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埃德娜出了公寓,仍然觉得头晕目眩。医生的马车已经回来接她,停在通马车的大门前。她不希望上马车,便对曼德勒特医生说,她乐于步行,一点儿也不害怕,愿意独自走走。医生吩咐车夫把车驶到庞蒂利厄夫人的住宅前等他,便同埃德娜一道步行。
天空,高高的天空,两旁满是高大建筑物夹着的街道上空,星星在闪烁。空气宜人,令人愉悦,只是春夜的气息略带凉意。他们慢慢地向前走着,医生背着双手,步伐沉重而有节奏;埃德娜则心不在焉,就像在格兰德岛上的那天夜晚散步一样,似乎她的思想奔到她前头去了,自己正全力追赶。
“你不该到她这儿来,庞蒂利厄夫人,”他说,“这地方对你不适合。在这种时候,阿黛尔满脑子奇思怪想,应该同她在一起的是些反应迟钝的女人,大概有十多个吧。我觉得,你同她待在一起是太残忍,太残忍了。你不该来。”
“啊,是吗?”她冷冷地说,“我不知道那有什么要紧。不过,一个女人,迟早总得替孩子想想呵,越早越好。”
“莱昂斯什么时候回来呢?”
“快啦,三月的某个时候吧。”
“你们要去国外吗?”
“也许——不,我不打算去。我不打算勉强干什么事。我不想去国外,只想独自待着。任何人也没有权利——也许孩子例外——在我看来,甚至——或者说,以前似乎——”她发觉自己的话反映了思想的混乱,于是,突然住口。
“麻烦的是,”医生叹了口气说道,直觉已经让他明白了她的意思,“青春总是沉湎于幻想。这似乎是大自然的恩泽,或许是一种圈套,让当母亲的人传宗接代。大自然从来不考虑道德的后果,也不想想我们创造而且不惜代价去竭力维护的任何状况。”
“是的,”她说,“已经失去的岁月有如梦幻——如果有人还继续酣睡、继续做梦的话——可一旦醒来,就会发现——呵!哎呀!毕竟醒来,甚至觉得痛苦,也是好事一桩,远比那些终身不醒,沉于梦境的人好得多。”
“在我看来,我亲爱的孩子,”医生在分别的时候,握住她的手说,“我看你好像遇到了麻烦。我不想探究你的隐私,只想对你说,如果你一旦愿意向我披露,也许我能给你帮助。我知道我会理解你的,我给你讲,没有多少人会像我这样理解你——没有多少人,亲爱的。”
“就某方面而言,我不打算向别人提及令我不快的事。别以为我不感激你,或者不赏识你的同情。有那么一段时期,我很沮丧和痛苦,但除了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之外,其它一无所求。当然,这已经要求过高了,那不得不无视其他生灵、其他人的心以及其他人的利益——但无论怎么样,我不会践踏幼小的生命。呵!我不知道我在讲些什么,医生。再见吧。这一切,千万别责怪我。”
“对,要是你不早点来看我的话,我就会责怪你。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谈谈你从不想谈及的事了。我们谈谈对彼此都有好处。无论怎么样,我都不想让你责怪自己。再见吧,我的孩子。”
她自己进了大门,但没有进屋,只坐在走廊的阶梯上。夜晚的寂静给人安慰,几小时前的感情激荡,有如已经脱下了令人抑郁、很不舒服的外衣,她不得不解开脱下。她再次回想起阿黛尔派人叫她之前的情景,再次记起了罗伯特的一言一语,他的手臂的紧紧拥抱,他的嘴唇紧紧贴着自己。她能够栩栩如生地描述出当时为心爱之人所拥有的最大狂喜。罗伯特的爱情表现已经使她部分地拥有了他,一想到他正在那儿等她,她便陶醉在期望之中而如醉如痴了。已经很晚了,也许他已经熟睡。她乐于用亲吻惊醒他。她希望他已经睡熟,她便可以用爱抚把他弄醒。
她仍旧听到阿黛尔悄声说道,“想想孩子,想想他们。”她要想他们,这决心像致命的伤痕一样刻在她的灵魂里,但今天晚上可不成。明天还有时间想这一切。
罗伯特没有在小客厅里等她,周围也没有他的影子。屋子里空空如也,但灯台下有一张字条,他潦草地写了一句话:
“我爱你,再见吧——因为我爱你。”
埃德娜读着字条上的话,昏了过去。后来她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直直地躺在上面,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没有睡觉,没有进卧室,蜡烛发出噼啪声,慢慢熄灭。直到天亮,她依旧头脑清醒。这时,塞勒斯廷打开厨房门,去生火做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