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8
大家跳舞、喝酒。赫格伦再次跟大家提起这条小河，在河上怎么玩。于是今天下午的活动掀起了高潮。赫格伦望着窗外，突然喊：“快看，多漂亮的冰啊!谁敢跟我溜冰去?”
他们纷纷跑去。拉特勒和蒂娜?考格尔手拉手地跑，斯巴塞和刚才的舞伴露西尔?尼古拉斯一起，希格贝觉得劳拉?塞浦还算不错，就拉上了她。克莱德跟霍旦丝在一起。他们在冰上，活像传说中的年轻的森林之神和山泽女神。他们笑着，追逐着，摔倒了，又大笑着爬起来继续追逐。
霍旦丝扶着克莱德，小心翼翼地向前蹭。随即便跑起来，且尖声叫着。这时，斯巴塞和希格贝不管克莱德在一边都争着跟霍旦丝套近乎。他们追着她溜冰，故意把她绊倒又在半空中抓住她的手，把她拖到上游小河转弯外没人看见的地方，不管别人有什么想法。克莱德强忍着不做出醋意的表示，就没有跟过去。但他却忍不住胡乱猜想，斯巴塞是不是趁机吻她，并预定幽会的日子。她即使装出拒绝的样子，总会被那家伙吻到的。他心痛如绞，几次想冲过去看个究竟。赫格伦要大家手挽手来做游戏。他挽着露西尔，露西尔挽着梅塔，梅塔挽着拉特勒。斯巴塞和霍旦丝也溜回来接下去，希格贝和劳拉?塞浦接在后面。然后，他们飞速向前奔跑，越来越快，时而进时而退，梅塔后边的人不久就一一摔倒。克莱德看到，霍旦丝和斯巴塞摔倒时，故意撞来撞去，一块儿滑到河边。霍旦丝的裙子撩到了膝盖以上，她坐在那儿，一点儿也不害羞，反而纵声大笑，斯巴塞跟她躺在一起儿，还拉着她的手。那个劳拉?塞浦一跤撞倒了希格贝，希格贝顺势倒在她身上，那姿式真让人胡思乱想。劳拉?塞浦的裙了也撩到膝盖以上，斯巴塞站起来，手指着她修长的双腿，呲牙咧嘴地大笑。众人都尖声大笑起来。
“兔崽子!”克莱德心里骂道，“那个混蛋老缠住她不放手。他为什么不自己带一个姑娘过来?他们干嘛要躲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她也许以为她这样做我会不介意呢!她跟我在一块儿时什么时候这么开心过?我就那么好欺负，她竟那样对我?”他深深地皱起了眉。这时队伍又排 好了。露西尔拉着他的手，霍旦丝和斯巴塞在最后。赫格伦不了解克莱德的心情，只想着怎样玩得有意思些。他喊道：“末尾的换一个人!”拉特勒和梅塔，克莱德和露西尔走到后面去，前面是希格贝和劳拉?塞浦，霍旦丝和斯巴塞。克莱德眼见，霍旦丝走到前面，左手拉着斯巴塞，右手拉着他。斯巴塞紧紧攥着霍旦丝的手，气得克莱德肺都要炸了。他为什么对特地为他而来的劳拉?塞浦看都不看一眼呢?可霍旦丝却还在勾引他。
他伤心欲绝，连游戏都不想玩了。他真想跟斯巴塞吵上一架，可是赫格伦非常热心，队伍很快启动了。
他站立不稳，跟露西尔?拉特勒、梅塔他们一起摔倒，在冰上打转转。霍旦丝却把手一伸，拉住了斯巴塞。克莱德几个人拉着手，沿光滑的冰面滑了四十多英尺，像叠罗汉般一个个倒在河边。他发现露西尔脸朝下躺在他膝盖上，样子可笑之极。还有梅塔，故意仰天摔了一跤，倒在拉特勒身边，两脚朝天。克莱德想，她太放肆了。粗俗的大笑甚至传出了半里地之外。喜欢幽默的赫格伦用膝盖在冰上拼命地向前爬，一边用手拍着屁股，用力地吼叫。斯巴塞张开大嘴，咯咯地笑，做了各种各样的鬼脸，弄得满脸通红。气氛如此热烈，以致于克莱德也忘了伤心事，快活地大笑起来。不过他心里总归有点别扭。
游戏快完了，露西尔和蒂娜累了，就退出来。霍旦丝也退出来，克莱德马上跟出来。接着拉特勒跟着露西尔也离开了。大家纷纷散去，赫格伦拉着梅塔到了下游转弯外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希格贝也把蒂娜拉到上游去了。拉特勒和露西尔走进丛林，像去找什么好玩艺，一边走一边大声说笑。斯巴塞和劳拉也不见了。只剩下克莱德跟霍旦丝俩人。
他俩朝一棵树桩走去。霍旦丝坐了下来，克莱德余痛犹在，不肯坐下，也不说话。霍旦丝注意到了，就抓住他的衣带拉他坐了下来。
“来吧，宝贝儿，”她装腔作势，“现在该陪我溜冰去啦!”
