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个意大利的知识分子 (2)
“你既然把重新开始想像得如此简单,你清楚我是如何做的吗?第一步,我做现在用的全部的工具花费了四年时间,挖掘如同花岗岩那样坚硬的泥土用两年时间,然后我还搬开了我曾以为连摇动一下都是不可能的大石块。我每天都干着不是人干的事,如果一个晚上能挖进一方英尺,就很不错了。你根本不清楚,这种由于年深月久的缘故,水泥硬得如同石头一样难以挖掘。然后,我还得藏起我挖的大量的泥土和灰沙,所以又掘通一条楼梯,把它们抛在楼梯底下的空隙当中。可由于那个地方长时间被塞满,如果再往里面投,肯定会有人发现了。你再进一步想一想,我原本认为我的目标已经达到了,为了这件事,我曾如此地欺骗自己的精力,让它坚持到我的目的完成。可正当我满怀信心地认为成功时,希望却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不了,我再次重申,如果让我再重新干,那就是和上帝过不去,不再可能成功了。”
邓蒂斯低垂着脑袋,他并不遗憾这个计划的失败,可又不能让同伴瞧出这一点。说一句实在话,这个年轻人心里实在是兴奋极了,由于他觉得他在监牢中不是孤独的了,现在有了患难与共的人了。
爱德蒙在地上站着,让长老躺在床上休息。他从来还未想到过逃走呢。有些事情看起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人们脑海中就不会去想它。在地底用三年的时光专心致志地挖一条五十英尺的地道,即使不失败,也只是在临海的悬崖边出去,还要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从五十英尺,六十英尺,或许是一百英尺的地方跳进海水中,即使不会被哨兵毛瑟枪打中,没有这方面的危险,也得再游三哩的海面,——所有这些邓蒂斯看来是如此地恐怖,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种计划,他以前只是听天由命。但如今见到一个老人如此大无畏地寻求生路,他的脑海中形成了一种新的观念,内心的勇气和精力被激励起来。
别人已经尝试过了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况且那个人比起自己,年纪、精力都不如呢?那个人缺乏年轻人的灵敏,却能够凭着耐心和技巧花费那么多的时间配齐自己需要的工具,只是由于测量失误才致使计划成空。那个犯人做到了这一切。那么,邓蒂斯还会有什么做不到的呢?法利亚从自己牢房中挖通了五十英尺地道,邓蒂斯决定挖一百英尺,如果需要的话。法利亚已经五十岁了,用三年的功夫干那件工作,他只有二十多岁,却白白度过了六年。法利亚是一个教士和哲学家,不怕牺牲游三哩的海路到达大魔岛、兰顿纽岛或黎玛岛的一个,他如此强壮的一个水手,还有丰富的潜水经验,难道还会怕游泳吗?他原来为了好玩而潜入海底折取珊瑚,现在三哩的海路还能使自己迟疑不决吗?一个小时就能够游完,在做水手时,他曾多次游过六哩多的海路呢!邓蒂斯下定决心,以这个大无畏的同伴为精神上的动力,并牢记在心,曾经干过的一件事,是可以重新再干的。
爱德蒙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已经想出来办法了!”
法利亚长老吓了一跳。“难道是真的吗?”他快速抬起头说,“快告诉我你的发现!”
“你从你的房间挖过来的这条地道,是否和外面这条走廊在一个方向上?”
“没错。”
“你的地道距走廊是否也是大约五十步?”
“最长也就是五十步了。”
“太好了,我来告诉你我们需要做什么。我们必须在地道中间开一条T字形路。这次你量准确一些。我们能够跳到你刚才说的那条走廊边上,把守着走廊的哨兵杀死,然后逃走。要保证成功,仅仅需要的是我们的勇气,这个我们都不缺少,还需要气力,我们也有,至于什么忍耐,你已经忍得太多了,——你如今只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等等,朋友,亲爱的朋友,”长老说,“你显然不清楚我所说的勇气是什么样的,我的气力正是来源于我的勇气。说到忍耐,我由于日日夜夜地工作,也习惯了。可那时,年轻人,——听我说,——那时,我认为我是无辜的,没有触犯法律,这样我获得自由万能的上帝是非常高兴的。”
“你难道现在不这么以为了吗?”邓蒂斯问,“难道碰到我之后你就以为自己犯罪了吗?”
“没有,我当然不这么认为。可至目前,我一直认为我需要的是和环境作斗争,却没有想到与人作战。我可以挖通地道,拆毁楼梯,可不愿意杀人。”
邓蒂斯有一点惊异的样子。“可是当前面有我们需要的自由时,”他说,“你仅仅因为那个就犹豫不决了吗?”
“请对我说,”法利亚回答说,“难道有人阻止你拆一根床腿,把看守打倒,穿上他的衣服逃掉吗?”
