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餐室很小,埃德娜的圆餐桌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因此,餐桌离厨房、壁炉、小碗橱只一两步远,边门开着,有狭窄的砖铺过道通向庭院。
宣布就餐,他们便客客气气地坐上桌子,再也不涉及个人的思想。罗伯特讲了些墨西哥之行的有关事件,埃德娜也只谈了些他离开后令他觉得有趣的事。晚餐平平常常,惟有她专门吩咐购买的几道菜还可口。老塞勒斯廷头上结着一块印花手巾,蹒跚着进进出出,对一切都很感兴趣,偶尔也同罗伯特用方言交谈几句,因为罗伯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认识他。
他出门到附近的烟摊买了些卷烟纸,回屋时,发觉塞勒斯廷已经在客厅里摆上咖啡。
“也许我不该回来,”他说,“一旦你讨厌我,就叫我走吧。”
“你从没有使我讨厌过。你肯定早已忘记了我们在格兰德岛上的每时每刻。那时候,我们都彼此习惯于老待在一起。”
“在格兰德岛的事,我一点没有忘记过,他说着,没有抬头望她,只埋头卷烟。他放在桌上的烟袋是丝制的绣花烟袋,显然为一个女人的手工绣制,特具魔力。
“过去,你的烟总是装在皮袋子里。”埃德娜说着,拿起绣花烟袋,仔细观察。
“对,可它丢了。”
“这一个在哪儿买的呢?在墨西哥吗?”
“是维拉克鲁斯的一位姑娘送给我的。那些姑娘很大方。”他一边回答,一边擦燃火柴点烟。
“我想,她们这些墨西哥姑娘也很漂亮吧,有双黑眼睛,披着带花边的披巾,一定美如画卷。”
“有些人是那样,但多数人很丑,这同你在其它地方见到的女人差不多。”
“她像什么样子呢——就是那个送你这个绣花烟袋的姑娘?你一定同她很熟。”
“她很一般,根本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但我同她相当熟。”
“你去过她的家吗?那很有意思吧?我喜欢知道和听到你所遇见过的任何人的情况,以及他们给你留下的印象。”
“有些人给我留下的印象,还不如船桨划破水面留下的印迹那么久。”
“她也属于这类人吗?”
“要是我承认她是这类人的话,那就太无情了。”他把烟袋放回兜里,好像是把无意间引起的话题抛开。
阿罗宾给埃德娜带来梅里曼夫人的口信,由于她的一个孩子生病,原来约定的牌会只得推迟。
“你好。阿罗宾。”罗伯特站起来招呼道,阿罗宾还没有注意到他。
“呵!莱布伦。一点儿也不错。昨天我听说你回来了。你在墨西哥,那些人对你怎么样?”
“相当好。”
“但,怎么没有好到把你留在那儿呢?当然,墨西哥也有漂亮女人啊!几年前,我在维拉克鲁斯的时候,我从来没想到过要离开那儿。”
“她们给你绣过拖鞋、烟袋、帽袋之类的东西吗?”
“啊!给我的?没有。我还没有陷得那么深而受到她们的垂青。我生怕她们给我的印象比我给她们的印象更深呢。”
“那么,你就没有罗伯特幸运了。”
“我永远也不如罗伯特。他给你透露过那些温柔的体己话吗?”
“我强待在这儿已经够久了,”罗伯特说着,站起来同埃德娜握手。“你给庞蒂利厄先生写信时,请代我向他问好。”
罗伯特同阿罗宾握过手,走了出去。
“罗伯特真是个好人儿呵,”罗伯特离开后,阿罗宾对埃德娜说,“可我从没有听你提到过他呀。”
“我去年夏天在格兰德岛认识他的,”她答道,“这是你的照片,你不拿回去吗?”
“我要它干什么呢?扔了吧。”他把照片丢到桌上。
“我不去梅里曼家了,”她说,“要是你见到她,就给她讲一声。不过,最好还是由我自己写上几句吧。我想我马上就写,说她的孩子病了,十分遗憾,并告诉她,别再等我了。”
“那主意倒不坏,”阿罗宾默认道,“我不会怪你的,傻透了!”
埃德娜拿出纸笔,开始写信。阿罗宾点了一支烟,看着兜里摸出来的晚报。
“今天是什么日期?”她问道。他答复了她。
“你走的时候,替我寄了吧。”
“那当然。”她收拾桌上的东西时,他给她念了一些报上的消息。
“下面你想干什么呢?”他丢开报纸问道,“想出去散散步,或坐车兜一圈什么的吗?今晚可宜于驾车啊。”
“不,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求静静地待着。你去自找娱乐吧,别待在这儿。”
“要是我不得不走,就走吧,但我不会高兴的。我知道,我活着就得离你近一点儿。”
他站起来道晚安。
“还有什么事要给一个女人讲吗?”
“我早已讲过了,但我以为,过去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他微笑着回答,而她眼里毫无热情,只有心不在焉和梦幻。
“晚安。我崇拜你。睡个好觉。”他说完,吻了吻她的手,离开了。
她独自待在白日梦中——一种不省人事的状态。她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自从罗伯特跨入赖丝女士的家门起,她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她记得他的一言一语和各种表情。对于她业已饥渴的身心而言,它们是太少太少了!一种幻象——一位墨西哥姑娘的超然幻象,鬼魂般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被嫉妒的痛苦弄得惶惶不安。她不知道他何时还会再来,他没说他会再来。她始终同他在一起,听到他的声音,触到他的手。可不管怎么说,同在墨西哥那儿相比,他终究离她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