克莱德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心想决不能善罢甘休。
“你为什么让斯巴塞那小子老缠着你?”他质问，“我刚才看见你们两个到那边去了，他在那儿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说。”
“哼，没说，当然什么也没说。”他语中带刺，“也许他连吻都没能吻你一下吧!”
“当然没有!”她也生气了，硬硬地说，“你把我看成什么货色了!你给我听着：我决不允许别人第一次见面就吻我。当年我也没允许你呀!”
“不要提这些了，但你对我显然不如对他那么热情。”
“哦，是吗?哼，就算这样，你有什么权利说我喜欢谁不喜欢谁!你到底能不能不在一边老监视着我，让我也轻松一下，你到底能不能?我烦你。”她很反感他那种自以为她是属于他的那种神气。
克莱德对这一番反驳竟无话可答，立即决定还是换一种口气跟她讲话。毕竟，她没有真正对他说过“我爱你”呀，虽然有过类似的暗示。
他过了一会儿，语调悲伤地说：“嗨，算了。不过我要说明一点，那就是如果我说过我爱什么人，就像你曾对我说的那样，那我就不会再去拈花惹草。”
“你不会?”
“决不会。”
“很好。我倒要请教，今天，到底是谁在拈花惹草?”
“你。”
“你胡说八道!你要是只知道跟我吵架的话，那你走吧，让我自己在这儿清静一下。我不就是跟他跳了一会儿舞吗?你凭什么那样说我?你真让人心烦。”
“我是这样吗?”
“一点没错。”
“那我还是走开吧，免得让你讨厌。”他带着一点像母亲一样的勇气回答。
“要是你老是胡猜乱想，那就请便吧。”她用脚狠狠地踢着冰块。克莱德不甘心就此放手。他毕竟对她万分倾倒。他软下来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而她想到那件外套的事，也就软了一些。
他的话头又转了回来：“你到底有没有盯着他的眼睛看?你说清楚!”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一块儿跳舞的时候。”
“没有，反正我不知道。就算我盯过他，又怎么啦?难道我要看看别人的眼睛都不可以吗?你这没心肝的东西。”
“有你那么看的吗?我只知道，我决不允许你爱上别人。”克莱德皱着眉头，眼睛眯着。霍旦丝不耐烦地咂着舌头。
“一派胡言。”
“还有，刚才溜冰，”克莱德坚毅而又可怜巴巴地说：“你从那边回来时，没到我身边来，却跟他到后面去，我都看见了。你一路回来，拉着他的手，直到你们摔倒了，还拉着手。请问，这是什么，这不是调情吗?那家伙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啊，我没有向他卖弄风骚，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在乎。你真小肚鸡肠，别人有一丁点自己的活动你就受不了。你特别挑，不拉着手，在冰上怎么个玩法?你说呀!你这魔鬼，你跟那个什么露西尔?尼古拉斯呢?她躺在你腿上，你乐得成什么样子，我没看见吗?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要我一声不吭地坐在这儿，像个傻瓜一样?要我一直跟着你，做你的尾巴?你把我当成傻子了吗?做梦去吧!”
