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理智女神
正如莫里斯在前一天派人向桑代尔将军说的那样,他病得很厉害。
自他闭门养病之后,洛兰不时地去看他,并且竭尽所能让他散散心。可是莫里斯是条硬汉,世上有些病,患者本不愿治愈。
6月1日,一点钟左右他来了。
“今天有什么新闻?”莫里斯问道,“你穿得真漂亮。”
果然,洛兰穿上了全套制服:红色无檐军帽,紧身短衣,三色腰带,腰间挂着两件武器,这两件东西当时人称“莫里教士的圣水壶”,过去及以后,人们干脆叫它为手枪了。
“首先,”洛兰说道,“吉伦特党还在台上,但正在全面瓦解,并且末日将临,举个例子,我们正在加鲁赛尔广场烧红发射前的炮弹哩。另外,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即将有一次盛大的集会,后天我邀请你去。”
“可是,今天有什么消息?你不是来找我么,说说看?”
“是的,今天我们要排练。”
“排练什么?”
“排练后天的盛事。”
“亲爱的,”莫里斯说道,“你知道,我足不出户已经一个礼拜了;因此,我对世事一无所知,我非常需要你提供点儿信息。”
“什么!我没对你说么?”
“你什么也没对我说。”
“首先,亲爱的,你也知道,我们取消‘上帝’已经有些时日子,我们用‘最高存在’取代之。”
“嗯,这我知道。”
“那好,于是人们似乎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最高存在’是一个温和派,一个罗兰(罗兰(1734—1793):法国大革命时期政治家。他创建了里昂雅各宾派俱乐部,,他反对处死国王,遂失势,当他得知自己妻子被处死后,自杀身亡。)党人,一个吉伦特党人。”
“洛兰,别拿圣坛开玩笑了,我不喜欢这样,你是知道的。”
“你想干什么呢,亲爱的!应该适应社会啊。我也一样,我很热爱往日的‘上帝’,首先因为我已习惯了。至于‘最高存在’似乎真正犯了错误,自从它高高在上之后,一切都颠倒过来了;最后,我们的立法人才把它革除了……”
莫里斯耸耸肩。
“你爱如何耸肩就如何耸肩吧,”洛兰说道:
“我们本是莫缪(司讥讽的神。)的听差,
疯劲仍一丝不减;
可哲理命令我们,
在异教地找偶像来崇拜。
“所以呀,”洛兰继续说道,“我们该去崇拜一下理智女神了。”
“你真的一头扎进这骗人的把戏之中了?”
“啊!我的朋友,倘若你同我一样认识理智女神,你将会成为他最热情的信徒之一。听着,我愿意让你认识她,我要把你介绍给她。”
“别胡言乱语啦,让我安静些好不好;我心里不痛快,你很清楚。”
“这就更多了一层理由,老天啊!她会让你消愁解闷,她是个好姑娘……哦!要不你知道她的,她是庄重的女神,巴黎争相为她加冕月桂,把她抬上金纸的舆轿出游!她是……猜猜看……”
“我又如何猜得着?”
“她就是阿尔泰米斯。”
“阿尔泰米斯?”莫里斯边思索边说道,可是这个名字没给他留下任何记忆。
“对,一个长一头褐发的高挑姑娘,去年我在歌剧院认识她,证据是你曾来与我们一起用餐,还把她灌醉了哩。”
“啊!对了,一点儿不错,”莫里斯叫道,“我想起来了,是她么?”
“就是她运气最佳,我介绍她参加竞选,所有温泉俱乐部成员都看在我的面子上表示赞成。再过三天,就要大选了。今天聚餐是作舆论准备;我们将狂饮香槟酒,说不准后天我们就会血洒疆场!不管香槟还是鲜血,反正阿尔泰米斯将成为女神,要不就让魔鬼把我卷走!行啦,来吧;让我们去给她披罗戴纱吧。”
“多谢了。我对这码子事总是很反感的。”
“给女神穿衣?算了吧!亲爱的,你真难缠。好吧,倘若你乐意的话,我为她披罗戴纱,而你,你就给她宽衣解带。”
“洛兰,我正在生病,我提不起兴致,而别人的兴高采烈也让我难受。”
“哦,莫里斯,你真让我担心,你既不打架,又不寻欢,莫不是参与什么阴谋了吗?”
“我!天主保佑我!”
“你想说,让理智女神保佑你吧!”
“你走吧,洛兰,我不能,也不愿出门;我躺在床上,一直躺下去。”
洛兰搔头摸耳。
“行!”他说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明白什么?”
