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红屋骑士
莫里斯匆匆忙忙回到分部,要对西蒙提出起诉。
事实上,洛兰在与莫里斯分手之前,已经想出一个更加直截了当的主意:他想把几个温泉合俱乐部的成员集中起来,在寺院监狱大门前守候西蒙,有条不紊地把他干掉。
但莫里斯义正辞严地反对这个主张。
“倘若你诉诸暴力,你就完了,”他说道,“西蒙要干掉,但得用法律途径。让律师来处理并不难。”
所以说,次日一大早,莫里斯就到区分部去起草诉状了。
但区分部主席却装聋作哑,敷衍搪塞,说什么在两个热爱祖国的优秀公民之间难以作出抉择云云,这是莫里斯始料不及的。“好吧!”莫里斯说道,“现在我才知道该如何做才配得上做一个优秀公民了。啊!啊!此人纠集一帮人去残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您却把他称之为热受祖国吗?这么说,我同意洛兰的做法,以前我不赞成算是我错了。从今天起,我就要去表现您所谓的爱国主义了,我以西蒙来证实我的爱国热情。”
“莫里斯公民,”主席回答道,“在这件事情上,西蒙的错也许没有你那么多;他揭发出一起阴谋活动,而且不是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而这倒是你份内的事,但你却什么也没发现。再说,你与此事牵连,是偶然还是故意的,我们尚不得而知,但你与国家敌人有瓜葛却是事实。”
“我!”莫里斯说道,“啊!这又是件新鲜事,那么与谁有瓜葛,主席公民?”
“与红屋公民。”
“我?”莫里斯惊呆了,“我,我与经屋骑士有瓜葛?我不认识他,并且从末……”
“有人看见你与他说话了。”
“我?”
“握他的手。”
“我?”
“是的。”
“在哪儿?什么时候?……主席公民,”莫里斯坚信自己是无辜的,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在撒谎。”
“你对祖国的忠诚使你有些忘乎所以了,莫里斯公民,”主席说道,“待会儿,我就要向你证明我说的都是事实,到那时你就会发火了。这里有三份报告都是告发你的。”
“算了吧!”莫里斯说道,“您真以为我傻冒到相信您那红屋骑士的故事吗?”
“你又为什么不相信呢?”
“因为他是一个爱幻想的阴谋家,您可以把所有敌人都加到他头上,说他们总在搞阴谋。”
“请读读告发信吧。”
“我不看,”莫里斯说道,“我抗议,我从未见过红屋骑士,也从未与他说过话。谁如不相信我以名誉担保的话,请与我当面对质,我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主席耸耸肩;莫里斯亦不愿示弱,也耸耸肩。
在下面的这场谈话中,主席欲言又止,总保留些什么没说出来。
谈话过后,主席,这位正直的爱国者,这位被选民推举到高位的人,走近莫斯,对他说道:
“来吧,莫里斯,我有话对你说。”
莫里斯跟在主席后面走进一间与会议室相通的小书房里。
到了那里,主席正视着他,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莫里斯,”他对他说道,“我认识并尊敬令尊,因此我也尊重你,喜欢你。莫里斯,请相信我,你开始放松自己,丧失信念,这可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思想蜕化的先兆,因此你面临很大的危险。莫里斯,我的朋友,人一旦丧失信念,就会失去忠诚。你不相信有敌人存在,因此你与他们交臂而过也视而不见,从而不知不觉地成了他们搞阴谋活动的工具了。”
“活见鬼!公民,”莫里斯说道,“我了解我自己,我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热忱的爱国者;可是,我的忠诚并未升华到头脑发晕的地步。现在有所谓二十件叛国行为,共和国都将归罪到一个人身上。我请求与阴谋的主犯见面。”
“你还不相信有阴谋者存在,莫里斯,”主席说道,“那好,你告诉我,你相信红色康乃馨事件吗?昨天,迪松姑娘为此上了断头台。”
莫里斯颤粟了一下。
“你相信寺院监狱花园里的地道么?那条地道是从普吕姆女公民的地窖能向绳街的一座房子里的。”
“不相信。”
“那么你像圣徒托马斯(《圣经》中十二圣徒之一。传说,他在触摸到耶稣的疤痕之前,不相信耶稣复活。)那样去看看吧。”
“我在寺院监狱不再是守卫,他们不会让我进去的。”
“现在任何人都能出入监狱了。”
“怎么回事?”