她认为是克莱德抢白了自己，她不喜欢被抢白。她在想斯巴塞。目前来看，他的确比克莱德更好一些。他更实际，爽快得多，不那么耽于幻想。
克莱德转过身去，摘下帽子，闷闷不乐地搔头。霍旦丝望着他，却想起了斯巴塞。斯巴塞更像一个男子汉，哪像他这样，哭丧着脸，小孩似的。斯巴塞一定会站在一边发牢骚。他也许会把她丢在一边，不再理她。不过话又说回来，克莱德这样也有好处。至少没有像他以前那样肯为她出力。而且当别人都到一边去的时候，他却没有逼迫她一道走。她担心在她计划好的时间以前他会胁迫她，这场争论却使得这件事被躲过了。
隔了一会儿，她想还是安慰他一下再说吧。反正这小了很好对付。“听我说，克莱德，难道我们一直吵下去吗?吵架有什么用?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吵架吗?早知道我不出来了。”
她转过身去踢小冰块。克莱德又被她迷住了，紧紧抱住她，在她胸前乱摸一阵。可是，她却挣脱身子。因为她突然对斯巴塞有了好感，又对克莱德别有所求，她也深深地苦恼着。她不愿意现在受他强迫做不愿做的事。她可没有答应今天就对他好。她不愿意受人所制，那可不行。克莱德发觉了这一点，闷闷不乐地退后一步，盯着她的双眼要冒出火来了。而她却平平地看着他。
“我还当你真喜欢我呢。”他口气硬硬地说。他显然已经明白，这场旅行的美梦已是彻底消散了。
“只要你老实一些，我还是喜欢你的。”她回答的非常圆滑。她心里在想，得想办法使当初的许诺不致引起麻烦。
“嘿嘿，你是很喜欢我的。我今天终于知道你是怎么个喜欢法了。我们过来玩，你却不让我碰你一下。那你以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我说什么了?”她想拖延时间考虑一下措辞。
“你好像真不知道似的。”
“不错，我是说过，但现在还不是时间。我原说……”她欲言又止。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你说了什么。不过我现在发现你一点儿也不爱我。说来说去，就是这件事。你如果真爱我，又说什么是不是时间，现在就对我好，跟下周，下周再那样又有什么区别?哼，你只看我替你做了什么，却不考虑你要付出什么。”他心痛之余，勇气倍于往日。
“绝对不是!”她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因为她反感他说穿了实情。“你以后也不许再对我这样说话。实话告诉你，那件破外套，老娘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你那些臭钱拿走吧，我才不希罕呢。从今以后，别再理我。”她又说：“我用你帮什么忙?老娘想要什么外套，都弄得到手。”说罢一转身，愤愤而去。
克莱德追了上去：“等一下，霍旦丝，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真不是。你看不出来吗?我快为你发疯了。我不是为了要什么才借给你钱的。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拿走，我什么也不要。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一个人，绝对没有第二个。你把钱拿走吧，拿走吧，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不过，我要问你一句，霍旦丝，你到底爱不爱我?”他惴惴地问。而她发现自己对他的如此魔力，就退让一步：
“爱。”她说得一本正经，“但你可不能妄想可以像以前那样对待我了!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一个女孩子是不可能唯你之命是从的。”
“你的意思是?”克莱德问。他还不大领会她的话。“你的话我不大懂。”
“啊，你应该明白。”她不相信他不懂她的意思。
“嗯，我觉得我听懂了你刚才说的话，我也知道你接下去该说什么。”他显得非常失望：“别人这种鬼把戏玩多了，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句话是一模一样地照着饭店里别的服务员，以及希格贝、拉特勒、埃迪?道尔的话乃至于腔调说的。这些人曾给他讲过类似的事，说有些女人为了解一时之需，就这么撒谎骗人。他很清楚这一点，而霍旦丝也意识到他确实明白了。
“啊，你真坏。”她显得受了一番委屈似的，接着说，“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讲你才相信。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话。”
“嘿，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愤愤地回答，“总而言之，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我看得清清楚楚。”
她继续像受了更大委屈一般：“我一句假话也没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
克莱德呆立在那儿。他实在无话可说了。他知道要是她装腔作势撒谎骗人，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尽量避开浓浓的悲哀情绪。他已无法得到她的爱了。他背过身去。霍旦丝也知道他已明白了这一切，现在她只得耍些新手腕来打动他。
“行了，克莱德。”她说得非常巧妙：“我说的是真话，我发誓，克莱德。下星期怎么样?我说到做到。我真很喜欢你，相信我，好吗?”
克莱德终于又陷入了她的彀中，从头至脚颤栗不已。他赶忙说自己一定相信她，天快黑了，赫格伦招呼大伙儿上车。他一直抓住她的手，吻了好几次。他深信那一天就快降临了，他做了很久的美梦，就要变成现实了!美梦成真，是多么令人神往啊!
