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五月三十一日
5月31日,历史上会记上一笔,天尚蒙蒙亮,警钟声和紧急集合号便响彻云霄,就在这一天,圣维克多市郊的部队开进寺院监狱。
例行公事和岗哨分配完毕,值班的市府人员到了,四门大炮作为增援,与已有的大炮连成一线。
与大炮一齐来的,便是桑代尔,他戴着黄色毛织肩章,穿着制服,他的爱国主义可以从衣服上的斑斑油迹看出来。
他巡视了部队,认为军容良好,接着计数市政府人员,在场者只有三人。
“为什么只有三个?”他问道,“没到的那个坏公民是谁?”
“没到的那位,将军公民,可不是一个温和分子,”我们的老相识阿格里戈拉答道,“因为他是勒拜尔梯埃区分部书记,好样的温泉俱乐部首领,莫里斯?林代公民。”
“好,好,”桑代尔说道,“我与你一样了解莫里斯?林代公民的爱国主义热情,不过,再过十分钟,倘若他还未到,还是该把他列入旷席者的名单里面。”
说完,桑代尔处理其他事情去了。
当他说这些话时,在离将军几步远处,步兵队长和一个士兵站在一旁,一个倚在枪托上,另一个坐在炮筒上。
“您听到了没有?”队长向士兵轻轻说道,“莫里斯还没到。”
“嗯,不过他会来的,放心吧,除非出了乱子。”
“倘若他不来,”队长说道,“我把您安排在楼道上放哨,那么当她偶尔上塔时,您可以与她说一句话了。”
正在这时,进来一个人,从他的三色肩章可看出他是一个市政府人员,不过队长和士兵并不认识他,于是他俩盯着他看。
“将军公民,”来者对桑代尔说道,“我请您接受我代替莫里斯?林代,他病了;这是医生证明;我的值班日期在一星期之后,我与他掉换,一星期后他值我的班,今天我顶替他。”
“真不知道这些男女卡贝是否还能活一个星期。”一个市政府人员说道。
桑代尔对这个效忠的俏皮话报以一笑,然后转向莫里斯的替补者说道:
“好吧,那就替莫里斯?林代在登记表上签字吧,并在附注栏上写明这次调换的原因。”
那个队长和士兵彼此交换了一个惊讶而兴奋的眼色。
“再过一星期。”他们心里想。
“迪克斯梅队长,”桑代尔叫喊道,“带着您的队伍到花园去站岗。”
“来吧,莫朗。”队长向他的士兵伙伴说道。
战鼓咚咚,制革场场主带着他的队伍向指定地点出发。
武器架起来,队伍分成一个个小组,开始自由地来回巡逻。
他们巡逻的范围是花园内。路易十六当朝时代,王室成员有时也到这里来散散心。如今,这个花园空荡荡的,一片衰败、凄凉的景象,没有花草,也没有树木。
离面对干草门街的那堵墙背后约二十五步远处,有一个小木棚,市政府想得周到,特意盖起它是为了应付动乱的局面。因为届时驻扎在寺院监狱的国民卫队士兵如不能出去,就可在那里吃喝了。可有不少人想承包这小小的内部食堂,最后让给了一个出色的女爱国者,她是一个寡妇,其丈夫是郊区人,死于8月10日的战斗中,大家都叫她普吕姆大娘。
这间小屋由木板和土墙砌成,建在一个小花坛中央,读者还记得它四周的黄杨木修成的矮篱吧。小木屋里只有一间房间,十二尺见方,屋下有个地窑,沿着粗糙的梯级可以下去。普吕姆寡妇在里面藏着酒和食品,她和她那十二到十五岁的女儿轮流照看着。
国民卫队刚刚进入哨位,正如我们所说,有的便在花园里散步,有的与门卫闲聊;一些人看着在墙上涂鸦的图画,这都是一些爱国漫画,如国王被吊死,按语是“维多先生洗空气浴”,又如国王被斩首,按语是“维多先生在袋里吐痰”;另一些人与普吕姆大娘谈开了,根据他们的胃口大小,拟定各自的食谱。
在这些人之中,就有队长和那个士兵,我们已经注意到了。
“啊!,迪克斯梅队长,”女厨娘说道,“我有苏米尔名葡萄酒,来吧!”
