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理智女神
整整一天,大家在院子里、花园里,以及周围搜寻那张小纸片,是这张纸引起了议论纷纷,人们不再怀疑这张纸里隐藏着全部阴谋。
他们把王后与她小姑和女儿隔开后,审问她;可是她什么也没回答,只是说在楼梯上遇见一个少妇,手上拿着一束花,她很高兴摘了其中一朵。
再说,她摘这朵花是经过市政府人员莫里斯同意的。
她再也说不出其他什么了,但这可是既简单,又充分的实情。
当提审莫里斯时,他们拿这些话与他对证,他认为王后的供词准确而明了。
“可是,”头头说道,“这里面有一个阴谋,这又如何解释呢?”
“不可能,”莫里斯说道,“是我在迪克斯梅夫人家吃晚饭时,主动建议让她去看一次女犯人的,她从未见过。哪一天去看,如何看,当时都没明确下来。”
“可是,他们准备了花,”头头说道,“这束花是事先准备的吗?”
“完全不是,是我亲自向一个卖花女买下的,她在老安德烈埃特街的拐角向我们兜售。”
“那么至少是那个卖花女把这束花拿给您罗?”
“不是的,公民,是我亲自在十到十二束花中挑了这一束的;我倒是挑了一束最鲜艳的。”
“可是一路上有人会把纸片塞进去吗?”
“不可能,公民。我没离开过迪克斯梅夫人一分钟,而要在每朵花里做出您所说的那样的动作,至少需要半天时间,因为照西蒙的说法,每朵花里都揣着这样的纸条。”
“最后,是否会有人事前已经把纸片塞进花里面了呢”
“女囚是当我的面随意摘下一朵的。她不愿意接受整束花。”
“那么,照您看法,林代公民,无阴谋可言罗?”
“有,有一个阴谋,”莫里斯接着说道,“我不仅第一个相信,而且也可以确定;但这个阴谋与我的朋友无关。然而,为了免使老百姓人心惶惶,我作为担保人,请求逮捕我。”
“决不行,”桑代尔答道,“难道我们能如此对待像你这样久经考验的人么?倘若你为你的朋友作保甘愿锒铛入狱,我就能为你作保自投囹圄。其实,事情很简单,眼前没有可靠的揭发材料是么?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么,让我们,特别是你加强防范,不要声张,迟早总会搞个水落石出的。”
“谢谢,司令,”莫里斯说道,“我将作出反应,如您在我的位置上会做的那样。我们应该就此歇手,而应该找到卖花女。”
“卖花女不见了,但请放心,会找到她的。你呢,你就监视你的朋友;而我监视监狱里的通信往来。”
谁也没把西蒙放在心上,然而西蒙却有自己的打算。
我们刚才叙述的这次谈话收尾时,他跑来打听消息,获悉公社的决定。
“啊!只要有正式控告就能结案了,请等五分钟,我带来了。”
“带来什么?”头头问道。
“是勇敢的女公民迪松揭发贵族拥戴者莫里斯的阴谋勾当以及他的一个名叫洛兰的朋友,一个伪装爱国者的同谋行为。”
“请注意,请注意了,西蒙!你的爱国热情有点盲目了,”头头说道,“莫里斯?林代和伊阿辛特?洛兰是久经考验的公民。”
“那么在法庭上见吧。”西蒙反驳道。
“请想想吧,西蒙,这对所有爱国者来说都是一件不光彩的诉讼案。”
“光彩不光彩与我有关么?难道我害怕丑闻?至少可以看清那些叛徒的真面目。”
“那么你坚持要以迪松妻子的名义起诉了?”
“今晚,我本人就去科尔得利俱乐部(法国大革命时期由马拉等人在巴黎科尔得利修道院建立的政治组织。)去告发,倘若你们不下令逮捕叛徒莫里斯,就连你一起告,公民。”
“好吧,行,”头头说,在当时混乱的背景下,软的总是怕硬的,“行,我们把他抓起来。”
就在作出对莫里斯不利决定的当儿,他回到了寺院监狱,一张纸条在等着他,上面写道:
我们的哨兵被粗暴地撤换了,很可能在明天早上之前我不能见到你。来与我一起用餐吧,你在用餐后可以把西蒙师傅揭发的阴谋和细节告诉我听。
传说西蒙提出控告,
康乃馨乃是祸首罪魁;
对这个罪恶勾当,
我倒要去问问我的玫瑰。
明天,我也要向你说说,阿尔泰米斯是如何回答我的。
你的朋友洛兰
没有新的消息。今夜好好睡一觉,明天独自用餐吧,因为发生了白天的事,我也许在中午前出不来了。
我真愿变成一阵风把一个吻送给你说的那朵玫瑰。
我允许你玩味我的散文,就如我玩味你的诗句一样。
你的朋友?莫里斯
又及:我想,所谓阴谋也许是一场虚惊罢了。
莫里斯是这样回答他的朋友的。
果真,亏得这个修鞋匠的粗暴干预,洛兰先于他的队伍,于十一点左右出了监狱。
他受此羞辱,用四言诗自我安慰,并如在四言诗里所说,去了阿尔泰米斯家。
阿尔米斯很高兴看见洛兰来作客。如前所述,天气极佳;她提议沿着码头散步,洛兰同意了。
他俩沿着煤港走,谈论着政治,洛兰叙述如何从寺院监狱被赶出来,并搜索枯肠猜测究意是怎么回事;他俩走到了栏街高处,看见一个卖花女像他们一样登上塞纳河右岸。
“啊!洛兰公民,”阿尔泰米斯说道,“我希望你送我一束鲜花。”
“什么呀,”洛兰说道,“倘若您乐意,送两束也无妨。”
说是这两人加快步伐欲赶上卖花女,卖花女为赶路也走得挺快的。
到了玛丽桥,少女停步,在栏杆上倾身把在篮里的花倒入河中。
散落的花在空中飞舞片刻。花束较沉,下落得更快些;接着,花束和鲜花在水面上时浮时沉,最后随流水而去。
“瞧!”阿尔泰米斯看见卖花女做这么一件古怪的买卖,说道,“好像……是的……可又不是……哦!多么不可思议啊!”