“念这份报告吧,既然你什么都不信,我只能拿公文给你看了。”
“什么!”莫里斯念着报告,大声说道,“到了这一步了?”
“念下去。”
“他们把王后送到附属监狱去了?”
“怎么样呀?”主席说道。
“哦!哦!”莫里斯惊呼道。
“你认为这是公安委员会做梦,是你所说的异想天开,仅仅为了标新立异而采取如些严厉的措施么?”
“采取措施不一定就能贯彻,我看见他们制定了无数措施,可……”
“那么把公文念到底吧。”主席说道。
他把最后一张纸交给他看。
“附属监狱狱卒,里查德的收监字据!”莫里斯叫出了声。
“两点钟时她已被收监了。”
这一次,莫里斯沉思了。
“你知道的,公社处理问题总是想得很周到,很果断,很彻底的。他们采取的措施决不是儿戏,是根据克伦威尔(克伦威尔(1599—1658):英国的资产阶级政治家,军事家。)的‘打皇帝要朝脑袋上打’的原则办事的。再请看看警察总署的这份秘密公告吧。”
莫里斯读着:
“红屋骑士确在巴黎,有人多处看见他,所到之地阴谋不断,幸而受挫,敦请各分部领导严加防范。”
“怎么样?”主席问道。
“看来我该相信你说的话了,主席公民。”莫里斯大声说道。
他继续读下去:
“红屋骑士特征:五尺三寸高,金黄头发,蓝眼睛,直鼻子,粟色胡须。圆下巴,声调低沉,长着一双妇人小手。
“三十五到三十六之间。”
莫里斯看到这些特征,脑子里划过一道奇异的光芒;他想到了头天那个指挥一群花花公子年轻人,引人把洛兰和他本人解救出来,并且用他那把工兵刀对马赛人猛砍猛杀。
“天哪!”莫里斯喃喃道,“真是他吗?这样说来,有人揭发说看见我同他讲话是事实罗。不过,我可想不起来握过他的手啊。”
“怎么样,莫里斯,”主席问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我的朋友?”
“我说我相信您的话了,”莫里斯答道,陷入忧思之中;因为一些日子以来,他自己也搞不清他的生活受到什么因素左右,总之过得很别扭,仿佛他周围的一切都是遮遮掩掩的。
“别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了,莫里斯,”主席继续说道,“时下,名声就是生命;名声不好,就有叛变之嫌,要留神啊,林代公民是不该被怀疑是叛徒的吧。”
莫里斯对这个论点无言以对,因为他感到这就是他自己的论点。他向他的老友致谢,走出分部。
“啊!”他自言自语道,“透透空气吧,太多的嫌疑,太多的斗争啦。快去休息一会儿,无忧无虑地快活一阵子吧。上热纳维也芙的家去吧。”
于是莫里斯踏上了去圣—雅克老街的那条路。
当他走进制革场主的府上时,迪克斯梅和莫朗正扶着热纳维也芙,她精神过于紧张,支持不住了。
因此一个仆人没把他立即让进屋里,而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通报我来了,”莫里斯不安地说道,“倘若迪克斯梅此刻不能接见我,我就回去。”
仆人走进小楼,莫里斯留在花园里。
他感到这个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了。制革工人也不干活了,而是神色慌张地在花园里穿梭不息。
迪克斯梅本人来到大门口。
“请进,”他说道,“亲爱的莫里斯,请进;大门永远是向您敞开着的。”
“发生了什么事?”年轻人问道。
“热纳维也芙不舒服,”迪克斯梅说道,“甚至更严重,她还说胡话。”
“啊!天主啊!”年轻人失声说道,他看见这个家乱糟糟的,又有人生病,内心很是不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亲爱的,您知道,女人生病,谁也闹不明白,更不用说做丈夫的了。”他接着说道。
热纳维也芙卧躺在一张长椅子上。莫朗在她身边让她嗅盐。
“怎么样了?”迪克斯梅问道。
“还是老样子。”莫朗答道。
“爱洛绮斯!爱洛绮斯!”少妇从苍白的双唇和咬紧的牙关里轻轻说出这几句话。
“爱洛绮斯!”莫里斯莫名其妙地重复道。
“嗨,天哪,是她,”迪克斯梅迅速说道,“昨天热纳维也芙不巧出门,看见那辆死亡囚车载着一个名叫爱洛绮斯的可怜姑娘经过,驶向断头台。从那时起,她精神错乱了五六次,反复说着这个名字。
“更刺激地的是,她认出这个姑娘就是把康乃馨卖给她的那个卖花女,您是知道这件事的。”
“我当然知道,我为此差点儿掉了脑袋。”
“是啊,我们都知道了,亲爱的莫里斯,请您相信,我们不安极了;当时莫朗在法庭上,他看见您获释。”
“别说话!”莫里斯说道,“她好像又在说话了。”
“哦!一些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话。”迪克斯梅接着说道。
“莫里斯!”热纳维也芙喃喃道,“他们要把莫里斯杀了。救救他,骑士,救救他!”