“我明白你正在等理智女神。”
“妈的!”莫里斯嚷嚷道,“朋友聪明也碍事;你滚吧,要不我就咒骂你和你那个女神。”
“骂吧,骂吧。”
莫里斯正欲举手准备骂人,突然他的公务员拿着他主人兼兄弟公民的信走进来,打断了他。
“啊,斯赛伏拉公民,”洛兰说道,“你来得真不是时候,你的主人就要粉墨登场啦。”
莫里斯垂下了手,有气无力地伸手去拿信,然而他刚刚碰到它,就抖动了一下,他赶忙细看,瞧瞧字迹又瞧瞧封印,脸色变得白刷刷的,仿佛突感不适似的,终于撕开了封印。
“呵,呵,”洛兰喃喃道,“好像来劲了。”
莫里斯已听而不闻,他聚精会神地读着热纳维也芙写的那几行字。读罢,他又读了第二、第三、第四遍;接着,他擦擦额头,双手垂下,痴痴呆呆地看着洛兰。
“见鬼,”洛兰说道,“这封信里难道有什么石破天惊的消息!”
莫里斯第五遍读了信,脸上泛出红晕。他那对干涸的眼睛濡湿了,他又深深地舒出一口气;他似乎突然间忘了自己在生病从床上一跃而起。
“我的衣服!”他冲着惊得呆若木鸡的公务员大声嚷道,“我的衣服,斯赛伏拉!啊!可怜的洛兰呀,我的好洛兰,我天天等着这封信,可是说真的,我并未想到会来哩。喂,拿一条白色裤子,一件襟饰衬衫;快给我梳头,剃胡子。”
公务员急急忙执行莫里斯的命令,转眼就替他梳了头,刮了胡子。
“啊!又要见到她,见到她啦!”年轻人高声说道,“洛兰,说真的,我以前还不知道幸福是怎么回事哩。”
“可怜的莫里斯呀,”洛兰说道,“我想你真的需要照我说的那样去拜访那位女神了。”
“哦,亲爱的朋友,”莫里斯大声说道,“请原谅我,我果真失去理智啦。”
“那么我把我的理智献给你。”洛兰说道,他对自己的这句戏谑话不由得暗暗好笑。
更为奇怪的是,莫里斯居然也傻笑起来。
幸福使他对别人的戏言变得宽宏大量。
事情还远不止于此。
“拿着,”他折断一枝橙树花枝说道,“以我的名义献给可尊敬的莫索尔寡妇吧。”
“好极啦!”洛兰大声说道,“这才叫骑士风度哪!为此,我原谅你了。还有,我觉得你肯定是陷入情网了,面对陷于爱情的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我抱有深深的敬意。”
“喔,是的,我是爱上了。”莫里斯兴高采烈,大声说道,“我是谈恋爱了,现在我承认这一点,因为她也爱我;既然她召我去,就是说她爱我,不是么,洛兰?”
“毫无疑问,”理智女神的崇拜者高高兴兴地叫道,“可是得留神啊,莫里斯,你为人处世让人担忧哩……
埃热里(埃热里是古意大利仙女,先是泉水女神,后又变成女人和奴隶之女神。)的爱情
常与暴君丘比特(丘比特是罗马神话中的爱神。)的背叛无异,
在智者身边还会漠然无知。
像我那样去崇敬理智之神吧,
这样你才不会干出蠢事。”
“棒极啦!棒极啦!”莫里斯击掌大声说道。
他拔腿就跑,三脚两步奔下楼梯,跑到码头,向圣一雅克老街那熟悉的方向飞奔而去。
“我想他在赞美我的诗,斯赛伏拉?”洛兰问道。
“这是肯定的,公民,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您方才吟唱的诗确实很美。”
“这么说,他的病比我设想的还要重。”洛兰说道。
这回轮到他走下楼来,但步履要稳重得多,因为阿尔泰米斯不是热纳维也芙。
洛兰拿着一枝橙花刚踏上圣一奥诺雷街,一群年轻的公民立即恭恭敬敬地跟随着他,平时,他随兴所致,不是把十个生丁分发给他们,就是踹他们几脚。显然,这些年轻人把他当成了正人君子了;而圣一絮斯特(圣一絮斯特(1767—1794):法国大革命期间著名的理论家,爱写诗。)曾建议把白色上衣和鲜花献给一位有德行的人。
这一行人的队伍在不断壮大,因为在那个年头正人君子实为罕见,年轻公民迅速扩大到数千人;队伍里还有其他几位理智女神,当鲜花献给阿尔泰米斯之际,她们一个个都像得了病,头脑发晕。
就在这天晚上,在整个巴黎传遍了这支著名的小调:
理智女神万岁!
纯净的火,柔和之光。
这支小调流传至今,但我们尚不知其作者的名字,这就使考证大革命时期的专家伤透脑筋;我们不妨斗胆认定,作者就是我们的朋友伊阿辛特?洛兰,是献给美丽的阿尔泰米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