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两个犯人 (2)
“哦,那挺有趣的,这个大富翁叫什么名字?”
“法利亚长老。”
“二十七号。”巡察说道。
“就是这儿,下锁开门,安多尼。”
看守遵命开了门,于是巡察官用一种十分好奇的心情视察这个“疯长老”。在黑牢中央,有一个用墙壁上挖下的石灰画的圆圈,其中坐一个衣不蔽体的人,衣服东一块,西一块。他正在圆圈中划几何线条,仿佛阿基米德在马赛鲁斯的兵杀他时还聚精会神地演算他的问题。开门的声音没能使他动一动,他只是埋头演算,直到发现头顶短的光照亮了墙壁。他一抬头,突然发现竟然来了如此多的人,太奇怪了!他迅速从床上抓起被单,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你有什么样的要求吗?”巡察官问道。
“是问我吗,先生?”长老十分惊愕地说,“我什么要求都没有。”
“你不清楚,”巡察官又说,“我是政府派来视察监狱的,听取犯人有什么样的要求。”
“哦,那就不一样了,”长老喊道,“我盼望大家能够彼此原谅。”
“开始了,”堡长低声说,“如同我刚才告诉您的,他开始说了。”
“先生,”犯人继续说,“我原本法利亚的一位长老,罗马人。我还当过红衣主教斯巴达二十年之久的秘书,在1811年不知什么原因给抓了起来;就从那一年,我就一直要求意大利和法国政府给我自由。”
“为何还要向法国政府请求呢?”
“由于我被捕的地点是皮昂比诺,而根据我的判断,这个地方和米兰及佛罗伦萨一样已经是某个法国属国的首都了。”
巡察更和堡长相视笑了笑。
“见鬼!好心的人啊,”巡察官说,“你那些从意大利来的新闻已经老掉牙了!”
“我这是从我被捕那一天的新闻推测到的,”法利亚长老回答说,“既然皇帝要为他的儿子创建罗马王国,我想着他可能已经实现了统一意大利的梦想,如同马基维里和凯撒?布琪亚一样。”
“先生,”巡察回答说,“上帝已改变了你热情支持的大计划。”
“可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使意大利人民获得幸福和独立。”
“或许如此,可我来的目的不是给你讨论这些大事,只是问你对于吃住方面有无什么别的要求。”
“食物和别的监狱没什么两样,糟糕透顶。住的也不卫生,毕竟是黑牢,我就不说什么了,不过我要说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
“引入正题了。”堡长低声说。
“为了那个原因,见到您我十分高兴,”长老喋喋不休的说,“尽管您打断我一次极其重要的演算,如果它演算成功,就有可能改变牛顿的学说。您想和我单独谈一下吗?”
“我说的没错吧?”堡长说。
“你倒是很了解他。”巡察官说,“你这种想法不可能实现,阁下。”他告诉法利亚长老。
“但是,”长老不甘心地说,“我说的钱有五百万之多啊。”
“果然如你所说。”这次是巡察官对堡长小声嘀咕。
“可是,不单独谈也可以,堡长先生也可以听一听。”法利亚发现巡察要走开了,就继续说。
“我就知道你将说什么,是不是关于宝藏的事情啊?”堡长说。
法利亚直勾勾地盯着他,让所有人都认为他神志清醒,说:“对呀,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巡察阁下,”堡长又说,“这个故事我也可以背给 你听,四五年之中我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政府不需要你那笔宝藏,”巡察官对他说,“留着等你出狱了自己用吧。”
长老双目发光,一下子抓住巡察的手,“如果我永远放不出去呢,”他大叫,“如果有悖于天理,被永远关在这里,秘密地死在牢中,那么宝藏不就白白丢了吗?还不如政府收回国有,我自己留一点好呢!我愿意献出六百万,对,我主动贡献出六百万,留下一点够我用就行了。我只要能够获得人身自由就行。”
“说句实话,”巡察耳语道,“如果你预先不让我知道他疯了,我倒真的相信他的话了。”
“我不是疯子!”法利亚说,由于在黑牢关久了,具有十分敏锐的听觉,听见了巡察说的每一个字,“我说的绝对可靠。要不咱们订一个协议,上面写着,我带你们去那个地方挖掘,如果没有,再把我关起来也不迟呢。——我别的什么也不要求。”
堡长大笑起来:“那个地方远吗?”