她说完这句话后,又默不作声了。
“红屋,”又是热纳维也芙在轻轻地说话,“红屋!”
莫里斯闪念间产生了疑惑,但又稍纵即逝了。再说,热纳维也芙的病让他过分焦虑,顾不上去分析这几句话的含意了。
“您叫医生了么?”他问道。
“哦!待会儿会好的,”迪克斯梅接口道,“过于激动所致,不要紧。”
说完,他使劲在他妻子的胳膊上捏了一把,热纳维也芙醒过来,睁开一直紧闭着的眼睛,轻唤了一声。
“呵,你们都在呀,”她说道,“莫里斯与你们在一起。呵!我看见您多高兴啊,我的朋友;假如您知道我是如何……”
她马上又改口道:
“这两天来,我们苦透了!”
“是啊,”莫里斯说道,“我们都在哩;放心吧,别再这样担惊受怕了。不过有一个名字,您可别放在嘴上到处说,因为时下它很不光彩。”
“哪个名字?”热纳维也芙迅速问道。
“红屋骑士这名字。”
“我说出红屋骑士来着?”热纳维也芙惊恐地问道。
“千真万确,”迪克斯梅勉强笑着说道,“不过,您得理解,莫里斯,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为人们公开说他是迪松姑娘的同谋,是他领导了劫持行动,幸而昨天失败了。”
“我不是说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莫里斯答道,“我仅仅想说他该好好躲起来。”
“谁?”迪克斯梅说道。
“当然是红屋骑士罗!公社到处在找他,密探的嗅觉可灵哩。”
“他会实施新的行动计划,肯定会比这次成功的,就在这之前把他逮捕起来吧。”
“不管怎么说,对王后并没什么好处。”莫里斯说道。
“此话怎讲?”莫朗问道。
“因为从此他的手再也够不上王后了。”
“那么她现在在哪儿?”迪克斯问道。
“在附属监狱,”莫里斯答道,“昨夜把她转移走了。”
迪克斯梅、莫良和热纳维也芙同时叫出了声,莫里斯以为是惊讶的缘故。
“呃,所以说嘛,骑士援救王后的计划可以告终了!附属监狱比寺院监狱安全可靠了。”他接着说道。
莫朗和迪克斯梅交换了一个眼色,莫里斯没看见。
“啊!我的天主啊,”他大声说道,“迪克斯梅夫人脸色又变了。”
“热纳维也芙,”迪克斯梅对妻子说道,“你该上床去了,孩子;你不舒服。”
莫里斯理解这是主人下逐客令了;他吻了热纳维也芙的手,走了出去。
莫朗与他同行,一直把他送到圣—雅克老街。
到了那里,他与莫里斯分手,又与一个像仆人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牵着一匹上了马鞍的马在等着。
莫里斯心烦意乱,甚至都没向莫朗问一句此人是谁,这匹马作何用的。他俩出门后,他一直没同莫朗说话。
他走上圣一维克多沟渠街,来到码头上。
“莫名其妙,”他边走心里边想着,“难道是我的脑子不那么敏锐吗?还是事情变得严重起来?一切似乎都在显微镜下放大了。”
他为了使自己稍稍冷静一些,仰头一任夜晚的凉风吹着,倚靠在桥的护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