道这艘船是可以如意操纵的,于是他喊了一声:“准备扯帆!”
船上的四个海员都照办了,船长在一旁观看着。
“顺风行驶!”邓蒂斯又喊道。
水手们立刻照办了。
邓蒂斯又发出了第三道命令:“拴索!”
这个命令也被迅速执行了。果然不出邓蒂斯所料,船在离岸右边大约二十?的地方擦了过去。
船长喊了一声:“好!”
“好!”水手们也跟着喊道,他们对面前这个人充满了惊奇。这个人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辉,他们当然也不会怀疑他身体的强壮。
邓蒂斯离开舵把对船长说:“你看,至少在这次航程中我对你是有用的。如果到里窝那之后你就不要我了,可以把我留在那儿。我的工钱就用来偿还那些衣服和伙食费了。”
“这没问题,”船长回答,“只要你的要求合理就可以。”
“只要给我的待遇和其他各位相同就可以。”
那个救邓蒂斯的水手出来打抱不平:“那不行,你知道得比我们多呀!”
船长说:“你是不是出问题啦,贾可布。人家愿要多少就多少嘛。”
“我只是说说罢了。”贾可布回答。
“你要是有多的一件短褂和一条裤子,就借给他吧。”
“我只多出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贾可布答道。
邓蒂斯插口道:“这些就足够了,谢谢你,我的朋友。”
贾可布下到船舱里,很快就把衣服带了回来,邓蒂斯非常高兴地穿了起来。
船长又问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一片面包和一杯酒。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喝啦。”事实上,他已经四十个小时水米未进了。很快贾可布就把酒和面包给他送了过来。
“舵靠左!”船长喊道。邓蒂斯一面也朝那个方向看去,一面把酒瓢举到嘴边,但他的手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伊夫堡怎么啦?”船长问道。
一朵凝聚在伊夫堡城垛顶上的白云吸引了邓蒂斯的注意,同时一声炮响传进了他的耳朵。水手们都面面相觑。
“怎么了?”船长又问。
“一个犯人从伊夫堡逃出来了,这是他们在放警炮。”邓蒂斯一边非常镇定地喝酒一边回答道。这种镇定把船长最后的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邓蒂斯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说道:“这种甜酒可真凶。”
但船长却在注视着他,同时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我可不管那么多,因为我总算得到一个少有的老手了。”
邓蒂斯推说不累了,请求由他来掌舵。舵手很高兴可以轻松一下,就望望船长,船长同意了。邓蒂斯于是就能随时观察马赛方面的动静了。
“今天几号了?”他问贾可布。
“二月二十八。”
“哪一年?
“什么?你问我是哪一年?”
“没错。”
“你把这个也忘了吗?”
“昨晚我受到了过度的惊吓,”邓蒂斯笑着答道,“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八二九年。”贾可布答道。十四年了,邓蒂斯已经被捕十四年了。他从十九岁的小伙子变成了三十三岁的中年人。
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悲哀的微笑。他在想美茜蒂丝现在过得怎样?她肯定认为他已经死了。接着他又想起他的三个仇人,在他的眼里又射出了仇恨的光芒。他又对邓格拉斯、弗南和维尔福发下了一个誓言,誓必要向他们作不共戴天的复仇。这个誓言现在已是实实在在的了,因为无论什么船现在也追不上这只直向里窝那飞去的小小的独桅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