“只有三百哩。”
“这个主意很好,”堡长说,“如果每个犯人都走三百哩,而押解他们的人又不愿意去,倒是一次很好的逃跑机会呀!”
“这个主意大家都能想得到,”巡察说,“长老阁下还无法称为发明创造呢。”然后对法利亚问道:“你吃的情况怎么样?”
“请发誓,”法利亚答非所问,“如果我刚才说的是正确的,就一定还我自由,那么你们去挖掘,我在这儿呆着。”
“你吃的情况怎么样?”巡察官又重复了一遍。
“阁下,丝毫没有危险的。由于,如果我在这儿等着,哪里还有逃走的机会呢?”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巡察不耐烦了。
“你也没有回答我嘛,”长老大叫,“那么,上帝要降祸在你身上!如同其他不相信我的家伙一样。你不要六百万,我就全给自己留着。你不放我,上帝会给我自由的。快走,我什么也不想说了。”长老于是把裹的床单扔在床上,又开始了他的演算过程。
“他算的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他的所谓的宝藏吧。”堡长回答。
法利亚对他们的对话不屑一顾。他们便走了出去,看守马上关上了牢门,并上了锁。
“可能他原来是有过很多钱的。”巡察说道。
“也可能是做梦发了大财,醒之后就发了疯。”
“总之,”巡察说,“如果他有钱,肯定不会被关起来的。”这句话道出了当时腐败情形的天机。
法利亚长老便这样结束了他的冒险,他仍然被关在地牢中,仍然让人们认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疯子。
如果是一些热衷于寻找宝物的人,或者以为天下没有办不到的事的狂人,诸如凯力球拉五或尼罗王之类的,肯定会答应他,让他以自己的财富换取渴望得到的自由和空气。可近代的统治者,生活的空间太狭窄了,已没有了狂想的勇气。从前,国王都认为自己是神之子,或者至少这样自称,还或多或少带有神的翩翩风姿。可如今,云层后的变化还控制不住,以致国王也把自己视为芸芸众生的一员了。
如果专政政府让那些牺牲在他们强权下的犯人复出,太有碍于他们的政策了。犯人常常招致毒打,以致于腿折胳膊断,甚至血肉横飞,法庭当然不会让世人瞧见,疯子当然也被永远关在地牢中。如果让他出去,也只是胡乱塞进一座毫无生气的医院,狱卒送去的仅仅是一具变了模样的躯体,医生几乎就认不出是一个人了,怎么还有可能认为他会有思想呢,法利亚长老在牢中已经发疯了,所以极有可能永远呆在牢里了。
巡察官说要看邓蒂斯的档案,就遵守了诺言。检查时,发现了一张纸条:
爱德蒙?邓蒂斯:拿破仑党的暴徒,曾负责帮助逆贼反攻大陆。必须加强看守戒备。
这张条子和其余的不是同样的笔迹,显然是入狱之后又另加的。巡察官不敢抵抗他的这种罪名,他只好批上一句:“没有办法。”
那次视察又给了邓蒂斯新的希望。自从进到这里之后,他就忘记了算记日期。巡察又给了他一个新的日期,他还记得。他拾起一块从墙上掉下的石灰记着,“一八一六年七月三十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每天划一个标记,怕忘掉了日期。一天一天过去了,一周一周过去了,一月一月过去了,邓蒂斯仍然在盼望着。他最初还希望在两周之内就能重见天日呢,可这两周就这样过去了。他后来才想,巡察官只有回到巴黎才会有所行动,可他视察完毕之后才能返回。因此他定为三个月,三个月过后,又是半年。在这之后的许多日子里,并没有什么好消息出现。所以邓蒂斯就怀疑巡察的视察是不是仅仅是一个幻想,一个梦。
一年之后,堡长又调走当了市长,他还带了几个属下一块儿去。邓蒂斯的看守也是其中的一个。又另任了一个新堡长。记住住所里所有的犯人太烦了,因此便用号码代替。这个地牢中共五十个房间,犯人们就用房间号命名。那个极其不幸的年青人不再是什么“爱德蒙?邓蒂斯”,而是“三十四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