“仅仅是我没有想到过而已!”邓蒂斯回答说。
“不,那是由于上帝不允许我们犯那样的罪行,”老犯人法利亚说,“因此不让这样的想法进入你的脑海中。凡是事情太简单可行了,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就会自动阻止我们。比方说老虎,它天性喜欢喝血,因此只要闻一闻便知道它的猎物闯进了它的范围之内,它便会扑上去把猎物吞食掉。那是它的一种本能,它也服从于它的那种本能。可人却和它不一样,一般害怕见到血。谋杀不但是从法律上说不通的,并且自然的法则也不允许那样做。”
邓蒂斯听着他的解释,一句话也没有说,不知自己是对还是错,由于他一直都这样想着,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这些开始在他心里激荡,由于有的主意出自内心,有的则是发自脑海中。
“自从我被捕以来,”法利亚说道,“我曾经想过所有的越狱案。那些获得成功的人,都是经过谨慎的长时间的筹划,——举个例子,波福公爵逃出万森堡,杜布古长老逃出伊微克堡,拉都特逃出巴士底狱。可真正逃脱成功的机率是非常小的。机会会不经意地到来,那是我们根本不敢奢望的。因此,让我们暂时耐心地等候有利的时机吧,等着,你将来会明白,我抓时机的能力和你不相上下。”
“唉!”邓蒂斯说,“你可能很会等待。这件长时间的工作给你规定了该干的活儿,而当你疲倦时,你还有所谓的希望来鼓励你,让你不致放弃。”
“我实话告诉你,”老人回答说,“不仅仅如此。”
“那还有什么呢?”
“我要么写作,要么研究。”
“那么他们还给你笔、墨水和纸张之类的东西吗?”
“噢,不!”法利亚回答道,“我除了自个儿制造之外,他们是不可能给我的。”
邓蒂斯感到不可思议:“你自己会制造纸张、笔和墨水吗?”
“没错。”
邓蒂斯用一种十分钦佩的目光看着他。可他还是充满了疑惑,法利亚一下子就瞧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你要去我的房间时,”他说,“我能够让你读一篇完整的文章,那是我对我一生反省的心血结晶——在罗马斗兽场的废墟中,在威尼斯的圣?马克古宫的圆柱脚下,在佛罗伦萨的阿尔诺河边,我反复推敲而成。我也没有预料到我会在伊夫堡的牢墙中有时间写出来。我那篇文章的名字叫《论建立意大利统一王国》,可以印出一本四开本的大书。”
“那你把这些文章写在什么东西上呢?”
“写在我的两件衬衫上。我发明了一种药剂,能够让布片写起来如同羊皮纸一样十分光滑流利。”
“那你还是一个化学家啦?”
“还算吧,我认识拉瓦锡,也是卡巴尼斯的好朋友。”
“可是写如此巨大的作品,你肯定需要参考书籍吧,那你有吗?”
“我罗马的书斋中有差不多五千本书呢。可我读许多遍之后,我才发现,一个人只需有一百五十本精心挑选的书,就可以几乎掌握人类全部的知识,至少是全部自己应该知道的东西。我用生命中三年的漫长时光专心致志地看这一百五十本书,直到默记在心。因此我被捕之后,仅仅是稍加回忆,就能够回顾起它们写的是什么,如同亲眼看到一样。我能够把休昔底斯,萨诺芬,塔都司?李浮斯,塔西佗,约南特斯,但丁,蒙田,莎士比亚,斯宾诺莎,布苏亚等等的书全部背给你听。这里我只是举出了几个比较著名的,其它的还有很多。”
“那么,你肯定会好几国的外语了?”
“对,我可以讲德、法、意、英和西班牙五种语言,在我研究古希腊文学时我又学会了现代希腊语,不过我现在说得还不太流利,可如今我还在继续呢。”
“你在学习?”
“对,我用我所了解的字组成一套词汇,把它们反复联合在一起,因此我已可以用它们来表达意思了。我差不多掌握了一千个绝对必须的字,尽管据我推测字典中是十万个字。我不期望表达得十分流畅,只要能够说出来让人明白就行了。”
邓蒂斯更加奇怪了,他直觉得法利亚是一个超人。但他还希望能够发现他的不足之处,于是便问他说:“可如果你缺少笔,你又如何把你的著作给写出来呢?”
“我自己已经制出了十分管用的笔,这个方法如果流传于世,大家肯定会竞相使用。你也清楚我们每逢斋日的时候能够吃上大鳕鱼,我就用它头部的软骨来写字,你根本无法想象得到,在周三、周五、周六三天我是如何地欣喜若狂,特别盼望这三天的来到,以便可以获得更多的笔的原材料,——由于我十分明白地对你说,这本历史著作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安慰。在我全心全意写的时候,我就忘记了我是在监狱中。我是在历史的长河中自由地徜徉,我不再是一个监狱中的犯人了。”
“可又如何弄到墨水呢?”邓蒂斯问。
“我对你说,”法利亚长老回答说,“我的房间中原来有一只壁炉存在,在我进去之前,就停止了使用。可是它必定是用过了很多年,由于它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煤烟,我就把这种煤烟泡在酒中制成了十分好用的墨水。如果某个记录十分地重要,需要特别强调,那么我就刺破手指用血来写成。”
“我何时才能看到这部书呢?”邓蒂斯问。
“你爱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长老回答。
“噢,那我现在就去看吧?”邓蒂斯十分急切地恳求道。
“好,现在就过去。”法利亚长老再次钻进地道,很快便消失了。邓蒂斯也随着钻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