“嗯,普吕姆女公民;不过,依我个人看法,苏米尔葡萄酒不配上布里干奶酪便一文不值了。”队长答道;他在发表这个意见之前,已仔细地在四周走过一遭,并且发现,女厨师在柜架上得意洋洋地展示出的各种食物之中,独独没有他提出的这一种奶酪。
“啊!我的队长哟,这可是例外啦,最后一块干奶酪刚刚卖掉。”
“这么说,”队长说道,“没有布里干奶酪,就等于没有苏米尔的葡萄酒罗;你得知道,女公民,我这次破费值得你跑一趟的,因为我想请我的所有士兵都喝上一杯。”
“我的队长哟,请等五分钟,我到和我竞争的守门公民那里看看,他总会有的;我会多付他钱的;你是个好样的爱国者,一定会补偿我的损失。”
“行,行,去吧,”迪克斯梅答道,“你去时,我们就下地窑,亲自挑选葡萄酒。”
“别客气,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去吧。”
说完,普吕姆寡妇拼命朝门房住外跑去,而队长和他的那个士兵每人拿了一支蜡烛,掀起地窑盖,下到地窑里。
“好!”莫朗观察了一会儿说道,“地窑朝向干草门街,有九到十尺深,没有砌造砖石。”
“土壤是什么性质?”迪克斯梅问道。
“白垩质凝灰土,都是被人翻过的;这些花园折腾过多少回了,不会再有岩石。”
“快,”迪克斯梅大声说道,“我听见我们小吃店女掌柜的木履声了,拿两瓶葡萄酒,上去吧。”
他俩刚刚上到地窑盖口,普吕姆大娘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他们非要不可的布里干奶酪。
她身后跟着几名士兵,显然是漂亮的布里干奶酪把他们吸引过来了。
迪克斯梅大宴宾客:他请全队士兵喝了二十来瓶葡萄酒,而莫朗公民则讲故事,侃到库尔提乌斯(神话中的古罗马英雄。预言师说,只有把罗马最宝贵的东西扔下去,裂缝才会重新合拢。这时,库尔提乌斯全副武装骑着战马跳下深沟。他刚跳下,裂缝就合拢了。)的忠诚,法布里西乌斯(罗马统帅,政治家。据传,皮洛斯给他一笔贿赂,他拒绝接受,皮洛斯很佩服他,不要任何赎金释放了全部罗马战俘。)的大公无私,布鲁图和卡修斯(他俩都是公元前44年3月刺死罗马独裁者凯撒的密谋集团领袖。)的爱国热忱,每个故事都与迪克斯梅请客的布里干奶酪和昂贵的葡萄酒一样受到欢迎,大伙啧啧称道。
十一点钟敲想了,十一点半钟是换岗时间。
“通常从正午到一点钟是那个奥地利女人散步的时间吗?”迪克斯梅问迪松,他刚在小屋前经过。
“从正午到一点,没错。”
接着,他唱起来:
“夫人登上塔楼……
米隆冬,冬冬,米隆冬。”
国民卫队士兵听了这个新段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迪克斯梅立即召集该在十一点半到一点半值班的那队士兵,命令他们加快午膳,并让莫朗带上武器,如约定的,叫他站在塔堡最后一级放哨,那天莫里斯就是躲在那个哨位后面,捕捉到从干草门街的一个窗口向王后发出的信号的。
倘若有人在莫朗接到这条看来挺平常且早有心里准备的命令就注意到他的话,就会看见他那绺长长的黑发下陡然变得煞白的脸色。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震撼着寺院监狱的大小院落,仿佛从远处传来了夹杂着叫喊声和咆哮声的暴风骤雨。
“发生了什么事?”迪克斯梅问迪松。
“哦!哦!没什么,”狱卒说道,“那是布里索党(布里索(1754—1793):记者。法国大革命时期吉伦持党著名领导人之一罗伯斯庇尔的死敌,后被斩首。)的歹徒在上断头台之前对我们小小的示威罢了。”
叫喊场愈来愈大,炮队隆隆驶过,一队人怒吼着从寺院监狱前走过。他们高呼着:
“区本部万岁!昂里奥(昂里奥(1761—1794):大革命时期山岳党领袖。)万岁!打倒布里索党!打倒维多夫人!”
“好啊!好啊!”迪松搓着双手说道,“我去给维多夫人开门,让她痛痛快快享受她的子民对她的爱戴。”
接着他便走近塔堡的小窗口。
“喂!迪松!”一个可怕的声音叫喊道。
“将军吗?”迪松猛地止步应答道。
“今天不放风,”桑代尔说道,“女囚不出房门。”
这是最终的命令。
“也好,”迪松说道,“这样少费些神。”
迪克斯梅和莫朗彼上忧郁地看了一眼;对他们来说,放哨钟声已变得毫无意义了,他们在等待钟声的当儿,就在小食铺和临干草门街的那堵墙之间散步。莫朗在那里用正规的三尺步子开始丈量距离。
“多远?”迪克斯梅问道。
“六十到六十一尺。”莫朗答道。
“需要多少天?”
莫朗想了想,用小棒在沙地上画了几条几何线,马上又揩掉了。
“至少要七天。”他说道。
“再过八天莫里斯值班,”迪克斯梅喃喃说道,“也就是说,从现在到第八天之前我们必须要与莫里斯重归于好。”
半点钟声响了。莫朗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枪,在小队长带领下去换岗,那个哨兵正在塔堡平台上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