卖花女把一个手指放在嘴上,似乎请阿尔泰米斯别出声,然后消失了。
“怎么回事?”洛兰问道,“您认识这个人么,女神?”
“不,我原以为……但肯定我看错人了。”
“可是她在向您做手势哩。”洛兰追问道。
“为什么她今天早上装扮成卖花女?”阿尔泰米斯内心琢磨道。
“您承认您认识她了,阿尔泰米斯?”洛兰问道。
“是的,”阿尔泰米斯答道,“她是个卖花女,我有时向她买花。”
“不管怎么说,”洛兰说道,“这个卖花女卖花的方式也够奇特的。”
说话时,鲜花已经飘到木桥,受到流经桥洞的另一股激流的冲击;他俩最后望了一眼花,便继续向拉哈贝方向走去,他俩打算在那里单独吃顿晚饭。
一时间这个插曲没有下文。只不过事情来得有点儿突然,且带着神秘色彩,因此在洛兰的诗意般的想象中刻下了深深的印痕。
这期间,迪松妻子的揭发,即对莫里斯和洛兰的指控在雅各宾俱乐部引起轩然大波,莫里斯在寺院监狱得到公社忠告,说他的自由受到公众愤懑情绪的威胁。倘若他真有罪,这无疑是告诉这个年轻的市政府人员躲藏起来,然而莫里斯非常自爱,他仍留在寺院监狱里,当有人逮捕他时,他坚守在岗位上。
莫里斯立即被提审了。
他态度坚决,决不拖累他所信赖的朋友,但是他又不是小说中的英雄,以沉默作无谓牺牲,因此他对卖花女提出诉讼。
傍晚五点,洛兰回到家中。他马上得知莫里斯被捕以及他所提出的要求。
在玛丽桥上把鲜花扔进塞纳河的卖花女立即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只是刹那间的启示。这个奇特的卖花女、在两条街上的巧遇、阿尔泰米斯的吞吞吐吐,这一切使他本能地感觉到莫里斯请求找到的谜底就在于此了。
他从卧室里冲出来,像长了翅膀似的三脚两步飞奔而下,一口气跑到理智女神家中,女神正在一条蓝色纱罗裙上绣金色星星。
这便是她的神裙。
“别绣星星啦,”洛兰说道,“今天早上莫里斯被捕了,也许我今晚也要被抓起来。”
“莫里斯被捕了?”
“哦!天主啊,千真万确。在这个年头,最不希罕的是突发事,然而人们习以为常了,因为层出不穷的缘故。如此而已。不过,几乎所有大事件都源自细枝末节。别忽视了琐碎小事。今天上午我们碰见的那个卖花女是谁,亲爱的朋友?”
阿尔泰米斯打了一个寒战。
“哪个卖花女?”
“嗯!就是那个把花扔进塞纳河毫不惋惜的那一个。”
“啊!我的天主啊!”阿尔泰米斯说道,“这事有那么严重,值得您这样大惊小怪的吗?”
“非常严重,亲爱的朋友,所以我请求您立即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朋友,我不能。”
“女神,对您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我以名誉担保要保持沉默的。”
“可我以名誉担保要让您开口。”
“您为什么如此固执呢?”
“为了……天哪,为了莫里斯保住脑袋。”
“啊!我的老天哪!莫里斯要上断头台了?”少妇吓坏了,嚷道。
“还没说到我本人呢,说真的,我也不敢担保我的脑袋就能留在肩膀上。”
“啊!不,不,”阿尔泰米斯说道,“我说了,那就一定把她给毁了。”
这时,洛兰的公务员风风火火地冲进阿尔泰米斯的内室。
“啊!公民,”他大声说道,“快逃吧,快逃吧!”
“为什么?”洛兰问道。
“因为宪兵到你家了,他们撞门时,我就爬上屋顶进邻居家溜了,我跑来告诉你这事。”
阿尔泰米斯惨叫一声,她真情实意地爱上了洛兰。
“阿尔泰米斯,”洛兰沉着地说道,“您把一个卖花女的生命与莫里斯和您的情人的生命等同起来吗?倘若果真如此,我向您宣布,我不再把您看作理智女神了,我宣布您为疯狂女神。”
“可怜的爱洛绮斯啊,”歌剧院的前舞女大声说道,“倘若我背叛了你,可不是我的错啊”
“好,好,亲爱的朋友,”洛兰递给阿尔泰米斯一张纸说道,“您已经给我说出了她的教名,现在把她的姓和地址交给我吧。”
“啊!写出来,不,决不!”阿尔泰米斯说道,“对您说好啦。”
“那么就说吧,请放心,我是忘不了的。”
于是阿尔泰米斯亲口把假卖花女的名字和住址说给洛兰听了。
“她全名叫爱络绮斯?迪松,住在诺让迪埃尔街二十四号。”
听到这个名字,洛兰大叫一声,飞奔而去。
他还没跑到街头,一封信已经寄到阿尔泰米斯住所。
这封信只有三行字:
别说我一个字,亲爱的朋友,说出我的名字我肯定完了……等到明天再说出我的名字吧,因为今晚我就离开巴黎。
你的爱洛绮斯
“啊,天主啊!”未来的女神高声说道,“倘若我早知道,我就会等到明天的。”
她立即奔向窗口想叫住洛兰,看是否还来得及挽回,可是他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